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炎從不在意情人節,即使他總是年復年地收到堆積如山的情信和巧克力。對他來說,二月十四日只是二月的其中一天,但被商人包裝成一個看似浪漫實際渾身銅臭的節日。

  冰炎想起那天與褚冥漾走在路上,情人節明明還有一個月才到,街道上早已是鋪天蓋地的情人節宣傳活動,到處都是促銷和優惠,煽動著人們感性的購買慾。

  冰炎不以為意地繼續走著,未料一回頭便不見褚冥漾的蹤影。冰炎左右張望,發現褚冥漾在身後的花店前停下腳步,瞧著花店放在門口的廣告。其中一張照片是一束小巧的紅花,嬌豔欲滴。

  冰炎回到褚冥漾身邊,問道:「在看什麼?」

  此時一對情侶與他們擦身而過,冰炎聽見女生甜膩的撒嬌和男生溫柔的縱容,似乎是在討論著情人節的節目,就如其他路人一樣,被所謂的節日氣氛感染得興高采烈。

  唯一情緒不高的,可能只有他眼前的褚冥漾。

  「喵喵跟我說,這個花是雷姆歐特星上獨有的品種。」只見褚冥漾揚起淡淡的笑容,卻不見一絲笑意,甚至帶著些許苦澀,「學長這次去雷姆歐特星的時候,說不定會見到。」

  其實花並不是對話的重點,因為冰炎的注意力都被褚冥漾憂鬱的口吻吸引走。然而無殿的警告言猶在耳,面對褚冥漾的難過,他只能當視而不見,堅持不與褚冥漾結合,在沒有嚮導的協助下前往雷姆歐特星蕭清黑暗勢力。

  但當渾身重傷的冰炎躺在荒涼的星球上、見到不遠處一朵在強風中搖搖欲墜的小花時,他不合時宜地想起了褚冥漾的話。

  四肢的骨折讓冰炎寸步難行,血液自腹部的大洞上汨汨而出,然而他還是艱難地吐著淺薄的呼吸,巍巍地爬到小花面前。他嘗試著身上僅有較為乾淨的布料擦拭去手上的血,強忍著全身的劇痛挖開灰黑色的泥土,小心翼翼地把小花連著根莖挖了出來。

  土地沾染上哨兵的腥紅的鮮血,即便是最鮮豔的花也顯得黯然失色,然而冰炎依然從鐵鏽的氣味裡聞到一絲淡薄的花香。

  沒有嚮導,精神防護也早已崩塌,失去保護的腦袋在鳴叫,吵得冰炎無法思考,然而雜亂的風聲和嘈音都漸漸消逝,耳邊隨著意識的漸遠而陷入死寂。冰炎把脆弱的小花護在他漸漸失溫的掌心中,失焦的紅眸黯淡無光,卻似是希望透過小花看見那一張他所渴望的面孔。

  冰炎想,他想把花帶回家,帶到褚冥漾的面前,送給他。

 

情 人 節 我 送 你 的 花

 

  安靜。

  哨兵的五感強大,除非有嚮導的疏導或待在白塔裡,否則安靜一詞與哨兵無緣。

  可是現在異常安靜,冰炎聽不見一絲外界的聲音。

  冰炎彷彿待在子宮溫暖的羊水裡,明明感受不到任何的重力,身心卻都泡在安心感裡。他的意識被泡得迷糊,不願蘇醒過來。

  再睡一下吧。

  ……

  ……長……

  ……嗚……學……

  死寂被什麼劃破,自遠處傳來,在空間徊響,把冰炎的意識拉了回來。

  ……學長……

  學長是在叫他嗎?

  有誰在呼喚他。

  有誰在哭。

  指尖傳來了溫柔的觸感,如流水一般輕柔地纏繞撩撥著他,翻起絲絲縷縷的泡沫,一下擦過他的皮膚,一下輕戳他的手背,一下磨蹭他的掌心,似在撒嬌,又似在催促。

  那個哭音與泡沫被捏碎的細軟聲響混在一起,依然毫無間斷地徘徊。

  ……學長……

  冰炎被哭得煩躁,更多的是他不理解的心疼。他覺得自己在哪裡聽過這個聲音,熟悉得讓他的臟腑都揪擰成一團。

  不要再哭了,笨蛋。冰炎想抱著那個一直哭泣的傻瓜,一邊撫著他瘦弱的背一邊這麼說。那個傻瓜或許會抱怨,或許會說他兇,但不會抗拒他的安撫。然而他發現自己無法掙脫這片深邃,這裡就像沒有出口的牢籠,一旦深陷其中便無法逃脫。

  冰炎焦急得很,他必須盡快回到那個笨蛋的身邊,不然那笨蛋一定哭個不停,多吵人。

  繞著指尖的輕柔觸感變得急促,像游魚一樣左閃右竄。冰炎想要一睹它的真面目,但怎麼也無法抓住它,觸覺被它牽著鼻子走。

  ——別鬧了!

  冰炎感覺到自己暴怒地吼了一聲,雙手成拳,意外地發現那個似是在搗蛋的小東西被他握在手裡。它並沒有因為被抓住而慌張,只是在冰炎掌心裡輕輕擺動。

  未等冰炎細看小東西的模樣,無盡的黑暗如絲絹被晨曦般的光茫軟柔地撕開,暖意傾灑在冰炎身上,冰炎一時失神,才發現那原本被他困住的小東西自他指間逃離,在這片由黑暗幻化而成的汪洋裡自由暢泳。

  「學長。」

  熟悉的聲音止住哭泣,卻依然帶著無法掩飾的哽咽。

  冰炎睜開了眼,只及瞥見那一條逆光而行的小美人魚臉上輕淡的笑意,眼前便驀然閃過刺眼的強光。在他雙眼無法睜開之際,他聽到了一聲沙啞的驚呼。

  「學長……你醒了……?」

  冰炎再次張開了眼,映入眼中的是褚冥漾憔悴得很的臉,和他那雙佈滿血絲的黑眸。他急促地吐了口氣,輕輕地點頭。

  見此,黑眸又紅了些。

  褚冥漾守候在床邊太久,面對太多次虛假的希望,在冰炎昏迷的兩週期間被絕望幾乎壓垮,讓他在冰炎真正醒過來時,一時之間不懂得該如何反應。

  「你……」乾涸的喉嚨發出嘶啞的聲音,冰炎乾咳兩聲,「你在哭。」

  褚冥漾一怔,搖搖頭。看到只是一個月不見便把半條腿踏進鬼門關的冰炎全身插滿維生機器時,他如墜冰窟,無法思考,連哭泣都忘記。

  冰炎對褚冥漾伸出被綁滿繃帶的手,褚冥漾趕緊捉住冰炎,沒想到冰炎把他掙開,瘦骨嶙峋的手指指著褚冥漾的心臟。

  冰炎重覆一遍:「你在哭。」

  褚冥漾緊抿著唇,久久無法言語。褚冥漾把掙開自己的手重新握住,微顫的嗓音輕聲道:「你騙人,你沒跟我結合,怎麼可能聽到我在想什麼?」

  「我就是聽到,很吵。」冰炎厭棄地道,不經意地抬眼,發現床頭的花瓶裡插著一根半枯的紅花。

  冰炎認得這個花香,是雷姆歐特星的花。他恍然地想起那時在雷姆歐特星上瀕死時的願望。

  「今天是什麼日子?」冰炎問道。

  「什麼?」褚冥漾疑惑地問道。

  「今天幾號?」冰炎換了個問法。

  褚冥漾亮起個人終端,「二月十四日。」

  冰炎想起那天與褚冥漾走在街頭上,情侶間甜蜜的笑意與氛圍。他抬起依然沉重的手往花瓶伸去,小心地自花瓶拿出因開始乾燥而更為脆弱的花,然後把它送到褚冥漾的面前。

  生命力接近消逝的花黯啞得寒酸,裡頭卻滿載冰炎傾瀉而出的感情,欲把褚冥漾溺死在溫柔的大海之中。

  「送給你,所以別哭了。」可能是因為身體還十分虛弱,冰炎的聲音有些無力,卻讓褚冥漾錯覺當中帶著前所未見的柔情。冰炎思忖半晌,難得有些不確定地補上一句:「……情人節快樂?」

  救援的人說,在雷姆歐特星上發現冰炎時,冰涼得像已經失去氣息的驅體蜷縮著,讓他們以為冰炎嚴密地護在懷裡的是什麼極為重要的東西,需要帶回本星,沒想到只是一朵紅花。

  其中一人想著,說不定冰炎確實需要把它帶回來,於是把它撿走並養起來。然而儘管養得多好,花終會枯謝,昏迷兩週的冰炎終究看不見花兒最盛放燦爛的模樣,卻趕得及在它逝去之前,把它送給他心心念念的嚮導。

  「老太婆說,跟我在一起的嚮導只會多災多難,孤獨一生無論是對我還是對嚮導來說都是最好的選擇。」冰炎平淡地道,猶如在談論今天溫暖滿溢的太陽,「但我想我還是想當你的哨兵。」

  「如果你不介意,你要當我的嚮導嗎?」

  壓抑許久的表情出現了裂痕,那副看似冷靜自恃的面具隨即一發不可收拾地龜裂崩壞,露出褚冥漾被隱藏但最赤裸的情感。褚冥漾接過冰炎的花,淚珠如斷了線般源源不絕地自發紅的眼框滾落,褚冥漾想要開口回應,沒料出口的盡是啜泣與哽咽。

  「醜死了。」冰炎嘆了口氣,似是無奈自己難得浪漫的手段引起反效果,讓褚冥漾哭得更慘。他撫上褚冥漾的臉,有耐性地拭去褚冥漾似乎流不完的淚水,手上的繃帶頓時被沾濕一大片。

  「你都差點死翹翹了,我還不能哭一下嗎!」褚冥漾惡狠狠地回道,卻一點氣勢都沒有。

  「光顧著哭就飽了,還要不要答應?」

  「要!」褚冥漾說完,又繼續哭。

  冰炎想要擺出嫌厭的表情,卻因忍不住笑意而作罷。他攬過褚冥漾的腦袋,也不管褚冥漾伏在他懷裡哭得更大聲,一下又一下不疾不徐地撫著褚冥漾柔軟的髮絲。

  那一朵來自雷姆歐特星的花在褚冥漾激動地哭泣時不小心被壓壞了。

  褚冥漾痛心疾首,冰炎倒是不以為然,因為那花已經完成了它的使命。見褚冥漾捨不得,冰炎正想再買那花送給褚冥漾,褚冥漾卻拒絕了,因為看見那花,他就會想起冰炎毫無生氣的模樣,他會後怕。

  於是褚冥漾與冰炎去註冊登記綁定身份的那天,他收到滿屋的俗氣紅玫瑰作為代替。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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