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巨米奈❉

落花的人生

　　你的人生是如何的呢？

　　我的人生很稀虛。要比喻的話，就把它比喻為落花吧。

　　沒了樹枝的支撐便無依無靠的落花，最後瞬間即逝——

　　我人稱愛姬，全名為伊達愛，是奧州伊達政宗大人的正室。

　　父親是個城主，在數十年前有幸得到政宗大人的青睞，成為他的妻子。

　　跟奧州的君主成為結髮夫妻，再加上父親也算是有面子的人，所以自然不少人認為我們只是政治夫妻。不過我自認深愛著他。其實他也很喜歡我。

　　他喜歡我的賢良淑德，喜歡我的英貌，喜歡我的溫柔體貼，他也對我很好。

　　不過很可惜，他沒愛過我。我很清楚。

　　我認識政宗大人的時候，我還只是個小孩子。那個時候的政宗大人右眼戴著一個黑色眼罩，然後抱著胸出現在房間裡正學習寫字的我的面前。

　　他並不像傳聞中被母親所拋棄的兒子，反而是英氣凜凜，剩下的左眼炯炯有神，相信在街上打個轉也能迷到不少的少女。

　　我是其中一個，即使我還只是個小丫頭而已。

　　那時候我還很小，所以相比起其他大人，政宗大人比較快便接受了我。由於我很喜歡跟他膩在一起，他也很自然會經常來找我。他會帶我到不同的地方玩、教我不同的東

西，總是會教不可以走出房子的我偷走。

　　『妳打算這輩子都要只當書呆子嗎？How can you enjoy your life？』

　　這是政宗大人對我的口頭禪。雖然我聽不明白後面的一句，只是單是以政宗大人的聲音卻已經足夠令我服從他的話，當個壞孩子。

　　我們曾經親密到違背大人的命令一起窩在小房間裡玩耍，成立我們之間的秘密基地。雖然被罵不懂禮節，但我和政宗大人卻玩得十分樂。

　　所以以我們的關係，我們會定下婚約我並不奇怪。雖然有點遲，當時我十六歲，政宗大人二十二歲。

　　我當時真的很高興。雖然我知道政宗大人還未對我抱有愛慕之情，只是我相信假以時日，以我的美貌和溫柔一定能俘虜政宗大人的心。

　　只可惜那時天下正處於危險的狀態，雖然我不太清楚發生什麼事，但政宗大人只道那時沒閒去管其他的事情，於是只得把定婚的事情延遲。

　　我還心想反正只是遲一點，應該沒問題吧。就是這樣，我便錯過了政宗大人。

　　『愛姬？怎麼妳過來不通知我了？』

　　『我想給大人一個驚喜嘛，誰知您在忙？』

　　『抱歉，在下跟政宗殿下只是在比試而已，並沒什麼大不了。那在下先告辭了。』

　　第一次見那個人，是在天下回復和平後不久。

　　那人叫真田幸村。

　　我還很記得那人長至腰的棕髮束成一條小辮子，綁住額頭的紅色頭巾都被汗水所沾濕。只聽他的說話腔調就很清楚他是個熱血的青年。

　　當時他在跟政宗大人比武。

　　他拿著兩支紅色長槍，臉上盡是神采，光是望著他彷彿肉體和靈魂也燃燒起來，灼熱得令人不禁直視他。

　　最令人難以忘懷的是，就連政宗大人也露出了同樣的表情，整個人都充滿光采。好奇怪，我從來未見過他這樣的表情。但這樣的政宗大人實在令人著迷。

　　『遲點再來吧。』

　　『嗯，在下告退了。』

　　真田幸村跟我交接了一個眼神，以示禮貌，然後便離開了。良久，真田幸村的背影完全消失，只是政宗大人臉上的興奮還是表露無遺，久久還未能夠消散。

　　我當時很好奇究竟真田幸村這一號人物為何可以令政宗大人如此高興，於是我知道真田幸村來找政宗大人時，我偶爾便會去偷望他們比武的情形。而政宗大人偶爾也會提

起真田幸村的事情。

　　他們真的是很好的對手。我不禁這樣想。雖然令政宗大人開懷的人並不是我，但我沒所謂。

　　我還會為比武的他們拿來點心，有時他們也會讓我加入他們的話題之中，讓我聽到了本來我不能聽到的事情。我們三個的存在，本來就是沒有任何衝突的。

　　初時所有事情都是如此單純。

　　究竟是什麼時候開始呢？

　　真田幸村來的次數越來越多，聽政宗大人提起他的時候也越多。本來覺得他們的事情總是很有趣，現在竟然不知不覺地煩厭起來，我也漸漸加入不了他們的話題。

　　我肯定初時所有事情都很單純。政宗大人和真田幸村互相視對方為競爭對手，政宗大人也真的想跟我定婚。

　　只是漸漸所有東西已經變質。政宗大人的眼神永遠都飄到遠方，即使望著我，但好像又不是在望著我。跟我說話的時候變得恬靜了很多，像有口難言一樣，比起以前政宗

大人對我說少了很多，也少了對我提起了真田幸村的事情。

　　但我知道他對我提少了，反而是象徵著我的敗北。因為他就連平心地談起他都不行。

　　我每每去找他，他就像占卜到我到達的時間般，一定很準時地不在家。即使有一兩次被我見到他，他雖然都會讓我陪著他，但他總是沉默不語，讓我很害怕。

　　相對來說，真田幸村也沒再來伊達家了。

　　不久之後，我們雙方再次談起成親的事情。只是，還未談到細節，政宗大人已經開腔了。

　　『抱歉，我暫時還未想成親。』

　　這也是我意料之內，可是我卻意外地接受不了一樣，呆掉了。

　　『對不起，愛姬。』

　　他皺著眉，一副痛苦得快要哭出來的樣子，活像個孩子，自從他擔起整個國家、不、自我認識他以來，他都沒有露出過這樣的表情。對於露出那樣表情的政宗大人，舌頭

像打了結一樣，我什麼都說不出口，更不要說挽留他了。

　　我呆坐著，直到一直低著頭的政宗大人完全離開，我還是呆坐著。直到父親不斷勸我回房，我還是呆坐著。

　　我不記得後來的事情了。總之政宗大人在不久之後便出征。當時奧州很太平，我不明白為什麼會有戰爭，再加上身邊的人都不知道發生什麼事，於是我便去伊達家問一下

情況。

　　奇怪的是去到伊達家時，竟然見到本應跟政宗大人一起的小十郎大人。

　　之後便得知，他不是去出征，而且去散心。

　　散心？

　　我疑惑地問，小十郎大人立刻露出為難的表情，我頓時知道發生什麼事了。

　　政宗大人拋下一切去找他？為什麼？他從來未為任何一個人做到這個地步，就連我也是。

　　真田幸村，究竟你是什麼人，為什麼你能令政宗大人為你如此死心塌地？

　　我對政宗大人的愛決不會少過任何一個人。我愛他，我愛他，我真的愛他！於是我每天都在等著政宗大人回來，風雨不改地到伊達家裡等他回來。

　　可是，每一個晚上除了失落還是失落，因為他的身影再未出現在我眼前。即使在一年後小十郎大人開始派人去尋找政宗大人亦未有音訊，直到三年後。

　　三年之後，又有戰火開始漫延，不過還未去到奧州。

　　當時大家都在擔心，小十郎也暫時擔起軍帥的負責，指揮著軍隊好好準備，同時也加緊尋找政宗大人。而我還是一直待在伊達家裡等待政宗大人。

　　而政宗大人回來的那一天，正下著大雨。即使雨水令視線變得模糊，政宗大人藍色的身影我還是一眼認出來了。由他在遠處的身影漸漸變大，我一下也沒看漏。

　　他全身濕透，而我正站在屋簷底下，望著政宗大人踉蹌地一步一步走回來。他雙腳好像很重，像綁了鉛球一樣只能拖著走。

　　沒有見他三年，只覺他憔悴了很多，眼中的靈魂彷彿都消失得無影無蹤，無論我怎樣喚他，他都不肯走進屋下。

　　直到我不忍心走出屋外一邊淋著雨一邊撲向政宗大人時，政宗大人才緊緊地擁著我，發出低聲的啜泣。

　　在幾天後，我得知到武田軍的將令戰死沙場。而同時，他向我求親了。

　　求親的時候，我們就像親密的戀人般互相輕擁著，他則輕撫著我的長髮，然後落下溫柔的一吻。最後，他以低沉的聲音道：『我們成親吧。』

　　可是我一點也不高興。

　　因為我明知他不愛我。我明知他是借我的心、我的人去忘記一切。我明知這一切都是假像。

　　是他說過什麼令他回心轉意嗎？我自嘲地想。

　　然而，我是因為得著他的恩惠才能成為政宗大人的妻子嗎？即使如此，我從不想承認。

　　像是要逃避什麼，他跟我成親來得很快很急，而且我很快便懷有了他第一個孩子。當然，在不久之後我也並不是他唯一的妻子了。不過我知道，在我們之中，最愛政宗大

人的只有我。

　　我也知道即使我怎樣愛他，他也不願意再正視我。無論我再做什麼，他也沒可能再愛上別人，特別是我。

　　可是我還是那麼愛他呀，我還是那麼不中用地深愛著他呀。

　　結果，我努力做好本份，成為人人心目中的賢妻，孩子們都是略有所成的人，然後默默的陪伴了他數十年。可是我還是不能夠滿足，因為我還未在他心中尋找到自己的價

值。

　　一直等待著等待著，直到政宗大人去世前的那一天，大夫對我們宣佈政宗大人已經無藥可救時，我被叫進政宗大人的房間裡去。房間裡就只有我，還有躺在床上的政宗大

人。

　　我該慶幸我是唯一政宗大人在去世前想見到的人嗎？這證明我在他心中也有一定的地位嗎？

　　好久也沒試過以這樣平靜的心境跟政宗大人獨處了，我一邊這樣心想著，一邊輕輕握著政宗大人因疾病而變得瘦弱的手。跟我的一樣，大家的手都因年老要變得又乾又醜

呢。

　　『……愛。』

　　『我在這兒。』

　　政宗大人的聲音很沙啞。衰老果然是最令人感到頭痛的東西，因為它都會令人面目全非，奪去一個人本應的光采。但是在我眼中，政宗大人那麼久以來都沒變過，至少喚

我的口吻依然是帶著內疚和溫柔。

　　政宗大人以他乾澀的眼睛望了我一眼，然後便輕輕閉目養神，良久他才打破沉默：『妳恨我嗎？』

　　我愣了愣。政宗大人從未在我們之間提起過這樣的話題，讓我不禁感到驚訝，只是我很快便回復了平靜，不加思索地道：『我想，但我還是愛著您。』

　　沒錯，大概我恨著他反而會更輕鬆。

　　『但是就是我恨您，跟您對他的愛，我的恨還是微不足道吧。』我幽幽地道。『相信您會娶我，也是因為他的死。』

　　政宗大人加大了握著我的手的力度。『抱歉。一直以來都辜負了妳。』

　　『這是我自願的。明知您不愛我。』明知愛著您的我待在您的身邊會越發痛苦。

　　『我其實很好奇，究竟您為什麼會愛上他。』

　　政宗大人苦笑了。『我也不明白……想不到我也會有如此嚴重的敗北。』

　　『因為政宗大人也是人……』

　　我們一邊低聲聊著，政宗大人的氣息也越來越弱。於是我最後一次問他：『政宗大人，您愛他嗎？到了現在您還愛他嗎？』

　　政宗大人垂下了眼廉，以幾乎低不可聽的聲音道：『我愛……到了現在還是愛著他。可是我從沒有跟他說過。』

　　『那不如您我把當成他，對我說一次，好嗎？』

　　『愛？』政宗大人投射出來的疑惑的眼神刺痛著我的心。

　　我低著頭，然後低聲求道：『一次就好。』

　　政宗大人猶豫了一會，最後他還是握著我的手，我微微低著頭對上他的眼睛，他那雙本來混濁的眼神突然變得有神起來。時間彷彿倒流至數十年前，當他還是英俊少年，

我還是貌美少女的時候，當一切都是那麼美好、那麼單純的時候。

　　『幸村，我愛你。』

　　不知是因為那句『我愛你』還是『幸村』，在政宗大人語音落下時，我失控地流下淚來，有生以來第一次為了我們複雜的關係而哭了。

　　而同時，政宗大人的眼睛已經輕輕閉上，身體漸漸失溫。

　　對於繞著政宗大人為中心的我來說，沒了政宗大人的人生是沒意義的、沒了政宗大人的人生已經不是人生了。

　　所以我說我的人生很稀虛。沒了政宗大人的我，就像沒了樹木支撐的落花，慢慢地凋零逝去……

　　我的人生就是如此的可憐。這也是我的故事。

　　不知道政宗大人是怎樣覺得呢？不知道那個人又怎樣覺得呢？

　　而你……你的人生又如何？

FIN.

後言：

這就是我心中蒼紅的結局了。

當然，伊達和幸村之間，透過愛姬的角度還是有很多東西很難說清。但以別人的角度去描寫他們之間的戀情，卻也有多一種的稀虛。

本來也想以佐助的角度去寫…不過這也是後話了（聳肩）

考試中...考試中...

12.06.09 念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