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巨米奈❉

三、

　　

 

 

 

　　褚冥漾覺得自己睡了很久。　　

 

　　「嗯……」

　　褚冥漾翻了個身。還是迷迷糊糊的他爬起來，要不是看到窗外一片如走馬燈般在眼前飛快略過的景色，他也不記得正坐著飛船前往目的地，誰叫這飛船飛得這麼平穩，床也特別的柔軟舒服。

　　「醒了？」在褚冥漾睡眼惺忪地揉著眼的時候，旁邊便傳來關心的話語，儘管聲線有點沙啞，聽起來也是帶點睡意。「還沒有到，可以再睡一下。」

　　「不是太累，可以不用再睡。」褚冥漾揉了揉眼睛，還悠閒地伸了個懶腰。「我沒什麼事，不用一直睡。」

　　儘管體內omega因子被完全激活，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之前已經習慣了beta的生活模式還是怎樣，褚冥漾並沒有感到身體有什麼明顯的變化，沒有omega的那份柔弱，就像平常一樣吃喝拉睡而已。可是他能感覺到身旁的人都對他特別照顧。

　　冰炎沒否認，他沉吟一聲，別過頭說：「忍耐一下吧。」

　　褚冥漾瞄了冰炎一眼，也不好唸他什麼，讓自己不要太在意冰炎直勾勾地盯著自己的視線——其實有時候褚冥漾覺得冰炎只是剛好在看著自己發呆，所以他頂多就是有點不自在而已。只是褚冥漾還是希望冰炎不要跟在他身邊。

　　為怕太高調張揚，這次只有三個人在這趟旅程中保護他，其中一個就是冰炎。然而褚冥漾兜得就算冰炎不跟過來，扇肯定也可以給他找別的護衛過來。那為什麼就一定得是冰炎……

　　——公會知道你擅自上學已經十分不滿。如果冰炎再不像一個「正常」的alpha一樣跟著他的伴侶，你以為你又這樣自己跑走，公會不會抓住這個機會發爛嗎？

　　褚冥漾無法反駁扇的話，因此在他準備拒絕冰炎的跟從之前就把話給吞下去，儘管他心裡十萬個不願意。

　　他不喜歡他跟冰炎之間只剩下alpha與omega、或是法律上的關係，他不懂為什麼冰炎現在彷彿只能是他的alpha，所做的一舉一動，都要基於「褚冥漾的alpha」的身份出發，但他知道自己只有接受的份兒。

　　他不敢想，如果他跟冰炎之間什麼都不是，他還會這樣關心自己嗎？然而即便他不去想，只要冰炎待在他身旁，他也會覺得渾身不自在。

　　他縮了縮肩膀。他大概太在意冰炎了，他居然不自在到覺得有些什麼撩動著他的心神，害他坐立不安。

　　為什麼他可以這麼沒出息……褚冥漾懊惱地想。

　　他靠著窗邊，有意無意地避免眼角餘光看到冰炎，視線一直盯著飛船下一條又一條的河流。

　　湖之鎮……到底是一個什麼的地方？扇並沒有告訴他更多的詳細，不過他還是先自己偷偷去查了一下資料。

　　湖之鎮，其實不是所有時間都會在水裡。白天的湖之鎮就跟別的城鎮一樣沒什麼特別，只是一到晚上，附近的河流會因為星球與星球之間的引力改變而潮漲，溢出的河水會流進湖之鎮，讓這個城市彷彿淹沒在湖中，湖之鎮這名字也因此而來。根據考察，有很多痕跡和證據證明在遠古時代曾經有過人煙，並且有著高度文明，然而文明與人口消失的原因依然不明，當中的謎團致今依然吸引無數的考古學家申請進來考察。當然，成不成功是另一回事。

　　只是，褚冥漾翻找了很多有關湖之鎮的文獻和報告，都沒有哪些是有提及過任何關於機甲的資料。

　　他的機甲，真的就在那裡嗎？還是他被那個恨他搶走她好姐姐的樹苗大神給耍了？

　　剛剛那種騷癢的感覺又從心頭湧上來。褚冥漾抖了抖，像毛蟲一樣蠕動著身體，想甩走這種怪異的感覺。

　　「你怎麼了？」冰炎皺眉。他見到褚冥漾一臉犯蠢的樣子，他拳頭上冒出了青筋。

　　「我、我、我沒事。」褚冥漾的聲音隨著他的身體也一直抖著。他也覺得很誇張，可是他控制不了，他被那種怪異的感覺弄得雞皮疙瘩。這已經不是心理作用吧？他是被鬼附身吧！

　　在冰炎的拳頭快要爆在褚冥漾的額上前，冰炎發現褚冥漾抖得不太正常，甚至開始冒冷汗，怎麼看都不是在單純地腦殘。他伸出手搭在褚冥漾的額頭上想探一下褚冥漾的體溫，一陣如被電擊般的刺痛感卻從掌手傳來，冰炎下意識地縮回了手。

　　讓他驚訝的不是那種痛楚，而是他在觸碰到褚冥漾時莫名地從心底迅速泛漾的驚恐和哀傷，還有從腦海裡閃過的畫面。

　　他不知道那些畫面從來何來，但他沒有印象見過那些畫面，他沒看過那些從病房裡看出窗外的景象。

　　褚冥漾也是被心裡的奇異感覺和想法嚇得一臉錯愕，但這股錯愕很快就被身體傳來的強烈不適所沖走。

　　褚冥漾緊抱著身體瑟瑟發抖，無力地靠在牆上。他不知道怎麼形容這種感覺，他只知道他腦袋裡糊成一團，各種思緒在他腦海裡亂衝亂撞。有開心的，傷心的，無奈的，憤怒的，他覺得他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緒與想法，腦袋彷彿不是屬於他一般。

　　「褚！你聽到我說話嗎！」顧不及一碰到就傳來的刺痛感，冰炎扶起褚冥漾，可是這次傳來的不單是痛楚，還有一大堆入侵他腦袋的雜亂思緒。冰炎感到天旋地轉，無法思考，只得放開褚冥漾，讓他躺回床上。

　　冰炎也沒遇過這種情況，可是面對過很多突發危機的他很快就鎮靜下來，並努力嘗試回復清晰的思路。

　　「冰炎？」有人聞聲，從外面走了進來。他正是這次其中一個護送褚冥漾的人。他還沒進來看到情況，只聽見冰炎稀有地緊張的聲音，就知道出了什麼狀況，進來的時候臉上也是帶著凝重。

　　「知道什麼情況嗎？」死盯著似乎聽不到外界的聲音的褚冥漾，一臉彷彿快要世界末日的冰炎問道。

　　被冰炎稱為夏碎的人疑惑地皺起眉。此時褚冥漾呻吟著「不要」，把身體縮得更小。

　　冰炎一怔，轉向了夏碎，只見夏碎突然扶住額頭。夏碎甩了頭，然後也向冰炎丟了一個疑惑的眼神。冰炎突然再次向褚冥漾伸出手，握著他發冷的手掌。他的身體一僵，臉上卻是恍然大悟。

　　「難不成……這是思想感應？」

　　「……什麼？」夏碎挑眉。

　　「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好像在碰到褚的時候，能感應到你的想法。」替褚冥漾蓋好被子後，冰炎讓夏碎跟他一起出房間，進入了跟房間只有一門之隔的駕駛艙。「——你很疑惑，同時覺得很奇怪……很少看到我這麼緊張的模樣。」

　　「……我只是頭暈了一下而已，你就知道這麼多囉，呵呵。」夏碎微微睜大了眼睛，沒有否認。「所以……你也感應到阿利學長的想法？」

　　「什麼？」還在駕駛座上操縱著飛船的人留意到自己的名字出現在對話中，問道。

　　「沒有。」冰炎瞇起了眼，半晌後道。「可能跟距離有關。始終我也只是被影響的一方，遠離褚之後我就回復正常了。」

　　「漾漾怎麼了嗎？」

　　冰炎略略跟駕駛座上的人說明了一下褚冥漾的情況，對方聽到一半就露出了瞭然的表情。

　　「心靈感應吧。」阿斯利安放在操作台上的雙手並沒有停下工作，一邊思考一邊道。「我以前閱讀過一些文獻，不過都沒有真實的數據支持，所以那時候我只把這東西當作一個傳說，沒想到真的存在。」

　　「可是為什麼……會出現這樣的現象？」夏碎問道。「我完全沒聽過有別的人可以有心靈感應的能力。」

　　「雖然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可是根據那些文獻上的解釋，既然我們可以運用精神力操縱機甲，人與人之間也可以透過精神力連繫起來，只是不知道能成為複雜的情緒與思想交流的橋樑的精神力需要有多強大。所以心靈感應理論上成立，卻沒有實質例子。」阿斯利安解釋。

　　冰炎盯著房間的門，一言不發。

　　妖師一族行蹤飄忽，更不要說找到妖師能力繼承者了，因此人們對於妖師的能力的了解實在少得可憐，歷史上對於妖師的能力的研究與文獻也少之又少。所有人都知道妖師很強，卻沒有人知道妖師的力量界限到底是哪裡。

　　妖師的力量從來就是數一數二地強，只是冰炎沒想到居然會高到這個程度。

　　力量越強大，引來的災難也會更嚴重。

　　冰炎垂下眼簾，寶石紅的眼眸更發深沉。

　　「……我想也是。就在我剛剛進去找你們之前，飛船開始被強大的電波所干擾，你猜那些電波是不是就是褚的精神力？」夏碎苦笑。「可是據我的了解，褚的精神力一直都是處於十分穩定的水平，沒有試過如此失控。褚也還沒有學會運用精神力吧？那他是為什麼突然……」

　　「大概受到外來刺激吧。」冰炎望出窗外，道：「……到了？」

　　冰炎語音未落，船內突然響起廣播：「請注意，距離目的地『湖之鎮』剩餘50km，預計於10分鐘後到達。重覆一次，距離目的地『湖之鎮』剩餘50km，預計於10分鐘後到達。」

　　「想不到褚比起飛船的雷達還要精準。」夏碎頓時瞭然。

　　冰炎哼笑，眉頭卻是一直的緊皺。

　　機甲的意識形態會隨著機甲的質素而改變，越強大機甲會以越成熟的形象出現。它們跟人類某程度很像，年幼的機甲也許會對主人言聽計從，然而成熟的意識會有自己的思想，甚至反抗它們不喜歡的主人，但相對地，它們也可以選擇主人。

　　能讓褚冥漾的精神力出現如此誇張的波動，肯定跟他的機甲有關，冰炎也想不到其他的刺激來源了。不過最令人擔心的是，不知道褚冥漾會被機甲這樣影響，是因為他的機甲很急要想見到他，還是因為很討厭這位主人。

　　然而無論如何，是喜歡也好討厭也好，怎麼看褚冥漾眼下的情況也有點糟糕。

　　「那現在如何？」夏碎一邊回駕駛艙一邊問。「要折返嗎？」現下明顯地不是一個適合去找機甲的狀態。

　　「要。」冰炎毫不猶豫地道。「現在先回去，讓提爾——」

　　話未說完，飛船突然劇烈地震盪起來。冰炎和夏碎眼明手快地站穩了腳，而不慌不忙的阿斯利安熟練地操縱著飛船，此時刺耳的警報與系統的女聲同時響起：「飛船正受到強度十級的電波攻擊，前引擎一號失靈，後引擎一號維持50%運作——」

　　「來不及囉。」夏碎苦笑。阿斯利安只是哈哈一笑，倒是沒有露出太擔心的神色。

　　「降落吧。」冰炎沒好氣。看起來那機甲是很喜歡褚冥漾的樣子，但冰炎一點也開心不起來。

　　

＊

 

　　很吵！頭很痛！

　　不同的聲音巨響同時瘋狂地轟炸著褚冥漾的腦袋，慘叫聲、怒吼聲、哀哭聲、大笑聲，各種聲音同時在耳膜上炸開。大量的信訊不等褚冥漾消化過來就一口氣湧進去，就像很多很多人都搶著要跟他說話，然而太混亂了，他根本什麼都聽不到。

　　巨大的壓逼感擠得褚冥漾幾乎透不過氣，他覺得他體內所有都內臟都要被擠出來一般的痛苦，痛得他連思考的空閒都沒有。就連情緒也失控地亂成一團，隨著那些叫喊聲，他的情緒也跟著一時快樂，一時傷悲，一時憤怒，一時哀愁。褚冥漾突然嘻嘻哈哈地大笑著，下一秒卻又哽咽抽泣。他覺得這些情緒都不屬於自己，而他則被不屬於他的東西給控制住。

　　褚冥漾就像一條被丟上岸的魚一樣不斷透氣，他的感官全部陷入一片混亂中，渾身的神經都像被撕裂一樣，無法思考的腦袋快要失去意識，就連要作出求救的念頭也沒法做到。

　　褚冥漾空著腦袋，臉上的肌肉抽畜上，勾起一個極難看的笑容，淚水卻像崩潰的洪堤一樣一發不可收拾。他就像一個瘋子，於混亂的感官中浮浮沉沉，任由自己於感官的洪流中迷失。

　　然而此時，原本失去知道的手卻傳來了一股暖流，引起了渾噩中的褚冥漾的注意。

　　褚冥漾呆了呆，止住了淚水。

　　這股暖流很舒服，不像剛才那些雜亂又粗暴的刺激，是一種很純粹、很溫柔的溫暖，是這個感官地獄裡的一片綠州。

　　這片溫暖就如一根浮木，而褚冥漾則是溺水的人。他下意識地死命抓住了溫暖的來源，希望這片溫暖可以幫他回復正常的感官。他唯有把感官集中在手部傳來的觸感，才可以勉強維持意識並恢復了一點思考的能力。

　　冰炎。

　　而第一個在他腦海裡閃過的念頭就是這個。

　　這股溫暖不算熟悉，可是卻讓他難以忘懷，甚至已經刻在身體的記憶裡。在他發情的時候，意識渾渾噩噩，身體也像在被火在燒一樣滾燙，但當他被冰炎抱在懷中的時候，冰炎傳來的體溫卻是很鮮明地留在他身體的記憶中。

　　手心傳來的感覺，跟記憶中的感覺還真像，儘管這陣溫暖彷彿夾雜著憂傷與焦躁一樣，讓褚冥漾也莫名地難過起來。

　　褚冥漾並沒有多餘力氣去思考到底這陣溫暖的來源是不是冰炎，因為他已經本能反應地便把它當成是冰炎了。他心裡又是開心又是傷心，很想逃避卻又不願放手。他不能避免地集中感受著這份溫暖，他就這麼握著溫暖。儘管溫暖帶著的悲傷情緒沾染著褚冥漾，連帶地讓他也難過起來，但總比忽喜忽悲、活像要精神分裂要好。

　　褚冥漾靜靜地躺了很久，久到他沒有察覺到噪音早就安份下來，甚至連同那些原本爭先恐後地湧進他腦海裡的一堆資訊都被他隔絕開去，世界彷彿只剩下他，還有那陣溫暖。

　　「……人類的少年。」

　　褚冥漾一開始並沒有注意到有人在喊，因為相比起其他聲音，這個呼喊實在太柔弱。直到現在他才勉強聽到似乎有人在叫他。

　　聽到。是妳嗎？

　　「你果然沒有令我失望。」聲音裡充滿溫柔的笑意。

　　耳邊的聲音還沒有完全消失，但相比起一開始已經安份很多。

　　……算了，也得習慣這樣的鬼東西。

　　褚冥漾已經累到無力吐糟了。

　　「睡吧，醒來後你將會迎接更多的改變。」

　　就像被聲音催眠一樣，在那股透過掌心緩緩漫延至全身的溫暖的陪伴下，褚冥漾的意識瞬間遠去。

 

＊

　　

　　儘管如此，褚冥漾並睡得不好。

　　他倒沒有醒過來，懶懶的連眼皮也不想睜開，眼前還是一片夢鄉中的黑暗，他只是隱約感覺到自己沒有睡著而已。

　　他很累，然而就在他失去了意識一會兒後，很快他又會回復意識，心裡癢癢的，耳邊偶爾會傳來誰的輕聲細語。他不太認得出聲音的主人，也聽不清話中的內容，從語氣大概可以猜出主人的情緒。有些人似乎在抱怨，又有些人似乎在生氣，弄得褚冥漾也有點心煩，但他卻偶爾聽到自己的名字夾雜在其中。

　　褚冥漾一開始以為是錯覺，但當對方日復日、夜復夜地重覆著的時候，褚冥漾就確定那是自己的姓氏。聲音因為太小了不算好辨認，但那語氣、那叫法，就只有那一個人。

　　這是什麼意思？明明對他沒有意思，為什麼還要用這種令人揪心的語氣呼喚他？

　　冰炎，你又在想什麼？

　　

　　褚冥漾沒有想過時間過了多久，也沒思考過自己身在何處，他唯一知道的是，那陣溫暖並沒有離開他，就像一股神奇的力量保護著他，隨著溫暖傳來的各種情感包圍著他，讓他不被一開始那些奇怪的東西騷擾轟炸。儘管他有點心酸，因為這股溫暖的主人是誰，十分明顯。

　　褚冥漾也不知道他該什麼時候睜開眼睛，他沒有刻意去醒過來，也沒有刻意地沉睡，但就是有一次，他心血來潮就睜開了眼睛。

　　於是他就醒了。

　　太久沒睜過眼，害褚冥漾即使是在黑暗中，也花了良久的時間才能適應從窗外透進來的微弱月光。他翻了個身，發現他的右手並非自由，而是被什麼抓住了。他沉默地看著捉著他的手、伏在床上的冰炎，對方平常總是射出銳利眼神的雙眼現在正緊閉著，顯然在沉睡之中。

　　褚冥漾發現每次在他昏迷的時候，冰炎都會在旁陪著他，寸步不離。差在冰炎只有這次會捉著他的手。

　　褚冥漾伸出手，用冰涼的指尖輕輕撥開一縷縷凌亂地散在床上的銀紅交集的長髮，讓那雙緊閉的眼眸還有底下的黑眼圈露了出來。一向淺睡的男人此時睡得很熟，吐著平穩的氣息，完全沒有感覺到床上的人已經醒了還在弄他的頭髮。

　　褚冥漾閉上發酸的眼睛，感受到溫熱的液體差點就從眼裡縫滲了出去，手卻沒有放開，甚至握得更緊，就像在害怕他不握緊一點，這點溫暖就會不知不覺從他指間漏走。

　　他覺得他要沒救了。

　　明知一定要抽身遠離，他依然義無反顧地栽進去，這不是沒救是什麼？

　　那次醒過來後，褚冥漾再次昏睡，不知道睡過多久才真正清醒過來。據冰炎說，他已經昏睡了一個星期多。即便如此，褚冥漾沒撐多久，他又失去了意識。

　　這段時間裡他清醒的時間並不多，即使醒著人也是昏昏沉沉、又累又睏。儘管冰炎並沒有說什麼，褚冥漾也猜到這個狀況大概是他被精神轟炸後的後遺症。

　　睡得太多，褚冥漾心裡也有點煩躁，覺得太多時間都被白白浪費了。只是他覺得隨著時間慢慢過去，身體裡的無力也漸漸退散。他只得按捺著焦躁的心情，耐心地等待身體的回復。

　　他為自己能保持清醒的時間越來越長而感到高興，於是他問冰炎：「我可以去找機甲了嗎？」

　　「先再休息一下吧，不急。」

　　褚冥漾感覺到自己的臉容僵了一下。

　　「為什麼？」

　　「無論你的精神力，還是你的身體，都處於一個極不穩定的狀態。我跟其他人商討過，都覺得你現在不適合——」

　　「不適合什麼？」不祥的預感在心底擴大。冰炎明明還沒有把話說完，理智就先如拉緊的橡皮圈一樣先斷掉，憤怒瞬間充斥著褚冥漾的腦袋。「我明明就很好，不是說要去找我的機甲嗎？什麼不適合？」

　　「又不是說不找了。」冰炎先是一怔。面對褚冥漾突如其來的怒火，冰炎很鎮靜，因為以他的認知，暴怒並不像是褚冥漾會有的反應，至少前一刻他的情緒還很平穩。冰炎沒花很多時間，便想到這大概也是因為褚冥漾的精神力不穩定，導致連帶褚冥漾的情緒也起伏不定。

　　「我們只是——」

　　「因為你們看不起我是omega對吧？覺得我沒能力對吧？我真的可以為什麼你們不相信我！」

　　「我們沒有不相信你——」

　　「你根本就是！你根本就是！連你也不相信我！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我沒有！我只是擔心你！你知道你這樣我也很難受嗎！」

　　被兇的褚冥漾先是呆了一下，然後便更慘烈地哇哇大叫。吼了出來的冰炎一怔，不知道自己何時也急躁起來，居然衝動地對褚冥漾怒吼。他不斷深呼吸，努力冷靜自己，卻發現焦慮從心底如火山爆發時的岩漿一般一發不可收拾，才意識到自己大概被褚冥漾透過精神力感染到自己的情緒。

　　冰炎嘖了一聲，為了自己像個毛頭小子一般被輕易挑撥而感到不齒，然後一把霸道地將褚冥漾抱到懷中。

　　褚冥漾怔了怔，然後就更激動了。

　　「你想幹嘛！放開我！」褚冥漾突然張口，毫不猶豫地咬在冰炎的肩膀上。

　　冰炎身體一僵，一聲不哼地任由褚冥漾一直咬著他，肩上傳來的痛楚對於冰炎來說實在不痛不癢，冰炎便由得褚冥漾了。冰炎倒是趁這時一邊用手臂困住褚冥漾不讓他掙開，一邊像對待孩子般輕撫著褚冥漾在發抖的背，還要消化褚冥漾的情緒，連冰炎也顯得有點手忙腳亂。

　　褚冥漾並沒有因此而安份下來，繼續很生氣地掙扎，吵吵鬧鬧的聲音一直在房間裡響著。

　　他不爽！他不喜歡！他不高興！他生氣！為什麼就不給他去！為什麼！褚冥漾越想越氣，就扭動得更厲害，然而他實在掙不開冰炎的懷抱，於是轉為越咬越大力。

　　「別氣了。」冰炎耐心地忍耐著，只是在心底嘆了口氣，然後不嫌其煩地在褚冥漾耳邊呢喃著安撫的話。

　　這叫他怎樣不要生氣！他真的很想快點找到他的機甲，他已經受夠了一直被人小看的日子了，他不想再有人誤會他對冰炎的感情了……

　　他……他很想快點變強……

　　

　　待冰炎回過神來時，褚冥漾早就鬆開了口，也沒有再掙扎，吵鬧聲變成了哭聲，肩膀上不知何時濕了一片。

　　來自褚冥漾的濃濃哀傷凶猛襲來，還好冰炎是個易怒的人，卻不愛哭，面對愁緒他連氣都甚少會嘆。然而他已經感受到褚冥漾的情緒開始穩定下來，因為他自己也平靜了點。

　　褚冥漾在冰炎的懷中抽抽噎噎的，冰炎也不介意褚冥漾把他的衣服當成手帕抹淚水鼻涕，就一直沉默地撫著他的背，直到褚冥漾的哽咽聲也消失了，他也沒有放開褚冥漾。

　　「……對不起，我做了什麼？」良久，褚冥漾悶悶的聲音從冰炎的懷中傳來。

　　「沒事，你只是被影響了而已。」

　　褚冥漾嘟了嘟嘴。回想起來他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的反應如此劇烈，在他反應過來前，他就已經先對冰炎發脾氣了，還被衝動牽著鼻子走，像瘋狗一樣咬著冰炎的肩膀——

　　等等，他咬冰炎哪裡了？

　　「……我、我我我我我——」想起自己好像犯了什麼滔天大罪，褚冥漾忽爾從冰炎的懷中彈了起來。「對不起！」

　　「不是說了不用道歉嗎？」

　　「可是可是可是——」為什麼他別的地方不咬偏要咬脖子啊啊啊！褚冥漾快要崩潰了。

　　脖子是腺體的所在地，除了信息素的味道特別濃，附近的地方也特別敏感，因此咬上脖子也算是標記的一種。這種標記能適度地交換信息素以舒緩發情，也不會懷孕，適當的力度和挑逗更可以帶來另類的快感，因此也有不少人喜歡以這種行為作為前戲。

　　儘管咬脖子不是永久標記，遺留的信息素很快便會被沖淡，更重要的是這只限於alpha標記omega，omega從來不會用這種方法標記alpha，可是咬脖子這種性感示強烈的事情也不是能隨意做做啊！

　　「沒事，沒咬到。」冰炎淡然地拉開了衣領，露出了留在肩膀上的紅色牙印。褚冥漾發現牙印真的歪了而不是落在腺體上時，褚冥漾才呆呆地哦了哦又點點頭，又覺得當事人也不在意，為自己的大驚小怪感到丟臉。

　　果然只有自己一個想太多吧？

　　沉默半晌，冰炎又開口道：「你累了嗎？先休息吧？」

　　褚冥漾無視眼皮的重量，搖搖頭。「我可以去。」

　　難得他一鼓作氣決定了不再逃避，他覺得他的機甲就在很近的地方。他很想快點找到，他怕事情拖得越久就越容易會不了了之。

　　「可是你的身體真的承受不了突如其來的精神力變化，你每次清醒的時候維持不夠一個小時，我們要去的地方不是以你這種狀態也可以應付的。」

　　褚冥漾低下頭。

　　「待你再好一點，我們就去。」

　　褚冥漾心不甘情不願地哦了一聲。「我還以為你會強行押送我回去。」

　　「你家好機甲不給我們回去。」

　　「啊？」

　　「沒事。」

　　然後又是一片奇怪的沉默。

　　夏碎帶著焦急的腳步來到褚冥漾的房間，一打開沒上鎖的門就感覺到一陣尷尬的氣氛。夏碎無奈，也不知道該感到好氣還好笑，感概冰炎果然還是個感情白癡。

　　「雖然我也不想打擾你們的雅興，」夏碎乾咳了一聲。「可是還是得麻煩冰炎過來一下。」

　　冰炎應了一聲，跟褚冥漾丟下一句「累就自己先休息吧」，不等褚冥漾有什麼反應，便跟著夏碎走出了房間。

　　「……真絕決。」

　　冰炎瞪了夏碎一眼，夏碎不痛不癢地聳了聳肩，把冰炎領到駕駛艙。

　　「又在說什麼了？」見冰炎神色不善，旁邊的夏碎又笑得一臉無辜，阿斯利安無奈搖搖頭，示意要他們看眼前的大螢幕。「別鬧了，快看一下。」

　　冰炎沉默，看螢幕上的雷達圖看到入神了。他緊皺起眉頭，直盯著雷達圖上一個的標記。雖然由於雷達一直受到干擾，圖上的標記不斷閃爍不定，但卻是明顯地向他們的方向移動，腦海裡浮現出來的想法讓他心底的不祥預感開始漫延。

　　湖之鎮早被列為一級古蹟，除了少量考古學家外所有人都禁上進入湖之鎮範圍，而且那些獲批准進入湖之鎮的考古學家進來考察的次數也受到嚴格的限制，每次進入都必須申請跟備報。

　　冰炎記得，這陣子都沒有考古學家申請進來才對。

　　「你們猜，雷達感應到的是什麼東西？」

　　原本平靜的湖之鎮突然出現了如此強大的精神力波動，冰炎自然不奢望沒有人發現，而且他們在這裡待了一個星期多了，這樣的速度他還嫌慢呢……冰炎嘖了一聲。他們平常不是能拖就拖的嗎？為什麼偏偏對上褚冥漾的事情時，動作就這麼快？

　　冰炎估計之後應該還會有更多人來這裡。其實他們也是因為怕驚動公會而沒有申請偷偷進來，然而即便他們沒有因為違規而被抓，這股強大的精神力也遲早會吸引更多對力量虎視眈眈的人前來。可是先不管之後的事情，眼前先來到這裡找到他們到底會是誰呢？是公會？是鬼族？還是另有其人？

　　然而現在他們根本就是處於一個進退兩難的景況。回去不行，但褚冥漾這樣的狀態也不太適合硬去找機甲。難道他們就這樣坐以待斃，等那個不明目標找到他們嗎？這更不可能，但是除了以上三個行動之外，他們也沒有別的選擇了，而事情拖得越久，情況就對他們越不利。

　　所以，要選哪個？

　　標記突然憑空消失，就連那些斷斷續續的信號都感應不到。他們的飛船來到這個區域後就動也不能動了，估計對方也是遇到差不多的情況。

　　也就是說，對方離他們很近。

　　「冰炎，你覺得該怎麼辦？」夏碎問。「還是，你要問一下褚的意願？」

　　冰炎張了嘴，下意識就想回絕這個建議，但腦海裡卻響起之前扇對他說的話，也是他在這趟旅程中一直提醒自己的事，便轉為僵硬地點點頭。

　　相信褚，相信褚有那樣的能力，相信褚即使沒有他的保護也可以成長到他所期望、甚至更甚的樣子。

　　儘管冰炎對於褚冥漾的決定，心裡早就有個大概。

 

＊

 

　　「現在就出發去找我的機甲吧。」

　　褚冥漾原本快要合上眼睛，可是當聽到冰炎對於現在情況的解釋，就連忙睜大了眼睛，二話不說地這麼回道。冰炎不意外，應該說他也想不到褚冥漾會回答別的決定。

　　「怎麼看就只有這個做法比較可行吧？」見冰炎一臉不願，褚冥漾繼續努力說服冰炎。「我又回不去，倒不如爭取時間。我不會勉強自己，我不行我會說，所以不要這麼擔心，好嗎？」

　　其實不用褚冥漾說，冰炎理智上也很清楚他們該怎麼辦。如果當事人不是褚冥漾而是他，他自己也一定毫不猶豫就出發了。

　　「真的要出去的話，我們差不多要出發了。」從外面走進來的夏碎把兩個包包分別丟給冰炎跟褚冥漾，然後他自己身上也有一個。「乾糧那些有的沒的都丟進去了，塞兩件衣物進去就該走了。」

　　冰炎點點頭，而身旁的褚冥漾已經迅速地收拾好行李，臉上是堅定的神色。

　　既然當事人也不怕了，他又有什麼資格再給一堆藉口。

　　「下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