❉巨巨米奈❉

《六》

　　到他醒回來的時候，自己正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

　　滾了滾眼珠，剎那略略打量一下四周的環境。似乎是在醫院……望了望身上的繃帶，剎那就更肯定了。

　　不過，他確實記得剛才自己是被人捉走了。那些人呢？自己……已經回到了倫敦了嗎？那個人見到自己這個樣子一定會想罵自己活該吧？雖然那些大漢並不是要拿自己的命，可是他寧願自己被斬死。真不希望他會被那個人所救……明明死也不想回來，可是……

　　咦，我回來了，那、那洛克昂呢？

　　「不要亂動，剎那。」似乎在回應剎那的想法，剎那正在掛念的人立刻出現在剎那的眼前。洛克昂輕輕按著剎那的身子，阻止他起床。

　　「洛、洛克昂…怎麼你會在這兒？我不是被捉了回去嗎？」剎那抓住了洛克昂的手，激動地問。

　　「回去？」

　　「為什麼你會在這兒？難不成你跟蹤過來？還是有人把你捉來了？沒可能，那個人不會這樣做……」剎那不斷地自言自語，只管把自己所想到的都說出來。平時很冷靜的剎那都消失了，是因為剛從鬼門關走出來嗎？還是以為自己已經被人捉走了的關係嗎？總之剎那很激動，甚至掉下淚來。

　　「你冷靜一點。現在沒事的了。」洛克昂輕吻去剎那的淚水，不斷地以溫柔的耳語安撫剎那的心。「剛才那班傢伙都被捉了。對不起，我在那時候沒能在你旁邊……」

　　「……」剎那漸漸地冷靜下來，才發現洛克昂臉上的自責，甚至連捉著自己的手也在微微發抖。

　　「要是我乖乖聽你話不去買那些該死的東西的話，那我就可以保護你。我更不是第一個把你救出來的人，我——」

　　「……洛克昂。」剎那把洛克昂垂下的瀏海勾到他的耳背上，把洛克昂痛苦的臉容映入眼裡。

　　「我回去的時候，聽到有人在尖叫，然後就有警察衝了過去，把那些逃走的大漢捉住。我作夢也想不到你會被人襲擊，我見到你倒在地上痛苦呻吟的模樣時，我真的嚇到差點沒了呼吸。是我沒好好保護你，在你有事的時候甚至不是第一個出現在你身邊，對不起，剎那，對不起……」

　　「我現在沒事了。」剎那嘆了口氣。依洛克昂的說法，自己大概沒有回倫敦吧？他自己也安心起來。「讓你擔心了很抱歉。真是的，你竟然要我倒轉來安慰你。」

　　洛克昂伏在床上，心情仍然極度低落，為剎那帶來不少的愧疚感。剎那相信洛克昂知道自己這次被襲擊並不是那麼簡單。雖然洛克昂仍然沒有開口問自己，但相信他因為會因為自己被矇在鼓裡而變得不安。

　　因為以前的事，剎那失去了很多很多。因此他很害怕洛克昂也會因自己的『身份』而離開自己。再加上他真的很討厭，所以剎那一直都不想再提起。

　　但是。

　　「那些人……大概是想捉我回家吧？」

　　「……」

　　「洛克昂，可以聽聽我說一個故事嗎？」

　　當洛克昂終於肯抬起他有點憔悴的臉孔時，剎那開始他的故事。

　　自從懂事以來，剎那就知道自己的命運是如此可悲的永遠被人控制著。

　　每天，剎那都會躲在花園的樹木之中，望著一班下人慌張地四周打轉尋找著自己。他已經習以為常，即使還是會因為下人們被無辜責備而感到內疚，但他很快便會走出去，再過一會……

　　從三歲開始，剎那就被逼每天上不同的課堂。父親請來各地優秀的家庭教師教授他不同的知識。

　　因為剎那將會是倫敦裡最盛大的家族——清英家族的繼承人。

　　不過，剎那一點也不喜歡這個家族。母親誕下自己後失血過多而死，父親是個嚴厲的人，更甚少會從百忙的工作中抽空陪自己，剎那自小就不當這個冷冰冰的大宅為家。

　　在書本上，剎那知道一個家裡有爸爸和媽媽還有孩子。爸爸和媽媽都會很疼孩子，整個家都溢滿著愛，是個給人溫暖的棲身之地。

　　但為什麼現實在自己的『家』卻是這樣冷冰冰？

　　由於自己是在家裡上課，剎那自然少了很多機會走出家裡，更不要說認識朋友。

　　所以當剎那還只是五六歲的時候，他很喜歡跟他唯一會接觸到的下人一起玩耍。偶爾家裡有什麼舞會時，他也會很努力去尋找著有沒有跟他同年的孩子。

　　當剎那很努力，總算找到一兩個朋友時，到他快要十歲時，他才發現自己那些所謂的朋友，是來騙自己的。

　　『怎麼你會贏了少爺？要是他不高興你的工作一定不保了！』

　　有一次，當他跟下人玩躲貓貓時，輸了唯一的一次。剎那很明白輸贏是很正常的事，可是當他輸了的一剎，旁邊在觀看的下人竟然一起打眼色，甚至有人立刻在陪自己玩的下人咬耳仔。

　　那個下人頓時青了臉，然後連忙陪笑道：『不要緊，下一次剎那少爺會贏的啦。』

　　在那時候，剎那其實不太明白當時下人們為什麼要那麼害怕。但漸漸地他都明白了。雖然類似的說話他都沒再聽過多一次，但他知道下人們還是這樣的說。

　　別惹剎那少爺不高興了。

　　就算他多麼的過份都要忍。

　　要不是為了工作，誰會想跟你這種小鬼玩？

　　多麼的過份。

　　剎那已經放棄了一半。還有一半的是他當時還想相信自己所認識的同齡朋友也許沒有那些大人們那麼膚淺。

　　結果。

　　『什麼啊，這個花瓶說是你打破了不就好嗎？明明就是個少爺，誰會敢罵你？』

　　跟自己說這一句話的是一個跟自己很熟悉的孩子。那時剎那已經十幾歲，結果孩子的語氣剎那一聽就明白了。

　　『平時我都遷就你多了，你就幫我一次好嗎？』

　　遷就？我從沒有為難你。不喜歡就直說嘛，為什麼一定要遷就我？

　　『你希望贏我都會讓你贏的。你不是很喜歡的嗎？少爺。』

　　我一點也不喜歡，一點也不。

　　剎那全都看穿了。全部人都喜歡著自己的身份、自己的家族、自己將來繼承的錢財，但沒有人喜歡剎那這個人。

　　這是命運嗎？

　　剎那開始乖乖的去上課，甚至永遠都不再違抗父親的命令。只是對於所有想接近自己的人，他都會用盡方法逼他們露出馬腳，然後要他們離開自己。

　　他一直把自己困在這間大宅裡面，直到三年前的聖誕節，一個少年暈到在大宅前的雪地上。那個少年被他們救了一命。為了報答救命之恩，再加上沒有容身之處，少年便請求讓他留下，父親也答應了。

　　那少年名為提耶利亞。

　　可能打從一開始父親就很喜歡他吧？要不然他也不會那麼輕易讓一個陌生人留下來。而從父親總是很照顧提耶利亞的工作來看，剎那就更肯定了。

　　就連剎那也看得出，提耶利亞是個很有才能的人。雖然他沒有得到父親批准便去拿了書房裡的書來看，但他竟然可以靠著自己慢慢去學懂了看書，讓剎那懷疑提耶利亞說自己未讀過書是謊言。

　　得知道這件事的父親沒有生氣，反而讓他去盡情地看書。沒錯，這個人是天才，竟然可以靠著自己吸收到那麼多的知識。

　　這個人將會是陪著父親的左右手，剎那堅信。這下子就不輪到自己去幫父親了。

　　這是上天給自己的一個大好機會。而在兩年前，剎那終於收拾好自己的行李，離開了清英的大宅。

　　「原來你真是個了不起的人物。」

　　「……一點也不了不起。比起當個沒用的少爺，我更喜歡這樣去賣藝。」

　　洛克昂撫摸著剎那的頭髮。「嗯，我知道。」

　　「我很害怕說出這件事。我怕洛克昂會因為我的身份而離開我…我害怕連你都只是為了得到好處而接近我……」

　　「怎可能？我是這樣的人嗎？」

　　「嗯……」

　　「好吧，乖乖的休息，之後的事我們慢慢再想吧。」

　　「嗯……」在洛克昂的安撫下，剎那躺在床上，靜靜地閉上了眼。直到剎那進入夢鄉為止，那份溫暖仍然陪伴著自己。

　　不過，他不知道洛克昂在暗中決定了什麼。

　　剎那的回復力很不錯，於是他過了幾天傷都差不多要好了。不過，有點急性的剎那未等傷全好就想出院。見醫生都批准了，洛克昂也苦笑著帶剎那出院。

　　「洛克昂，現在我們去哪了？」走到去城市的火車站，剎那便問道。

　　只見洛克昂笑了笑，然後道：「倫敦。」

　　「倫敦？」剎那立時不太接收到洛克昂的意思，呆了良久他才明白：「我們要去倫敦表演？」

　　「不，我要帶你回你家。」

　　「……什麼？」這下子剎那就更加不解了。「等等，為什麼要帶我回家？」

　　「我要帶你回家去見你父親。」洛克昂很認真，甚至臉上的笑意都消失了。

　　「我不是說了我不要回去的嗎？你為什麼要帶我回家？為了什麼？」一提起這個話題，剎那誰也不會給面子，就連跟眼的洛克昂也是。他警戒地瞪著洛克昂，心底冒出來的想法就是要保護自己。「連你也要背叛我嗎？」

　　「什麼背叛你？誰說我要背叛你了？」

　　「要不是你為什麼要帶我回去？」

　　「剎那——」

　　「你別接近我！」

　　在人群之中吵起來的二人越吵越激烈，剎那死瞪著洛克昂，害洛克昂僵住了身子完全不敢動。

　　「真是的，你怎麼都不聽我說！」洛克昂無奈地大喊著，只是剎那充耳不聞，甚至趁二人之間被拉開了一段距離，剎那逃跑了。無論洛克昂怎樣大喊他都不肯回頭。

　　早知就不要那麼急性就想出院，剎那後悔地想。

　　傷口還未完全復原，結果體力也不及以前。跑了不夠一會他就已經不斷地喘氣。雖然已經甩開了洛克昂，但背上的傷口再次隱隱發痛。再加上本來晴朗一片的天空突然下地大雨，剎那只得跑到中途見到的一間教堂裡避雨。

　　似乎這間教堂早就破棄，因為四處都是塵和蜘蛛網，窗子有些都生鏽了，本來供給人們坐下來祈禱的長椅有些都破爛了，本應是白色的牆身也變成了灰色。無一處是見不到教堂的殘舊。而地上也有被燒過的痕跡和木柴的殘存，可見有不少旅客都曾在這兒留宿。

　　剎那稍稍清理了一張比較完整的長椅，用火石把某些殘枝燒成一個小火堆，把濕衣服脫下掛起來吹乾。剎那慢慢解開了濕透的繃帶，只見傷口在一點點的滲著血水。這刻他不禁發呆了。

　　自己，又再次一個人了。明明之前他才發誓過絕對不會背叛自己、還說永遠愛著自己……

　　是因為心灰，所以四周都變得特別冷嗎？剎那冷得不禁打了個噴嚏。然後拿過袋子想找出繃帶全重包紮和一件乾的衣服來穿。不過在找到衣服之前，他摸到了一個硬物，讓他不禁一愣。

　　是一把小刀。是洛克昂之前聖誕節送給自己的小刀。這把小刀自己一直都沒有用過，把小刀從刀鞘裡抽出來，刀鋒還很銳利、發出閃閃寒光，上面的『Setsuna』還是那麼清晰可見。

　　「可惡…你就真的不怕我殺了你？」剎那此時此刻更忍不住心中的悲憤，拿著小刀的手一直在發抖。可怕的想法在悲憤之中閃了出來。

　　已經什麼都沒有了……就算死了也沒所謂吧？

　　剎那咬住下唇，然後在他毫不猶豫舉刀的一剎——門『啪』的一聲被打開了。

　　「！」剎那嚇了一跳，在見到來者是誰時，心就跳得更狂亂。他立刻把刀指向胸口，猛然一插——

　　「嗚！」刀尖在來到剎那胸前的一剎，刀子迅雷不及掩耳地被搶走了，搶走自己刀子的人發出了一聲痛苦的呻吟，一滴血濺到自己的身上。

　　「……別——」

　　「你這笨蛋！」

　　還想發出警告的剎那，完全被洛克昂怒吼所嚇倒。臉上傳來響亮『啪』的一聲，打得剎那金星直冒，耳鳴得剎那頭痛起來。在自己還未能回復過來時，洛克昂已經捉住了剎那的肩頭。

　　「你在幹什麼？我沒叫你用這把刀來自殺！」洛克昂用著幾乎哭音的聲音吼道。他全身都濕透了，而在他沾滿雨水的雙手，血則像河流般從手心流出。

　　「我……」

　　「誰說要背叛你了？你是我的生命的唯一，我怎可能會背叛自己的唯一？好好地用你的腦袋去想！」

　　剎那有點被吼得頭暈了。洛克昂扭曲的臉容彷彿都令自己的心都一起扭曲。

　　「我要帶你回去，是想叫你父親不要再登什麼尋人啟事了。要不是，我很害怕有什麼人為了錢又要捉走你或者偷襲你。我真的再受不了多一次快要失去你的痛苦！」

　　「你騙我……」

　　「我為什麼要騙你？」洛克昂重重地嘆了口氣，痛苦地道：「錢對我來說有何用？我只是個流浪的賣藝者，拿那麼多錢有何用？我最重視的人是你呀，剎那呀！」

　　「但我回去後一定再走不了！」

　　「我以我的生命保證，我一定能說服你父親。我一定會把你一起帶走，再跟你去流浪，去看看不同的地方……」

　　「我父親才不是那麼容易被說服的人……」

　　「我會陪著你。你要留下，我也會陪你一起留下。要是真的被逼分開，到那個時候……我會用這把刀殺死自己。」

　　「……要是我走不了，那你讓我跟你一起死吧。」

　　「……好啊。所以，你就不要哭了好嘛。」

　　剎那咬牙切齒，但無論如何淚水已經流了出來，崩堤般不受控制。壓抑已久的哭聲在放鬆的一剎強行衝出喉嚨，啜泣聲夾雜著不同的感情，全數進入洛克昂的耳中，在空曠的教堂裡與雨聲一起徘徊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