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褚冥漾的叔叔,凡斯,天生能夠控制心臟和脈搏的跳動。對於槍手來說,這可說是他們夢寐以求的才能,因為身體的任何活動都有可能妨礙到他們槍擊時的準確度。
  當所有人都花上好幾年來學會讓心跳呼吸不要影響他們手上的槍時,年輕的凡斯早已是公會裡第一神槍手,加上傳聞他殺人不眨眼,讓他成了在黑社會當中令人聞風喪膽的殺手。
  只要付得起昂貴的金錢,凡斯絕對不會讓客人的目標活下去。從未試過任務失敗的凡斯因此接到越來越多生意,而他的家族也從此繁榮下去。
  小時候的褚冥漾,家境確實不錯。
  雖然凡斯雙手沾滿鮮血,又總是板起一張臉,對任何人也很嚴厲,但褚冥漾很喜歡這個總是口硬心軟、然後把家庭放在第一位的叔叔。不但是褚冥漾,家裡的其他人也是這麼想,因此小時候家裡總是一片樂也融融,褚冥漾就是在幸福與溫暖之中長大。
  其實褚冥漾也不是太記得當時的快樂光景,因為在他懂事後沒多久,他還沒來得及把這些情景刻在腦裡,家裡就發生了巨變。
  當時褚冥漾才四歲,剛剛上了幼稚園。
  記憶到了現在已經有點模糊,褚冥漾只記得當他還在上課的時候就被凡斯很匆忙地帶走了。
  那時候他什麼都不知道,只知道凡斯叔叔很生氣、幼小的他從未看過氣得雙眼通紅的凡斯叔叔,因此被嚇得哭了出來。
  凡斯帶著他,還有他姊姊和他表哥,什麼行李都沒帶在身上就離開了家,連他的父母都沒有跟過來。
  褚冥漾一直都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情,直到他長大後,他才知道原來在他們第一次逃走的那一天,他的父母被殺掉了。
  自那之後,凡斯就變了一個人。不但變得越來越嚴厲,就連僅有的笑容和溫柔都失去了。
  不完整的家庭,就連該有的歡笑和溫暖都失去了。原本的避風港,那時變成了被一片愁雲慘霧所遮蔽的地獄。

  他們搬到新家了沒久,又再次要離開了。跟上次一樣,他們什麼都沒帶在身上,在毫無準備之下就逃走了。
  帶著他們再次逃走時,凡斯沒有帶著讓褚冥漾膽怯的怒火,而是帶著令人揪心的難過和悲傷。
  褚冥漾還未懂得如何去理解凡斯的哀傷時,他們已經被逼要過著流離失所的生活,每隔數個月就要搬家一次,就連學會去抱怨的時間都沒有。
  然後在他十八歲時的一個晚上,凡斯拉著他們三個,跟他們解釋一直以來的事情。

  凡斯說,褚家的父母是被一個叫公會的社團所殺害。
  凡斯說,自己因此而跟好朋友和公會有了很深的誤會,甚至殺了那個人、脫離了公會,投靠了鬼族。
  凡斯說,他最後發現了事實的真相,發現自己做了一件讓他恨錯難返的事情。帶著悔恨的他,於是背叛了鬼族,從此被鬼族所追殺。
  凡斯說,一切一切,都是因為一個叫做安地爾的男人而發生。

  然後凡斯跟已經成人的三人說,千萬不可以丟了性命,即使死,也只能死在那個叫亞那瑟恩.伊沐洛的男人和他的家人的手下。

  因此,他們就一直逃然後一直努力生活。因為工作總是轉來轉去,即使凡斯和表哥都出來工作,他們的生活還是不富足。
  雖然如此,但當中沒有人有任何怨言,因為他們知道能活著然後一起生活已經是上天的一種恩賜。
  然而上天就連這個微小的希望也不容許。
  在褚冥漾剛剛上大學的那年,一直咬著他們不放的鬼族終於翻到他們的居所,在毫無先兆之下就直接殺了上來。
  為了保著褚冥漾他們的性命,凡斯一邊抵抗著鬼族的人一邊讓他們逃走。而在之後為了分散鬼族的人的注意力,三人也分開逃跑了。
  雖然他們有說過匯合的地點,但褚冥漾一直被跟蹤了好一段時間,直到他有空閒的時候可以喘一口氣時,已經是一個月之後的事情,去的時候當然是沒有看到他們的身影。
  沒有電話也沒有信用卡,既無法聯絡上另外二人,也身無分文,褚冥漾只得先找工作,把三餐和住宿問題解決了再算。但褚冥漾一直忙著工作,直到之前再次被鬼族翻到時都還沒有時間去找二人。
  更不要說被捉到公會裡之後了。
  現在甚至可能連姊姊和表哥的最後一面都看不到……

  褚冥漾抱住了雙臂,彷彿掉進了冰天雪地之中的他不禁打了個哆嗦。
  明明他一直待在這個房間裡都安然無恙,現在卻覺得連氣也透不過來,就連肺部裡僅有的氧氣都要被擠出來,讓他有強烈噁心的感覺。
  好辛苦。
  不想再待在這個房間裡。
  有點恍神的褚冥漾完全忘記了冰炎先前的吩咐,然後踏著有點踉蹌的腳步像逃走般走出了這個房間。

 

  陷入一片渾沌之中的腦袋糊成一團。
  褚冥漾早知道自己的身份被發現是遲早的事,但大概因為日子過得太安逸的緣故,他到了現在完全沒有心理準備要面對死刑。
  他該怎麼做?
  逃走嗎?不要說他根本沒辦法突破公會的防線,更何況即使真的讓他逃到天崖海角,他知道公會都一定會把他揪出來,到時候他只會死得更慘。
  指尖無意識地摸著因為裡面的硬物而變得突兀的口袋,心中一寒。
  他真的要這麼做嗎?
  他真的要背叛冰炎嗎?
  其實也沒什麼啊,這麼做至少他能保住自己的性命。反正安地爾要做什麼都跟他沒關係,如果公會因此陷入什麼危機,他還可以趁亂逃走呢……

  ——我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你。

  那句話,一定是謊言。
  黑道的人哪會保護自己以外的人。如果他危害到冰炎的利益,冰炎一定會二話不說殺掉他。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自己趕在被殺掉之前出賣對方也很應該啊?
  褚冥漾像個才剛學懂走路的孩子般一步步地走出了房間,身體無力地靠在冰冷的牆上,竟然連要繼續走下去都那麼吃力。
  他應該要出賣冰炎……他沒有錯……
  為了生存,他這樣做根本就沒有錯……
  單手捂著臉,在摸到臉上的濕意時褚冥漾才發現自己居然哭了出來。
  哭什麼啊笨蛋,就連褚冥漾都想像冰炎那樣踹自己一腳。
  不要再想起冰炎,不要再不捨得冰炎……不要再因為想起跟冰炎關係將會破裂而感到痛苦。
  「冰炎……冰炎……」叫著自己不要再哭,淚水卻流得更兇,哽咽的聲音違背理智、不斷地呼喚著那個在腦海裡纏繞不休的人影。

  冰炎……

  「嗚啊啊啊啊啊——」
  慘烈痛苦的叫聲劃破了死寂的空氣,嚇得褚冥漾的淚腺赫然故障,剛才崩潰的淚水瞬間乾涸。
  此時他才發現自己已經走了很遠,然後一個男人從不遠處的一個房間裡撲了出來,但還沒來得及擇路逃走,就被人一腳踹到牆上,痛得他連哀叫聲也不能發出來。
  被他捂著的手臂可憐兮兮地抽搐著,潸潸流出觸目驚心的鮮紅。但讓他臉容猙獰扭曲的似乎不是手臂上傳來的劇痛,而是在房裡被他死瞪著的東西。
  然後,一個穿著白色西裝的男人從房間裡走了出來,擁有高挑的身材加上完美的臉孔的他猶如在童話中走出來的白馬王子。
  但褚冥漾很清楚,這個名為冰炎的男人最擅長就是打破美好的童話,讓人陷入地獄。
  「很不錯嘛,被打穿了大動脈還能逃出來。」冷靜沉穩的嗓子從容地蓋過男子粗重的喘息聲,完全不為男子的模樣而動容。「但你知道,你在白費氣力。」
  語音未落,聲音便被男人的慘叫聲所掩蓋。褚冥漾此時才發現,男人大腿上又多了一個小洞,噴出的血濺到握著裝上了滅聲器的男人的雪白褲管上。
  露出了厭惡鄙夷神色的冰炎一腳踩在男人還在冒血的大腿上,漠視男人生不如死的叫聲,道:「跟鬼族私下交換情報的你,活該得到如此下場。」
  「對……對不起!求求你放……放過我!冰炎大人!求求你……不會再有下一次!」男人不斷地喘著氣,不斷地丟下尊嚴哀求著,聲音虛弱得如蜘蛛網般一撕即破。「我……會把、把我所知的都說出來!我知道誰、誰是內鬼……我都跟你說!」
  「喔?是嗎?」冰炎哼笑一聲,提起了腳。以為自己總算有一線活過來的希望的男人臉上一亮,卻又因冰炎重新踩在他的胸膛上而陷入絕望。「你以為你的話值得我們去相信嗎?」
  反射著鐵色寒光的槍口對準了男人的頭部,惹起男人全身激烈的顫抖,連牙關也抖到咬不緊。
  「不……」忽爾,男人的頭扭了過來,視線剛好跟褚冥漾對上。佈滿紅絲的雙眼渾濁得很,睜得大大的彷彿下一秒就要骨碌碌地滾出來般。
  不要看著我……褚冥漾用他發冷的雙手用力捂著快要把喉嚨深處的細碎呻吟漏出來的嘴巴,視線卻不能從那片血紅中移開。
  「救……我……」
  快救我。
  我不想死。
  為什麼你不救我!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幾乎被逼得抓狂的褚冥漾低下頭,雙手改為遮住緊閉的雙眼,只怕一個不小心就會讓眼角餘光納入那不堪入目的光景。
  然後,喘息聲落下,氣柔若絲的求救聲也沒再響起,整條走廊死寂得讓褚冥漾耳鳴起來。
  那個人……怎麼了?

  「褚?」
  熟悉的嗓子響起,震動著褚冥漾的心臟。
  「你怎麼坐在這兒?」冰炎不悅地擰起了眉,但看著褚冥漾的紅瞳中更多是錯愕。
  聞言,垂著頭的褚冥漾戰戰兢兢地讓視線穿過指間,原以為會被納入雙眼中的一片白卻被鮮紅所取替。
  同樣地刺眼,卻多了一絲令人作嘔的腥甜,取代了平日那份令人放鬆的清新。
  然後,他看到了一隻攤在地上的手,即使被冰炎刻意地遮在後面,他還是看到了。
  死屍。
  原本已經在翻騰的胃部此刻彷彿被什麼強行擠逼一樣,逼得早上沒怎麼吃過東西的褚冥漾把胃裡僅餘的胃酸都吐出來。
  「褚!」沒想到褚冥漾突然會嘔吐大作的冰炎顯然嚇了一跳。正想急忙把提爾叫來時,褚冥漾卻叫了。
  「不要、不要……」翻胃的感覺還沒消去,讓努力地忍耐著不適和顫慄的褚冥漾的聲音沙啞又虛弱,彷彿在下一秒便會暈倒。
  冰炎遲疑了一下,才揮揮手讓部下都退下。見褚冥漾好幾次都想站起來卻不果,於是把心一橫抱起了褚冥漾,卻發現褚冥漾竟然有點抗拒般用雙手抵著自己。
  想起褚冥漾對自己有所隱瞞已經令冰炎有點不爽,現在明明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還要推開自己更讓冰炎心中有氣。
  雖然冰炎能夠猜到,褚冥漾如此排斥自己是因為自己剛才沾上了鮮血。
  冷嘖一聲,剛才踏在腥甜上的腳掌下意識地磨了磨地板。冰炎就是不想褚冥漾見到自己這個模樣,才叫褚冥漾待在房裡。
  雖然剛才把那叛徒處決時讓血濺到褲上也是冰炎失策,但總之花了那麼多心思才跟褚冥漾親近了一點,冰炎不容許褚冥漾現在才從自己身邊逃去。  
  「你敢掙扎的話我就把你種到地心裡去。」
  出自冰炎口中的威嚇一如以往地奏效,見褚冥漾雖僵著身子一副如臨大敵的樣子,但總算安份下來,冰炎尚算稍稍消氣,然後在部下的目光下把褚冥漾抱走了。

 

  把褚冥漾丟到床上後,冰炎先替褚冥漾倒了杯暖水,未等褚冥漾說什麼便走進浴室裡。隨著淅瀝嘩啦的水聲此起彼落,原本充斥著鼻腔的腥甜也被空氣所淨化。
  雙手棒著暖水,剛才的不適總算完全消去,清涼的氣溫令呼吸都順暢了一點,眼前的景象給了褚冥漾一個平靜的錯覺,但腦海裡的空白卻被一片通紅所取代,讓他雙手不能遏止地顫抖著。
  褚冥漾的心情坐了一會過山車後,他才發現洗澡時習慣速戰速決的冰炎已經在浴室裡待了快要一個小時,居然還沒出來,水聲從不間斷。
  是說,剛才由於太混亂,褚冥漾都沒留意到冰炎身上的血究竟是不是屬於他本人,雖然他知道大部份都應該不屬於他。
  但要是某些血是屬於冰炎的話,那是表示,冰炎受傷了嗎?
  ……他不會是在浴室裡暈倒了吧?
  腦內閃過冰炎倒在血泊裡的樣子,想都沒再想下去,爬下床的褚冥漾連忙敲了敲浴室的門,可能因為剛才受了點刺激,他有點歇斯底里地大叫道:「冰炎!冰炎你怎麼了!」
  當裡面毫無回應時,褚冥漾就更急了,反射地就記起某些電影橋段,於是便依樣畫葫蘆地一腳踹在門上。
  褚冥漾的腳力不算好,門也當然沒那麼脆弱。正當褚冥漾想在門上多補一腳時,裡面就傳來了怒吼聲:「褚冥漾你發什麼神經!」
  「啊你醒了!」不知道是因為隔著門加上裡面的水聲令怒氣被模糊了,還是褚冥漾過於驚喜而沒有察覺,褚冥漾總之毫不畏懼冰炎的怒吼,反而繼續拍門道:「你先開門好嗎!」
  也許褚冥漾拍得有點急,吵耳得讓裡面的冰炎連水也沒關身體也沒抹乾,直接用一條毛巾包著下身就把門匆匆打開,結果弄到整個地板都濕漉漉。
  「怎麼!」頂著一張惡鬼臉的冰炎按捺著想要掐死褚冥漾的衝動,語氣沖沖地問道。
  「我以為你在裡面暈了……」
  「暈你大頭!」一手揪著包得不算穩妥的毛巾,一手毫不留情地巴在褚冥漾的天靈蓋上,痛得褚冥漾哇哇大叫。
  「因因因因因為你沒試過在浴室裡待那麼久啊!」褚冥漾一邊抱著發燙的腦袋,一邊痛哭道。
  「我要洗那麼久還不是因為你!」沒待對方語音落下,冰炎就搶著大聲反駁,但察覺到自己說什麼,而對方又因此而呆住時,冰炎有點彆扭地別過了頭。「我免得身上還有血味讓你在我的房間裡吐!」
  剛才在冰炎面前露出如此糗態已經讓褚冥漾覺得不好意思,但冰炎的體貼又讓褚冥漾有點飄飄然。
  但所有感覺很快地都被心中的餘悸所取代。
  「那些血全都不是我的,我沒有受傷。」猜到褚冥漾的心思的冰炎沒好氣地道,把水關掉後趕客般問道:「你讓不讓我換衣服?還是你想看我的裸體?」
  「對不起,我出去。」轉身離開。


TBC.

你們兩個可不可以快點在一起T_T~~~~~
娘親寫得好痛苦(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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