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巨米奈❉

05、

　　儘管烈日當空，走在陰暗的小巷裡，褚冥漾並不覺得熱，緊握的掌心上的熱汗很快被揮發，兩隻小手甚至有點發涼。冰炎握著褚冥漾的力度有點大，讓褚冥漾有了對方想要把自己捂暖的錯覺。

　　在彷如迷宮的小巷裡，保持著輕快的腳步，褚冥漾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他有點詫異冰炎居然能在長得千篇一律的巷子裡認得路。

　　褚冥漾想著，冰炎卻不知何時停了下來，褚冥漾一個失神，直接撞到冰炎身上。

　　冰炎嫌棄地說：「你平常都是這樣嗎？」在外流浪居然還可以如此毫無戒心。

　　褚冥漾平常當然不可能走神，他被拐到這裡就是他一不小心的下場。可是只要跟冰炎待在一起，他的腦袋就會禁不住放鬆，閒不住的腦袋就會開始想些有的沒的。

　　面對冰炎的指控，褚冥漾有點不服，可是自己的確在發呆，像碎碎念的反駁聽起來是如此無力：「才沒有……」

　　冰炎懶得管褚冥漾，放開褚冥漾後自懷裡抽出一把匕首。跟冰炎落魄的模樣截然相反，閃著寒光的小刀上刻著華麗得令人眼花撩亂的雕紋，褚冥漾甚至看見雕紋隱隱發出霧白的光環，雖然很淡，但褚冥漾不會看錯。

　　褚冥漾不懂法術，但畢竟自己曾經看過很多，他一看就知道那些不是單純的裝飾。

　　這把刀肯定價值不斐……

　　冰炎只是橫了褚冥漾一眼，倒沒有打斷褚冥漾打量的視線。冰炎用匕首在指頭上輕輕劃出一道紅痕，銀白的刀身頓時多了一道鮮紅，沾血的匕首帶上一分嗜血的氣息。

　　冰炎對褚冥漾道：「手。」

　　褚冥漾在冰炎面前攤開手掌，冰炎以匕首同樣的位置劃破褚冥漾指頭上的皮膚，一絲難以察覺的刺痛後，血紅自傷口冒出，沾在刀鋒上。兩者在刀鋒上的血液混在一起，成了同一抹的紅。

　　冰炎拿著小刀，把它放到紅磚牆前。只見原本平平無奇的牆壁上出現一個淡淡的藍色光環，在空氣中漸漸變得黯紅的血液隨著力量的躁動而蠢蠢欲動，自刀身上脫離後回復了新鮮的顏色，凝固成圓潤的小珠，並與磚牆融為一體，而吸收了血液的光環閃過符咒的文字後便瞬間消失。

　　小巷裡回復死寂的安靜，剛剛的一切彷彿不曾發生。

　　良久不見任何反應，冰炎也沒有離開的意思，只是默默把小刀收回懷裡，褚冥漾向冰炎投以疑惑的眼神。

　　冰炎狠瞪著褚冥漾，「還不是因為你。」

　　「……？」怪我囉？

　　二人又在牆前待了好一會，站累的褚冥漾乾脆靠著牆蹲著等，沉默在二人之間瀰漫。

　　等待不難，但跟很難聊的冰炎待在一起就有點煎熬，昨天似乎已經把能聊的都聊完的褚冥漾想著。腳尖有點焦躁地點著地板，似是硬要打破這場尷尬。褚冥漾偷瞄一眼同樣靠牆但離他一丈遠的冰炎，卻見本應抱著胸閉目養神的冰炎對上他的視線，褚冥漾頓時嚇得心虛地死盯著腳跟，裝作什麼事都沒有。

　　原本被褚冥漾吵得想罵人的冰炎被氣笑，「怎麼了？」

　　「沒、沒有。」褚冥漾別開了頭。

　　冰炎道：「那就別腦殘也別再吵，再煩人我就把你賣了。」

　　褚冥漾沒想太多，隨意地嘀咕道：「就算你現在賣我，我也沒辦法啊。」

　　寶石紅的雙眸看著自出門以來也沒問過自己到底要幹嘛的褚冥漾，沉靜的眼神看得褚冥漾渾身發毛，沉默片刻後冰炎突然哼笑一聲，「那你趕快滾，不要老說要走但又賴著不走。」

　　褚冥漾莫名地覺得那一聲哼笑刺耳得很，當中似乎夾雜著不悅與怒火。褚冥漾抬起頭望向聲音的主人，卻發現輪到對方不願意看著自己，冷硬的側臉看起來滿是拒人千里的氣息。

　　為什麼又生氣了？明明他只是想隨意聊幾句，好像都會扯回這樣的話題，然後冰炎就會不爽，來回幾次褚冥漾也感到有點委屈了。

　　褚冥漾有點受不了，正想站起來的時候，背後的牆突然憑空開了一個洞。失去平衡的褚冥漾眼見要往後跌進牆壁裡，還好身旁的冰炎眼明手快，直接把已經倒了一半的褚冥漾揪著衣領扯了回來。

　　被拉住的褚冥漾感到有什麼在他的頭頂削過，但他還沒來得及意識那是什麼東西便整個人往前撲向冰炎。

　　冰炎躲不過，只能翻著白眼把人接住，「能不能站穩？你知道你差點被……嗎？」

　　不要以為你消音了就能嚇到我！褚冥漾在心裡咆哮，回頭一看，牆上出現了一個約小孩高度且被修繕得十分完整的洞口，褚冥漾還隱約看到牙齒狀的東西自洞口正往牆壁裡縮回去。

　　敢情這牆會咬人？所以他剛剛差點被吃嗎？褚冥漾猛地冒了一身冷汗，一時忘記自己還趴在冰炎身上。冰炎若有所思，不知道出於什麼原因而沒有提醒褚冥漾離開，即使在褚冥漾因看到有什麼自洞裡跑出來而嚇得把他抱得更緊時，他也一動不動。

　　洞裡的東西從陰影走出來，天空的雲朵剛好飄過，讓刺眼的陽光落在他的臉上，於是褚冥漾清楚看到一張東方的孩子臉與他一頭黑色短髮，鼻樑上是厚重的金框眼鏡，卻遮不住鏡片下的黑色眼眸。

　　褚冥漾睜大了眼。

　　黑髮黑眸，不祥的孩子。

　　然而小孩身上溢出的是白色種族的氣息。

　　黑髮小孩看著抱在一起的兩人，臉上閃過一絲微妙的神色，「……我還以為陣法出了什麼問題，一時說你來了一時說有外人入侵，沒想到是你把其他人帶來了。」

　　冰炎也不在意對方的目光，只是簡略地道：「一言難盡。」

　　人還在外，並不是一個很好的交流地方。小孩也不多問，反正冰炎從來很懂分寸，只在牆壁上用手指劃了一下，「好了，進來吧。」

　　督了一眼還像八爪魚死命黏在自己身上的褚冥漾，冰炎掰開了褚冥漾的手，「放開我，要進去了。」

　　「不行不行，會被吃掉！你沒看到那牙齒嗎？我絕對會被吃得連骨頭都不剩！」被推開的褚冥漾聞言，趕緊躲到冰炎身後，頭搖得像浪鼓。

　　褚冥漾的表情實在太蠢，冰炎被逗得剛才的那一點火氣都沒了，眼底取而代之的是狡黠的精光，「剛不是說我要把你賣掉你也沒辦法嗎？趕快進去啊。」

　　「話可不能這麼說！你把我賣掉也得用人道的方式對待我啊！被活生生吃下去的死法太慘了，很痛！你就不能——痛！」

　　他果然不適合跟褚冥漾一起說些沒營養的話，還是忍受不了的冰炎還是一個爆栗打斷了褚冥漾的腦殘。冰炎收回青筋暴現的拳頭，然後把痛得飆淚的褚冥漾拖進去洞裡面。

　　黑髮小孩饒有深意地打量著二人，對方的眼神讓冰炎突然想起某位故人、小孩的哥哥。小孩與故人的性格不盡相同，外貌和劣根性卻是驚人地相似，如果故人看見冰炎任由一個陌生人巴著自己，他大概也會以一模一樣的眼神看著自己吧。

　　只是現在不是懷念的時候，光是忙於生存就沒有回憶的時間。黑髮小孩先重回洞裡，而冰炎先捂著褚冥漾還在亂叫的嘴巴，然後拖著人緊隨其後。

　　隨著三人的離開，磚頭開始移動並自動補上牆上的缺口，沒一會看起來完好無缺的牆壁上看不見任何入口的痕跡。

　　一進去便是十多層的樓梯，連接的是一條剛好夠兩個孩子一起通過的隧道。在洞口關上之前，黑髮小孩便已燃點手上的蠟燭，三人靠著微弱的昏黃在狹窄的空間裡前進。

　　褚冥漾因被捂著嘴巴而被逼著微弓著腰，他與冰炎挨得極近，幾乎全身都被冰炎的氣息包圍。褚冥漾抬眼，只能勉強看見冰炎的側臉，對方長至胸口的瀏海若有若無地撩得他的臉有點癢。

　　其實褚冥漾很快就安靜下來。他愛亂想，然而吵鬧只會引來更多危險，因此獨自在外時他已經習慣沉默。褚冥漾動了動嘴巴，但是冰炎沒有放開他的意思，在他掙扎時還會捏他腰間的肉，他快要被氣死又無可奈何，只能乖乖被冰炎夾著走。

　　三人走了沒多久，便來到一道木門面前。邊角均有缺口的木門上歲月殘留著十分明顯的歲月痕跡與大小的裂痕，散發出發霉的木頭味，也許推門的力度稍微大一點便會碎裂。

　　走在最前的黑髮小孩把手放在門上，褚冥漾感應到力量的波動一閃即逝，木門隨即被打開。進去後的小孩放蠟燭放在空間裡的小木桌上，稍稍照亮這個意外地寬闊的地下室，和把地下室塞滿的書山。

　　居然是個圖書室。終於回復自由的褚冥漾巡視著一本又一本的書，怕把書用壞於是只敢隔空讀著書背上的文字，發現不識字的自己果然都看不懂，果斷放棄。

　　小孩也不管褚冥漾如此不客氣，把桌上的幾本書放到冰炎的面前，「這幾本是新到的書，你看有沒有用。」

　　難怪家裡都那麼多書。褚冥漾恍然大悟。

　　「謝謝。」冰炎接過書，又道：「讓他也聽吧。」

　　注意力早就不在書本上的褚冥漾意識到冰炎指的是自己。

　　小孩看著冰炎一會，似是再三確認冰炎的想法，半晌便直接了當地問：「他是誰？你這麼信任他？」

　　「沒有誰。」冰炎一個涼涼的眼神飄向同樣注視著他的褚冥漾，「不小心在街上撿到。」

　　無論是對於冰炎那種彷彿在街上撿破爛的口吻，還是小孩不信任的目光，都讓褚冥漾有點不滿，但礙於二人的凝視，又不敢發作，只好默默地瑟縮在一角。

　　小孩瞇著雙眼打量褚冥漾，褚冥漾只覺得自己彷彿成了被蛇盯上的青蛙，卻因無處可逃只能硬著頭皮原地站著。

　　良久，小孩托了托眼鏡，「我還是覺得謹慎為上。」然而嘴上這麼說，小孩還是把手上的符咒稍微改動後再施展。

　　冰炎聳了聳肩，不可置否。

　　符咒發出淡淡的白光以示運作正常後，以為自己被隔在結界外的褚冥漾聽見小孩道：「不出一年，這裡也會變成戰火區吧。」

　　雖然沒把褚冥漾排除在外，依然未對褚冥漾卸下戒心的小孩選擇言簡意賅。冰炎臉上沒有多餘的表情，只是點點頭。

　　「這裡也不能倖免嗎？我以為沒人敢碰這裡。」

　　「在這個時勢，世界上恐怕沒有絕對安全的地方。」

　　不知道是否錯覺，褚冥漾感覺冰炎的視線飄向自己，褚冥漾正要對上冰炎時，冰炎已經沒在看他，似乎專注在與小孩之間的對話。

　　「而且他們的勢力分佈不明，也許還是沒辦法打探到哥的消息……」小孩似是自言自語地呢喃道，「萬一情況不妙，我建議你先離開。」

　　冰炎挑眉，卻見小孩搖著頭扯了扯嘴角，露出不知道能否稱為微笑的表情，然後見他的手往上一摸，褚冥漾此時才發現他脖子上戴著一個黑圈，鋼鐵的質地映著搖曳的火光。

　　那是奴隸的象徵。

　　「這個……」

　　小孩語音未落，頭頂傳來木板移動的聲音。小孩眉頭輕蹙，冰炎卻如臨大敵，把還搞不清楚狀況的褚冥漾拉到身後，再迅雷不及掩耳地把他的兜帽套好。褚冥漾不敢亂動，只好乖乖躲在冰炎身後，偷偷用眼角餘光看著光線自被拉開的木板外透進來。

　　一個女人把頭伸了進來，掃視了圖書室一圈。她額上的一對黑色的角讓褚冥漾渾身寒毛豎起。

　　女人臉上笑瞇瞇，眼裡閃著盯上獵物時嗜血的慾望與興奮，像極要把他們拖進地獄的惡魔。

　　「小歲啊，又在偷偷見小朋友了？壞壞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