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巨米奈❉

四、

　　這一覺睡得極不安穩。
　　褚冥漾知道他在發夢，意識一直於現實和夢境中來來回回游走。夢境的內容似乎不怎麼美好，亂七八糟又夾雜著很多情緒，他卻無法醒過來。
　　直到他終於睜開眼時，他覺得自己好像沒有睡過一樣。
　　褚冥漾以為在旁守候著他、待他醒來的將會一如以往是冰炎，在他張開眼見到眼前的男人時他本來也以為對方是冰炎，但卻發現對方的頭髮是純粹的銀色。
　　男人的臉孔跟冰炎的有幾分相似，但仔細一看就看到分別了。
　　「你可以叫我傘。」見褚冥漾醒來了，比冰炎更要冷漠三分的男人直刀直入地自我介紹。「你剛用了妖師的力量，就睡了三天。」
　　剛睡醒的褚冥漾不太能接收到傘的信息，於是傻傻地張開了口。
　　「你的妖師之力覺醒了。」不知道是不是見褚冥漾一臉傻呆，傘重覆了重點。
　　……妖師之力？哪個妖師之力？人人口中那個強大得可以毀滅宇宙萬物的妖師之力？
　　要不是傘的提醒，他快要以為所謂的妖師之力只是單純比較強大一點的精神力而已。
　　「我、我不知道我有用過……我以為我只用了精神力……」褚冥漾怔愣了很久，才弱弱地為自己辯護。
　　「對現在的你來說，控制妖師之力有點困難。」傘指著療養艙上的一個顯示器。褚冥漾認得，這是用來量度精神力強度的儀器，上面的數字卻是瘋狂上下跳動著。「這儀器在你昏迷之前感應到你的力量，但無法把它轉換為數字，壞掉了。」
　　所謂的精神力其實是人類大腦所發出的電波，妖師之力亦是同樣道理。分別在於兩者的電波頻率、能量等特質有所不同。所以精神力測量器無法量度妖師之力，甚至會損壞。
　　褚冥漾捏住了儀器，久久都說不出話。
　　他很記得一開始扇是怎樣向他解釋妖師之力這個存在。鬼族可以污染人的精神力，讓他們成為傀儡，但如果情況不太嚴重還是有機會康復。妖師卻可以在毫無先兆的情況下完全摧毀人的精神力。失去精神力的人無藥可救，只剩下一具肉體，是直接的謀殺。
　　他無意識地釋放出那股特別的力量，這意味著他無法控制他的力量、意味著他可能無法自控地去殺人——
　　「你、你說我有用到那個鬼力量，所以我有傷害了誰嗎！難道、難道是冰炎……」褚冥漾頓時想起了冰炎。以往他不是都會守在他身邊嗎？現在卻不在，這是不是代表著——
　　傘搖搖頭。「他沒事。你的力量還不夠去對人做成精神力上的傷害。」
　　褚冥漾稍稍舒了口氣，但心頭瞬間又被不安填滿。
　　「可是我遲早都會……」褚冥漾心裡不知道是比較痛恨還是比較懊悔，一時之間再也說不出更多的話。
　　他一直天真地以為他可以更好地利用這份為人所畏懼的力量，為大家做得更多。
　　只是他從來沒想過，如果他無法控制他的能力，而這股邪惡的力量偏要去害人，他可以怎麼辦。
　　之前他恨不得自己快點變強，這樣他才不用當拖油瓶。但現在他只是萬分慶幸他是如此弱小，只有他夠弱，他才沒有能力去傷害別人……
　　「太脆弱了。」傘冷清的聲音打斷了褚冥漾的思緒。
　　「什、什麼？」褚冥漾的腦裡像被晨鐘敲響一樣，響起「咚」的一聲。
　　「連你自己都害怕，你要信任你、支持你的人怎麼辦？」
　　「我就是不想傷害他們，才那麼害怕！」最近訓練帶來心理跟生理的壓力，加上得知真相，讓褚冥漾終於忍無可忍，大喊出來。
　　面對公會的壓力，他能忍；上戰場的恐懼，他能忍；訓練的辛苦，他都能忍。但到最後他發現他沒有想像中勇敢，他只是膽小鬼。他不敢再高估自己，他害怕自己，很害怕這份力量。
　　因為他真的忍受不了自己有可能傷害到身邊的人。
　　「他們是在不知道我如此可怕的情況下才這麼相信我。是我利用了他們對我的感情！」
　　傘沒回話，只是用冷漠的銀眸輕視著褚冥漾，盯得褚冥漾莫名地心虛。　　
　　「我……」
　　「褚！」第三把聲音插進了二人的對話之中。褚冥漾愕然地看著他以為已經離開了的人拿著數包營養液進來，腦海裡一片混亂。
　　冰炎一進來就見到昏迷了好幾天的褚冥漾坐在療養艙裡，總算放下心頭大石，但很快他就感覺到醫療室裡壓抑的氣氛。他打量著褚冥漾，又看了傘一眼，就對於剛剛發生過的事略知一二了。
　　「我想，你應該問清楚他的想法。」傘並沒有被冰炎的加入打亂，淡定地把剩下的話說出來。「先不說妖師之力是有辦法控制的，如果你一直抱著這樣半吊子的想法，你還是不要上戰場拖累隊友比較好。」
　　冰炎皺眉，沉默地看著傘站了起來。
　　「不要妄想有時間給你慢慢消化。如果你最後還是決定繼續走這條路，你應該抱有無論發生什麼事情都硬著頭皮走下去的覺悟。請你好好理解一下妖師所代表的力量和責任。」
　　傘跟冰炎擦肩而過，也沒有跟他交代什麼就關上了門板。

　　「想吃點東西嗎？」褚冥漾在昏迷的幾天都是靠營養液維生，起來估計會很餓，於是冰炎問道。
　　垂著頭的褚冥漾的雙肩一抖，冰炎看不清褚冥漾用瀏海遮住的表情，良久才見他輕輕搖頭。
　　冰炎隨手把營養液放到一邊，坐在褚冥漾旁邊。
　　「連師父也不知道控制妖師力量的方法，大概只能靠你自己去摸索。」冰炎道。「但這並不是沒可能。」
　　褚冥漾沒有回應，冰炎也不介意。自他有記憶以來，他就跟著傘學習，自然對自家師父的脾性十分熟悉。傘說話從不留情，中肯得令人難以反駁，同時又殘酷得不見一點人情味。
　　更何況褚冥漾不像他，自小習慣殺戮，習慣殘忍，習慣死亡。
　　如果對象不是褚冥漾，冰炎絕對會想也不想地認同傘的話。奈何對著褚冥漾，冰炎或多或少都會夾雜著一點私心。他甚至不介意褚冥漾退出這場鬥爭，他不介意把褚冥漾護在身後。
　　……可怕的保護慾。
　　「你可以不用留在這裡。」褚冥漾突然開口道。
　　冰炎「嗯」了一聲，卻完全沒有要離開的意思。褚冥漾也不再講話，於是二人再次陷入沉默中。褚冥漾呆坐在床上，而冰炎就這樣看著褚冥漾。
　　「你真的不用留在這裡。」褚冥漾又再強調。
　　冰炎同樣只是「嗯」了一聲，聽起來就是在敷衍。
　　「冰炎！」
　　「可是我想。」
　　褚冥漾的雙眼紅了起來。
　　「我想留在你身邊——」
　　「騙人。」冰炎話音未落，褚冥漾幾乎是下意識地反駁。
　　「可是我留下來了。」
　　「……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
　　「為什麼要留下來？」
　　「我想跟你待在一起。」
　　褚冥漾張開了口，剩下的話卻沒能出口。
　　冰炎打開了療養艙，想捉住褚冥漾的手，卻被褚冥漾冷硬地抽開了。
　　冰炎不惱，只是臉上神色一沉，然後不理會褚冥漾的反應，直接把自己擠了進去。療養艙對於一個人來說尚算寬敞舒適，但要塞兩個人就有點勉強了。
　　褚冥漾驚訝得不知該如何反應。冰炎不是在疏遠他嗎？
　　「睡覺。」冰炎不容分說地攬過褚冥漾的腰，把下巴抵在褚冥漾的頭頂，閉上了眼睛。
　　「我、我睡飽了。」褚冥漾結結巴巴地道。
　　「那陪我睡。」但說霸道必定是冰炎略勝一籌。
　　褚冥漾掙不開冰炎的手臂，冰炎漸漸感覺到褚冥漾總算安份下來，依戀地往他的懷裡依偎過去。
　　冰炎暗裡歎息。明明暗自說好要保持一段距離，怎麼他還是有意無意地控制不了自己呢……

　　褚冥漾在冰炎的氣息的包圍下沒有眼睜睜多久就再次睡了。不是說他睡了好幾天嗎？怎麼像一頭豬一樣一下子又睡著了……
　　餓醒的褚冥漾抬起頭，想看一下療養艙上的時間，卻發現冰炎已經醒過來凝視著他。褚冥漾一個怔愣，無法自那雙寶石紅的雙眸移開視線。
　　冰炎多久沒有給過他一個擁抱了？
　　「颯彌亞……」褚冥漾啞著嗓子，鬼使神差地開了口。「我很害怕。」
　　他怕殺人，他怕被殺，他怕公會，他怕妖師。
　　他更怕寂寞。
　　明明害怕傷害冰炎，但褚冥漾還是沒能拒絕冰炎要跟他一起睡的要求，至少沒有真的很認真地拒絕他。
　　嘴裡說得冠冕堂皇，實際上他只是一個怕寂寞的自私鬼而已。
　　「嗯，有我陪著。」冰炎用指尖輕撫著褚冥漾的後頸，鼻子貼著褚冥漾的額頭，貪婪地索求著褚冥漾的氣息。
　　「你怕我嗎？」
　　「不怕。」
　　「即使我會傷害你？」
　　「不怕。」冰炎頓了頓。「而且你不會。」
　　「我控制不了。」
　　「我會幫你。」冰炎抱緊了褚冥漾，想用力卻又怕太用力。「你有我在。」
　　褚冥漾將臉抵在冰炎的胸口上，才勉強不讓淚水迸發出來。
　　褚冥漾的確因為冰炎之前把他推開了而有點受傷，但這一點小事並不能磨滅冰炎一切一切對他的好。冰炎把他從鬼族手中救回來、照顧他、送他去上學、陪他去找米納斯……
　　他還能要求什麼？就算冰炎到最後真的不願標記他又如何？不是早就下了決心，無論發生什麼事，對方的態度怎樣改變，他還是會踩進這個坑裡面嗎？
　　「颯彌亞。」
　　「嗯？」
　　「我餓了。」褚冥漾沒有忘記自己是為什麼醒過來。
　　「我去拿點吃的給你。」
　　冰炎放開了褚冥漾，褚冥漾因為失去溫暖的包圍而縮了縮身體。他看著冰炎離開自己的背影，閉上了眼。
　　請冰炎永遠不要離開自己的話就怎樣都說不出口。

＊

　　接下來褚冥漾暫時停止了他的訓練。
　　自褚冥漾進來無殿之後，一直都是冰炎決定他的訓練行程。褚冥漾從來都不會有意見，因為他實際上也不知道哪些適合自己、哪些不適合。這是褚冥漾第一次對行程有意見，而且是要求中止的意見。
　　倒不是想半途而廢。一開始他的確有想過放棄一切，任由公會安排自己的去向就算了，但冷靜下來後，他又想起了之前一次又一次對自己、對冰炎所下過的承諾。
　　說害怕自己失控絕對不假，但一直躲起來只是治標不治本的方法，或許有一天他還是會失控。他終歸要面對這份力量，這樣才能真正地保護到身邊的人。
　　之前決定了要學習獨自駕駛機甲的方法，那樣折騰的訓練都咬著牙關堅持住了。他還有什麼不能熬過去。
　　放棄這種話，他現在是怎樣都說不出口了。
　　然後他跟自己說，休息個兩天，用這兩天的時間好好思考、消化一下，之後他就真正衝刺了。
　　冰炎沒反對。只是褚冥漾在無殿沒事做，冰炎於是給褚冥漾說故事，偶爾把一些書丟給褚冥漾看，如軍隊的歷史、機甲的知識。褚冥漾不介意，有時那些內容還蠻有趣的。
　　重點是跟冰炎兩人單獨相處，沒有其他事情煩擾，儘管是帶了點鴕鳥心態，褚冥漾的心情放鬆了不少。
　　只是時間終會過去。來到了褚冥漾給自己的時限的最後一天，也許有點緊張，心底裡又有點不捨得這般悠閒的日子，在床上翻來覆去好一陣子，褚冥漾意識到他失眠了。
　　越躺越鬱悶，褚冥漾於是爬了起來。褚冥漾跟冰炎各自睡一張單人床，而且褚冥漾手腳很輕，另一頭的冰炎似乎沒有醒過來的意思。褚冥漾沒有忘記冰炎是一個多淺睡的人，對身邊的環境變化又是十分警戒，所以他不排除冰炎可能在裝睡。
　　但他不管了，冰炎不起來，褚冥漾便決定獨自到外面逛一圈散心。

　　無殿很大，褚冥漾除了訓練場、醫療室跟他的房間，他從來沒妄想過他可以認得其他的路。他很乖地沒有跑到別處，只是來到了訓練場。
　　卻意外地見到一個女孩疙瘩地站在場地的中央。
　　穿著洋裝的女孩擁有一把淡金色的長髮，十分觸目，外表看起來跟褚冥漾差不多年齡，約十六七歲。但褚冥漾從來沒見過這樣的一個人物在無殿裡出現過，雖則他也沒有去過無殿很多地方。
　　不過怎麼看，這個畫面也太違和。為什麼一個優雅高貴看起來就像公主一樣的小女孩會出現在這個荒涼的訓練場裡？
　　「我不是鬼。」彷彿能夠讀出褚冥漾心裡的想法，女孩就先為自己辯護。她走近褚冥漾，微笑道：「我特地過來找你的，沒想到你就先過來了。」
　　「你是？」
　　「我是鏡，無殿三主之一。」鏡甜甜一笑。「我估計你見過扇跟傘了？」
　　褚冥漾像看到外星人般瞪大了眼睛。傘跟扇看起來很年輕，頂多二十幾歲，但他沒想到剩下的一個無殿主人居然是個小女孩！重點是，扇似乎是千年老妖，所以眼前這個女孩也是至少活上了一千幾百年嗎……
　　「你還好嗎？」
　　褚冥漾連忙從震驚中緩衝過來。「我，呃，咳嗯，我見過他們了。很久之前就跟扇校長見過面，另外一位也是見兩天才見到。」
　　「這很正常。雖然我們三個都是Atlantis的校長，但主要負責處理學校的事務的還是扇。傘經常都要四處奔走，跟各方協調，而我則多數留這裡打理無殿。」鏡點點頭，然後咯咯笑了。「你不用這麼緊張。我不像傘那樣會兇人，也不像扇那樣愛惡作劇。只是難得小亞帶人回來，我有點好奇而已。」
　　褚冥漾尷尬地搔了搔臉。「妳誤會了……」
　　「誤會什麼？」
　　「我跟冰炎不是……」褚冥漾看著鏡眨眨眼睛，樣子天真無邪得讓褚冥漾不忍把他跟冰炎之間的關係解釋，就怕污染她純潔的小心靈。誰知道鏡頂著一張無辜的臉，說：「你身上不都是帶著小亞的味道嗎？」
　　褚冥漾狠狠地被自己的口水嗆到一把。
　　「你們做過了吧？嗯？不對，你身上的氣味也不算很濃，所以只是初步標記嗎……」
　　「等等、咳咳咳咳——」褚冥漾越急就越不能順暢地說話，只能咳得滿臉通紅，艱難地把字一個個吐出來：「這是、咳、暫時標記，之後就、會、咳咳、消失……」
　　「那就再補上啊。」鏡不以為然地道。見褚冥漾咳得一副快要斷氣的樣子，鏡拍了拍褚冥漾的背，無奈地道：「現在的孩子，怎麼講個話都這麼急。」
　　褚冥漾忍住了，強行深呼吸幾下，喉嚨總算放鬆下來。
　　「他不願意標記我。」褚冥漾拍了拍胸口，順了呼吸，道。
　　鏡歪頭。「你跟他應該是最近的事情吧？以小亞的性格，他不會在這種敏感的時間標記你。」
　　褚冥漾點頭，最初冰炎也是這麼說的。
　　「小亞有很嚴重的感情潔癖，不要說把人帶回家，連跟一個Omega走近一點都像會要了他的命一樣。」鏡笑著搖了搖頭。「他會把你帶回來，就代表他已經認定了你。他很固執，他對於認定的東西，用四頭牛也拉不了他回來。所以只好委屈你了。」
　　「不……」褚冥漾低著頭。
　　「不然你還有什麼別的擔心的事情？」
　　可能鏡的語氣很親切，又或者可能把事憋在心裡太久，褚冥漾思考了一下，也沒感到很多的彆扭，便把他力量失控的事告訴了鏡，然後道：「如果是我，我一定不會跟一個隨時會殺了自己的人交往。」
　　「唉，這樣的話你們分開的確會比較好。」鏡憂心地嘆了口氣。「畢竟其實冰炎他也隨時失控。」
　　「什麼？」褚冥漾愣住了。
　　「他沒跟你說嗎？他父親是冰牙精靈的三王子，母親是獸王族燄之谷的公主，所以他體內存在冰與炎兩種相剋的體質，失衡的時候也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只怕傷了你。」
　　褚冥漾臉上空白一片。
　　「真、真的嗎？」
　　「假的。」
　　盯著鏡臉上燦爛的笑容，褚冥漾又是良久的當機。
　　似乎這個外表甜美的女孩，意外地腹黑……
　　「啊，他的身世是真的啦。不過你應該懂我的意思吧？」
　　褚冥漾緩緩地點頭。他摸摸胸口，回想著剛才震驚和擔憂的心情，卻是沒有夾雜過一絲要離開冰炎的想法。
　　冰炎跟他抱著一樣的想法嗎……
　　褚冥漾無法確定。想起冰炎最近跟自己若有若無的疏離，又想起冰炎前幾天與自己相擁入睡，褚冥漾摸不清冰炎對自己的態度。
　　「所以我才說委屈你呢。小亞不願標記你，你應該很難受吧。」鏡拍了拍又燒紅了臉的褚冥漾的肩頭。「為了幫你向他報仇，來，我跟你說說小亞以前的糗事。我還有他小時候的照片可以給你看喔！」
　　褚冥漾心裡是舒暢了一點，也不是有什麼要報仇的小心思，但對於小亞以前的故事，他的確感到濃厚的興趣。
　　鏡沒有一直要讓褚冥漾站在訓練場吹風，而是帶他到另外一個房間。裡面放了很多相簿，鏡隨手拿了一本，裡面全都是滿滿小時候的冰炎。
　　難道這裡放著的全部都是冰炎的照片？褚冥漾驚恐地估計著在這個房間裡照片的數量。
　　聽著鏡對於冰炎自小的經歷侃侃而談，褚冥漾不時發出愉快的笑聲。在鏡翻找著回憶的時候，褚冥漾偶爾會分神。
　　他敢去問千冬歲他們對自己的想法、敢去請他們一直跟自己當朋友。
　　那冰炎呢？
　　他主動請冰炎標記自己，冰炎也做了，只是在他被冰炎推開之後，儘管冰炎依然對自己無微不致，他不敢相信冰炎。
　　他對於冰炎都一直抱著消極的態度，因為他怕受傷，他怕自己抱著太大的期望時面對不堪的真相。他把一點小事放大，讓它蓋過冰炎對自己的好，就如傘所說，這種想法對於愛著自己的人十分不公平。
　　他想相信冰炎，為了冰炎他會試著去相信。
　　
＊

　　就如褚冥漾的估計，冰炎在褚冥漾醒來、見到他要出去時被驚動了。只是冰炎不想給他太大壓力，而且想起其中一位無殿的主人總是想見見褚冥漾，覺得這個沒有他跟在旁邊的時機也蠻適合的，於是便給那一位發了個信息。
　　那一位收到冰炎的話，便很開心地追蹤褚冥漾的位置。那一位的性格比較好，就是有點腹黑，但有她在就沒有冰炎的事了。冰炎於是躺在床上閉目養神，讓自己處於淺睡的狀態。
　　然而沒想到當他翌日起床的時候，褚冥漾還沒回來。他翻開了通訊器，裡面躺著一個短訊。
　　「你家的小朋友在照片房裡睡著了，來帶他回去吧。
　　地方的漾漾需要你的關愛與溝通喔，啾咪。」
　　冰炎看著短訊發怔了好一陣子，不太知道鏡實際上在暗示著他要去做些什麼。

　　冰炎在鏡用來私藏他小時候的照片的房間裡找到還在熟睡中的褚冥漾，看了一眼褚冥漾眼底下淡淡的烏青，冰炎不禁暗笑，到底是有多投契，聊到那麼晚才睡。
　　房間裡沒有床，只有兩張舒適椅，褚冥漾就睡在其中一張上面。冰炎沒有硬要把他搬回去，反正在這椅上面睡覺也是蠻舒服的，冰炎也不想吵醒褚冥漾。
　　就在褚冥漾還在睡覺的時間，冰炎沒有浪費時間，給傘撥了個電話，請教了他關於妖師之力的事情，也順便用通訊器接通了醫療室裡的電腦，收集褚冥漾的數據。儘管傘之前給褚冥漾放了狠話，但也沒有拒絕給冰炎簡潔地講解了幾個要點。
　　「好自為之。」傘並沒有解釋冰炎全部的疑問，丟下一句便逕自中止了通訊。冰炎並不感意外或是困惑，自小傘都是以這一套模式來教育他，剩下的就得靠他自己去學習。
　　不過冰炎聽得出傘的那句話語帶雙關。難得惜字如金的傘會特地叮囑他關於他跟褚冥漾之間的事……基於對傘的敬畏，冰炎有一瞬間被震懾到，但對方的話並沒有影響到他的想法。
　　褚冥漾沒有真的睡到日上三竿。就在冰炎把資料整理的差不多，褚冥漾就醒來了。
　　然而褚冥漾眼睛都沒有完全睜大，眼前還是一片霧氣，他就用沙啞的聲音迷迷糊糊地道：「教我怎樣用妖師之力。」
　　
　　精神力是腦電波的一種，而妖師之力亦是同樣道理。褚冥漾嘗試運用控制精神力的方法使用妖師之力，卻發現他連啟動妖師之力都做不到，至少精神力測儀器很正常地顯示出數字來。
　　「它們的性質不一樣，控制的方法自然有所不同。但可能也跟精神力的強弱有關。」
　　褚冥漾點點頭，冰炎所說的話他一句字都沒有放過。
　　「這是你昏迷之前的精神力數據，另一邊是你平常的數據。」冰炎拉出了一個虛擬螢幕，只見上面有滿滿的數字，還有數組波浪圖。
　　「一般人精神力的強度所指的是他們發出的腦電波的密集度，頻率卻是不會怎樣改變。隨著你精神力加強，某些電波的頻率同時增加。」冰炎指著螢幕上的兩組數字解釋道。然後他又轉向了另一組頻率高很多的波浪。「這是在你昏迷之前的腦電波數據。它的頻率之高，代表著它已經自精神力轉化成另一種東西。」
　　不用冰炎完全說明，褚冥漾也知道這就是他所發出的妖師力量了。
　　「昏迷之前的事，你有印象嗎？」
　　「嗯，勉強……」
　　其實那天褚冥漾全程的意識都很模糊，對於什麼時候發動了妖師之力完全沒有印象，但腦海裡還是有一些零碎的片段，像是他主動攻擊冰炎、或是在醫療室裡跟冰炎吵了兩句。
　　唯一記得很清楚的，就是那些「不想放棄」、「不可以再失去朋友」、「必須讓冰炎知道自己想什麼」的奇怪念頭。
　　他所做的事情都是他有意去做的。說那些是下意識或是無意識的動作，倒不如說是他在情緒不穩的情況下行動，畢竟現在回想起來，褚冥漾也覺得那時候的自己的確有點異樣。
　　他也想不透那些莫名的念頭是從哪裡來。單純因為他情緒不穩而胡思亂想？還是……
　　於是褚冥漾把他想到的通通告訴冰炎。
　　冰炎聽完褚冥漾的描述，沉默了好一陣子。
　　在正常情況下，人類每做一個動作都會經過大腦的思考，但並不會有意識地去指揮肌肉的收縮，不需要特地去「命令」，因為這些都屬於本能反應。甚至在緊急的情況下，腦袋還沒有來得及有意識地去思考，身體就先下意識行動了。
　　駕駛機甲也是同樣道理。控制意識跟機甲並不能分開，只是因為一般學生沒有經過特別訓練，精神力不夠強去做相關的操作。
　　褚冥漾的精神力絕對是足夠有餘。然而他依然無法命令機甲發動攻擊或是防禦，甚至做一些很簡單的動作就已經很費力氣。這是因為褚冥漾改不掉「命令」機甲這個習慣。
　　褚冥漾因為過度使用精神力而差點讓身體超出負荷，但卻也因為這樣，褚冥漾幾乎失去意識，他才誤打誤撞讓機甲貼近他的想法對冰炎進行攻擊。雖然他同時不小心讓妖師之力覺醒，但反正這是遲早的事，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不過既然在掌握到機甲駕駛的同時發動到妖師之力，這表示分別使用精神力跟妖師之力的方法，很大機會多少還是有相似之處。
　　冰炎跟褚冥漾解釋了自己的想法，看著褚冥漾一臉忐忑卻又帶點希冀的表情，並沒有把最後一個想法告訴褚冥漾。
　　褚冥漾的想法會影響到妖師之力。
　　冰炎沒有擔心過褚冥漾會有邪念，要他用那個豆渣般的腦袋動什麼害人的念頭實在太難了。只是在褚冥漾還沒能完全駕馭妖師之力之前，他的情緒如果不小心暴走，也會導致妖師之力的失控。
　　冰炎想起褚冥漾最近情緒的不穩定，還有再次變得頻繁的惡夢，若有所思。
　　並不知道冰炎的心思，聽著冰炎的分析，褚冥漾的信心回來了一點，讓他大大地舒了口氣。
　　控制妖師之力的竅門，並不如想像中難掌握。
　　他還來得及。

　　或許是心態上的改變，褚冥漾接下來訓練的進度比之前良好多了。
　　並不是說訓練有變簡單，反而每天同樣吃力不討好。為了引發出褚冥漾的潛能，他的身體總是被逼至極限的地步。可是有了第一次經驗，儘管印象不太深，但靠著依稀的記憶，褚冥漾總算有了個方向，不是只能盲目地摸索，褚冥漾成功的次數也變多了。
　　很累，但感覺到自己開始變強，特別很有滿足感。而且他也沒有再次有意或無意動用到妖師之力，令褚冥漾漸漸放下心頭大石。
　　雖說現在進軍隊一事沒有希望，褚冥漾也不知道可以在哪裡發揮他的能力，但他深信只要他堅持不放棄，終有一天會有用得上他的地方。
　　對於褚冥漾明顯的進步，冰炎感到滿意，只是他沒有忘記他們正在跟時間競賽。
　　因為鬼族從來不會等他們。
　　「夜妖精星被鬼族攻擊了？」
　　視像裡的提爾點點頭。
　　「知道原因嗎？」
　　「不知道，這件事情發生得很突然。公會也不知道為什麼，不過他們普遍都把這行為視作宣戰。」提爾笑著搖頭。「公會的人都忙到雞飛狗走。」
　　鬼族跟公會已經有十多年沒有互相侵犯過邊界，維持了一段說長不長、說短不短的和平日子。外人可能不知道，但冰炎卻很清楚，因為褚冥漾的事，雙方都如箭在弦，結果是鬼族先按捺不住了。
　　宣戰嗎？冰炎摸了摸下巴。這個推斷合情合理，公然向公會成員發動襲擊，為了保護盟國的同時維護自己的尊嚴，公會必定會反擊。
　　但當他從提爾口中得知夜妖精星被攻擊的時候，他還是感到有點意外。並不是因為鬼族發動攻擊，戰爭的爆發是所有人包括冰炎意料之內的事，讓冰炎驚訝的是鬼族攻擊的對象。
　　冰炎不明白，那麼多同盟跟公會有更緊密的外交與利益的關係，為什麼鬼族偏要挑最近跟公會多次發生矛盾、之間也沒有太多利益輸送的夜妖精星為作攻擊對象的理由。而且夜妖精星的軍力在眾多星系中算是中下而已，不是沒有比夜妖精星更弱更好攻陷的星球。
　　鬼族在攻擊幾乎要跟公會拆散同盟關係的夜妖精星這件事上，到底可以撈到什麼好處？
　　無論如何，不難想像公會有多緊張。夜妖精星被攻陷事小，鬼族接下來的行動、或是攻擊的目標才是關鍵。
　　冰炎不喜歡公會的一貫作事方式，但鬼族更是他的殺父弒母的仇人。作為鬼族的頭號敵人，公會擁有最多資訊和資源與鬼族對抗，這也是冰炎會加入公會的原因。因此他從來沒有擔心過公會在早有準備的情況下，會不知如何應付鬼族。冰炎唯一擔心的就是這件事對褚冥漾的影響，還好褚冥漾的狀態也漸入佳境，無論是鬼族或是公會殺過來，他也不會毫無反抗之力。
　　面對來勢洶洶的鬼族，冰炎自然是不會袖手旁觀。失去了兵權，但冰炎並沒有被打亂手腳，他心裡早有盤算。
　　「當然你的事也被鬧得很大。」提爾像是看好戲一般哈哈笑道。「你跟漾漾現在都是頭號通緝犯啊，你們到底做了什麼？」
　　「只是揍了他們一頓，反正他們也欠修理。」冰炎不屑地哼了一聲。「那麼多廢話，倒不如跟我專心看一下褚的資料。」
　　「漾漾的各項指數大部份都很正常，就是腦袋有點過度活躍。」
　　冰炎下意識就想回道，褚冥漾一直不是忙著吐槽或是鑽牛角尖，怎麼可能不活躍。還好他用乾咳阻止了自己衝口而出，改口說：「怎麼說？」
　　「似乎是有外來的刺激，令漾漾的腦袋無法休息。」提爾看了一下手上的資料。「記憶區和潛意識區長期處於活躍狀態，而且有好幾種的荷爾蒙的分泌都很活躍，這些都會影響漾漾的情緒。」
　　難怪褚冥漾最近再次被惡夢困擾，情緒又很容易有波動。
　　「外來的刺激，指的是最近幫他安排的訓練嗎？」
　　「可能吧……只是我從來沒見過任何一個人在接受精神力訓練後出現這樣的情況，連記憶區也活躍成這樣真是奇怪。」提爾拍了拍額頭，努力地思考著。「唔……給我一點時間，我幫你去翻一下資料。」
　　「拜託了。」冰炎正準備中止通話時，被提爾阻止了。
　　「……你們之後有什麼打算？」提爾十分相信冰炎的能力，也知道他能好好照顧褚冥漾，就當他婆媽愛嘮叨吧。
　　「就回去本來的地方吧。」冰炎哼笑一聲，便關上了通訊器。
　　提爾對著通訊器發怔半晌，才無奈地笑著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