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巨米奈❉

00.

　　那是他十六歲生日時發生的事情。
　　「我不需要機械人。」
　　自從懂事以來，銀髮少年不知道自己說過多少次這句話，也數不清有多少人因為他這句話而感到驚訝。

　　在他出生以前，科技早就日新月異。要數到近代最突破性的發明，必定非機械人莫屬。機械人的革命性不單是因為只要有正確的程式碼，機械人就能做出任何事情，更是因為它們與人類高得驚人的相似度。
　　在幾十年前研究成功的原子組合技術讓人類可以重新把大自然的原素組合成人類肉體中的物質，即使在沒有精子與卵子的結合的情況下，都可以創造出近乎完美的肉體——跟普通人類一樣攤有體溫和軟柔的觸感，卻會在成長到某個機能最活躍的時候停止衰老，而且有超強的新陳代謝和免疫力，即使受了傷或細菌感染也能迅速回復。
　　在科學家研究出怎樣把人類的腦袋轉移到這種完美肉體裡、從而達到長生不老前，這種技術就先被利用到機械人的製造上——除了用來處理所有數據的「大腦」依然是由不同零件組合而成外，機械人的整個身體都是有血有肉，會流血、有溫度、有脈搏，只要輸入正確的壓力程式，機械人自己甚至能「感應」溫度和痛楚，並作出適當的反應。有人因此認為，機械人活脫脫地變成了人類。
　　因為以上種種原因，很多工作都由機械人所取代，而不少人身邊也會帶著一個機械人，讓它們照顧自己的日常生活或是種種雜務，甚至把它當成朋友。
　　但少年是少數的例外。

　　「有一個機械人幫你處理雜務、打理你的日常生活，這不是很方便嗎？」坐在對面的黑髮男人只是挑眉，並沒有因為自己送上的生日禮物被拒絕而感到意外或是生氣。
　　「那些事情我自己也處理得到，機械人待在我身邊根本毫無用處。」
　　「雖然我知道你很獨立，自理能力很高，沒有機械人也沒有問題……還是當有一個朋友？」
　　「不需要。」少年忍不住煩厭地皺起了眉。他素來獨來獨往，也不介意只有自己一個，更何況沒有感情的機械人根本沒可能成為真正的朋友。
　　現在的機械人已經被設計成可以有一定程度上的情緒表達，在後期也可以根據實際情況學習更多關於感情上的處理，但始終它們沒有思想，難以理解人類過於複雜的感情。
　　這也是那些金屬零件和程式碼一直難以跨越的界線。
　　「我懂你在想什麼。不過我保證，他是最完美的，就連亞那也這麼想。」把少年聽到某個名字時的突兀反應納入眼中，男人頓了頓。「亞那之前把所有的計劃擱置，就是為了做這份生日禮物給你。你就看在亞那把那麼多的心血放在這份禮物身上的份上，試著跟他相處一下？」
　　少年那雙寶石紅的深處閃過一絲苦澀。既然對方都把這個名字搬了出來，他自然沒有拒絕的權行，只得在無奈地點了點頭。

　　男人露出滿意的微笑，然後喚道：「漾漾，過來吧。」
　　少年看著一個外表大概比自己小兩歲的黑髮孩子僵著身子走到男人身邊，臉上繃緊的表情彷彿在告訴別人它的主人十分緊張。
　　機械人也會有這麼細膩的感情嗎？少年疑惑。
　　「他就是你的新主人冰炎。好好努力去幫助他吧。」說畢，男人推了推孩子的背，讓他來到少年面前。
　　孩子睜大沉邃的黑眸，呆呆地盯著少年一眨不眨。他眼底裡沒了剛才的緊張，反而……多了兩分驚奇？還是他的錯覺？
　　沒有深思自己有沒有看錯，因為孩子盯著他良久都沒有作聲，害他異常地感到不自在。
　　這個機械人是怎麼了？
　　少年煩躁得正想直接轉身離開時，孩子開口了。
　　「凡斯教授，您不是說我的新主人是個男生嗎？怎麼來了一個大姐姐？」
　　「姐你大頭！」因孩子衝口而出的話而瞬間暴怒，想都沒想，少年直接在對方頭頂上落下一個爆栗，也不管對方被打到哇哇大叫。
　　
　　哪裡有機械人連自己主人的性別都認錯！這樣的機械人哪裡完美了！

01.

　　「啊啊！他果然在裡面！」

　　Atlantis大學，是全國最有名和優秀的大學，只有最頂尖的學生才會被它所收錄。它佔地數百公頃，即使在國外也是數一數二地大的大學，當中設施之多更是不容置疑，而且全部都是最新穎或是先進的，讓每個學生都能在最優質的環境中學習，因此Atlantis的學生和教授時不時就會在不同範疇上得獎或是獲得傲人成就。
　　機械工程學的學生更是當中的佼佼者。他們每年都在不同的國際機械人設計大賽上得到大大小小的獎項，甚至在機械界上作出重大突破，因此所有的畢業生都被很多一等一的國際大公司或是研究所招攬。備受保證的前程讓它成了不少學生夢寐以求的課程。
　　有見這科的學生的傑出，大學也一直毫不吝嗇地資助著這科的發展，包括購置最頂級先進的設備、建設最安全的實驗室，因此機械工程學大樓是校園中最高的一棟大樓，沒有之一。

　　而在這棟大樓的其中一個實驗室的門前，站著一個少女。
　　她把一個粉紅色的便當抱在懷中，緊張兮兮地探頭進去，在瞄到她的目標人物後便慌張地縮了縮脖子，只怕裡頭的人留意到她的存在。
　　「只有他一個人在裡面嗎？」她轉頭，望向了筆直地站在她身後、年紀大概跟她相約的少女。
　　後者眨了眨眼，似乎不為對方的緊張所動，只是微笑著低聲道：「沒錯，根據408號室裡的熱能反應，裡面只有一個人。那個人的特徵跟大小姐所形容的分毫不差。」
　　少女滿意地點點頭，然後又再次偷偷從門上的小窗看進去。裡面的人正專心致志地接駁著又紅又綠的電線，顯然沒有發現自己正被人偷窺。他熟練地把電線連接起，隔了一會似是完成了這一個步驟的挺直了身體，呼了口氣。因為他的舉動而在半空中輕輕劃了一個弧度的銀色馬尾看得少女心神蕩漾。
　　「他真的還沒有吃午飯嗎？」
　　「自他上午九時回到大學之後，他什麼都沒有吃過。」
　　「現在已經過了午飯時間喔。」少女看著手錶，皺起了秀眉，大概是因對方直到現在還沒吃午飯而感到心疼。「他的機械人沒有提醒他要吃飯嗎？」
　　「大小姐，十五分鐘之後您要到科學大樓上課。」
　　「哎喲我知道啦！再等一下！」少女有點急躁地嬌嗔。她雖只是剛入學的一年級生，讀的科目跟機械工程也沒有任何關係，但自那次在圖書館跟這位四年級學長擦肩而過之後，她就對學長一見鐘情了。天知道她等了多久才等到這個沒有任何外人之下可以告白的絕佳時機！她當然不可以放過！
　　少女深呼吸，正準備提起畢生的勇氣，為學長送上便當順便告白之際——

　　「啊——」
　　本在聚精會神的少女被突如其來的慘叫聲嚇得驚噫出來。原本還在把不同零件拼拼合合的學長猛然轉了過來，少女連忙遠離門口，免得被對方看到自己。
　　我在幹嘛？回過神來，才想起自己不可以在這個時候退縮。
　　但當少女這麼想時，一切已經太遲了。
　　實驗室裡的青年放下了手上的工具，急步走出了實驗室，不要說停下腳步，就連眼神也沒為少女留下一個。意識到自己被當成空氣一般的少女心中漏了一拍，有點呆滯地看著飄逸著的銀與紅在她面前瀟灑遠去。
　　視線跟隨著青年的身影一直移動，直到對方停下，少女才留意到一個大概比她大的少年正難看地躺在地上。
　　頂著一頭黑髮的少年臉上痛苦地扭曲著，口裡發出斷斷續續的嗚嗚聲。青年盯著地上的少年，臉上不是平常人該有的同情或是驚慌，而是讓他的臉部肌肉都在抽搐的怒氣。
　　「果然是你。」
　　「冰……」少年臉上的痛苦瞬間換成了驚慌。他笨手笨腳地爬了起來，然後把手上的東西遞向了青年。他討好地道：「對不起！剛才不小心上了錯的車，所以遲了過來……對不起。」
　　「我管你有沒有遲到！我不是說過很多次，走路要小心嗎！居然又跌倒了！你是這麼希望被我種在地上嗎！」青年怒道，但手上卻在拍走少年身上的灰塵，和檢查著少年有沒有受傷。
　　被吼的少年聳起了肩膀，只得任由青年把自己轉來轉去。「沒有下次！啊原來都這麼晚了！你有自己去吃飯嗎？」
　　青年瞇起了眼，明顯地在轉移話題的少年心虛地移開了視線，直到聽到青年的回覆後才鬆了口氣：「還沒，剛才在做實驗，忘記了。」
　　「忘記了？」少年提高了聲量。「我不是說過如果我來不及，你就先去吃飯嗎？我明明有在你的電話裡調了鬧鐘，提醒你吃飯啊？」
　　「是嗎？可能它壞了。」
　　「藉口！一定是你刻意把它關掉！」
　　「嘖，遲一點才吃飯又不礙事……」

　　少女看著二人你一句我一句地吵著，有點傻了眼。
　　那少年是誰？他的機械人嗎？但她從沒有看過這麼冒失、還會頂撞主人的機械人！
　　「哎呀哎呀，又在吵了嗎？」
　　少女轉向了聲音的來源，才發現一個紫髮青年不知道何時站在自己旁邊。
　　「妳是來找冰炎吧？」青年對著少女露出了溫和的笑容，少女頓時紅了一張臉，心如鹿撞，連連點著頭。她認得對方是學長的朋友。「我看冰炎今天是用不上妳的便當了，有點可惜呢。」
　　少女低頭看了看懷中的便當，然後往望向在不遠處的二人。那兩人已經停止了沒營養的爭吵，青年打開了少年交給他的便當，臉上的漠然讓人看不清他在想什麼。但當青年沒有把便當交回少年，跟對方一同離去時，少女失望地噘了噘嘴。
　　「雖然很欣賞妳的努力，但我勸妳還是放棄吧，要不浪費了妳的青春就不太好呢。」
　　「我是不會放棄的！」雖然有點惱火，但對方始終是前輩，她只得忍著怒氣道。「反正冰炎學長還沒有戀人，誰都有權喜歡他吧？我會努力成為他喜歡的人！」
　　「問題是，他早就心有所屬啊，死心塌地得讓人受不了。」青年攤手，然後走進了實驗室。「妳要堅持也是與我無關啦，反正妳也做不了什麼。」

　　少女怔怔地看著實驗室的門被關上，思考著青年的話和分析著現在的情況。
　　所以，她失戀了？她還沒能做過什麼就失戀了？
　　到底是什麼一回事？
　　「大小姐，已經是上課時間了。」
「吵死了！」少女惱羞成怒地喊了一聲，當看到那一張面對自己的怒氣依然沒有變改的溫和微笑，她就更生氣了。

02.

　　坐在休息室的沙發上，冰炎凝視著手上的便當，一聲不作，害坐在對面的褚冥漾緊張得幾乎透不過氣。
　　現代的機械人只會讓人聯想到「完美」一詞。雖然身為一個機械人，但除了倒楣之外，褚冥漾意外地沒有什麼擅長的地方。明明身處五樓都可以被從窗外飛進來的棒球打中、被才剛保養過但不知為何還是會突然倒下的大門壓傷，褚冥漾身上因此總是有著大大小小的傷。這也讓他無論做任何事都是以失敗收場。
　　洗碟子時把碟子打破、抹地時因不小心弄濕電線而引致觸電，由於總是三天一小意外五天就會進醫院一次，因此褚冥漾早在很久以前就被禁止做家務。
　　直到大半年之前。
　　冰炎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便當的賣相絕對算不上好看，但他知道這大概是褚冥漾忙了一個早上的心血結晶。
　　「我有試味！這次一定不會難吃！」留意到冰炎臉上的無奈，褚冥漾連忙補充道。
　　「大學裡有食堂，你不用特意做便當給我。我不是叫你什麼都不用弄跟著我去上課就好了嗎？」
　　「我想試一下嘛，而且我跟著你又沒有事可以幫上忙……」
　　上學期開始，褚冥漾突然投入了煮食的研究當中。冰炎有好幾次被邀請去幫忙試食，但褚冥漾每次都不小心放得太多鹽，甚至不小心把糖和鹽給倒轉了。因此直到最近兩個月，大概終於確定每一個步驟都做對了，在試味後褚冥漾才敢給冰炎做午餐。
　　但是，冰炎不喜歡這樣，最近褚冥漾總是強調「自己沒事可以幫上忙」。
　　他不喜歡。
　　冰炎接過褚冥漾遞給自己的餐具，然後開始在褚冥漾迫切的視線下吃著便當。
　　嗯，味道還過得去。能做出一個這樣的便當，對褚冥漾來說已經是一個革命性的進步了。
　　「好吃嗎？」盯著冰炎緩慢地吃了一口又一口，褚冥漾戰戰兢兢地問道。
　　「嗯，還不錯。」冰炎點點頭，見褚冥漾露出放鬆的笑容時心裡有點複雜。「褚，其實你真的——」
　　「我記得！四點你要去上課！我已經把你的時間表給背了下來，不會有錯。」
冰炎遲疑了一下，又再次點頭。
　　「褚，你——」
　　「冰炎你去工作吧，不用理會我。」褚冥漾再次打斷了冰炎的話，推了推冰炎。
　　褚冥漾似乎猜到自己想說的話，而且想避開這話題的意思實在是顯而易見。冰炎沉吟了一下，有點微慍，但沒有發作。「好吧，我們回去實驗室吧。」
　　「不了，我要回去做家務。」褚冥漾搖搖頭。「反正我待著只會礙事……」
　　「褚！」
　　被冰炎突然的怒吼嚇到，褚冥漾聳起了肩膀、張開了口。看著這副呆傻無辜的模樣，冰炎頓時不忍把心中的不爽在對方面前發出來。他嘆了口氣，然後強行抑壓著怒氣，道：「你不這麼做也可以。我從來沒要求過你做這些事情。」
　　「但是我想做啊！嗯不管了我要走了！」褚冥漾連忙爬了起來，然後匆匆丟下冰炎就直接離開。
　　你留下來陪我就不行嗎！冰炎一咬牙，正當要伸出手抓住褚冥漾時，有什麼人走了進來，剛好跟褚冥漾撞個正著。
　　「沒事吧？冰炎，你果然在這裡。」扶好褚冥漾後，夏碎轉向了冰炎，不意外地看到對方因見到褚冥漾又冒失撞上什麼而板起臉的冰炎。「剛才教授收到了一封邀請信，說希望你可以帶著你的畢業作品出席一個月之後跟不同大學合辦的交流會。」
　　「畢業作品？我還沒完成。」冰炎皺起了眉。雖然距離他畢業的日子不夠三個月的時間，但他可沒有打算匆匆完成集合他這幾年內所學到的知識的機械人。
　　「那我不阻住你們了，我先回去了。」趁著冰炎的視線被稍稍轉移，褚冥漾便趕忙跌跌撞撞地離開了休息室。

　　夏碎狐疑地看著褚冥漾瞬間消息的背影，再轉向了冰炎。冰炎沒回應，只是皺起了眉。
　　這傢伙，又在胡想什麼？
　　留意到褚冥漾聽到他跟夏碎的對話時臉容扭曲了一下的冰炎煩躁地抓了抓瀏海。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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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很想寫但有種會坑掉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