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空曠的辦公室裡只有間中響起的打字聲和來自冷氣機裡的風聲。

　　坐在螢光幕前已經好幾個小時的男人凝重地托著下巴，一邊滾動著滑鼠上的小滑輪，一邊聚精會神地速讀螢光幕上的文章，卻又不知道第幾次因為覺得文章不太適用而皺起了眉，於是把視窗關掉，然後再次在搜尋引擎上埋頭苦腦地翻找著。

　　男人過份集中，以致沒留意有人走了進來，甚至跟他一起閱讀著螢光幕上的文章。

　　「……如果孩子們跟您有過份親暱的行為，以致影響他的日常生活……又是颯彌亞嗎？」

　　「哇！」被從旁邊突如其來傳來的聲音嚇了一大跳，男人慘叫了出來，本能反應地撲起來抱住了螢光幕，露出一副極為狼狽的模樣。「……你嚇死我啦千冬歲！你走路怎麼沒有聲音！」

　　「我敲了門才進來的。」雪野千冬歲冷靜地托了托厚重的眼鏡，一臉從容地為自己辯護。「我已經叫過你很多次，是你太專心才沒留意到我喔，漾漾。」

　　「哪、哪有啊……」褚冥漾心虛地反駁著，一邊尷尬地放開了螢光幕，一邊把所有視窗都關掉。見千冬歲挑起了眉，褚冥漾連忙嘗試轉移視線道：「你找我有什麼事？」

　　「兩個星期之後的星期五你有空嗎？」

　　褚冥漾眨了眨眼，看著千冬歲臉上泛起溫柔的笑容，立刻意識千冬歲的意思的褚冥漾心頭一暖，同樣有點高興地勾起了嘴角。

　　那天正是他的生日。

　　「喵喵說要去醫院附近那間新開的餐廳吃飯，有你喜歡吃的巧克力蛋糕喔。萊恩他們都會來……所以來吧？」

　　其實自從來到這間醫院裡工作後，以前經常孤身一人的褚冥漾現在每年的生日都會變得熱鬧起來，因為他的好友即使工作有多忙，在他的生日時都會聚集起來為他慶祝。這令褚冥漾很感激他的友人們的心意。

　　不過讓褚冥漾感到很不好意思的是，身為主角的褚冥漾卻每次都不能在正日出席約會。

　　見褚冥漾沒有立刻回應，千冬歲挑起了眉，道：「還是你又答應了颯彌亞，那天要回去跟他一起慶祝？」

　　雖然褚冥漾的家人都沒有規定他在生日那天要回家，但自從颯彌亞來到他的家後，颯彌亞每年老早就會先預約好要跟褚冥漾慶祝生日，而基於對颯彌亞的溺寵，褚冥漾每次都會答應。這也是褚冥漾總是爽約的原因。

　　「呃……是還沒有啦。」褚冥漾有點尷尬地搔了搔臉。

　　「咦？」千冬歲發出了夾雜了驚訝的聲音。「真難得呢。他沒可能沒約你吧？」

　　「他有約我……只是……」

　　颯彌亞當然一如以往地約過褚冥漾，只是褚冥漾卻沒有正面回應過颯彌亞。當然他不敢對千冬歲說沒答應的原因是因為最近都不知道該怎麼面對有點異樣的颯彌亞。

　　每當想起颯彌亞那些親暱得有點曖昧的行為，比起感到不對勁，褚冥漾更感到尷尬。

　　「嗚唔、總之就還沒答應啦。」褚冥漾揮了揮手，乾笑著努力擺出一副自然的神情。

　　「真可疑，你只有在心虛的時候你的嘴唇才會比平常多彎十點五度。」千冬歲瞇起了眼，瞪得褚冥漾冷汗直冒。「讓我猜猜……」

　　「欸欸！不要猜啦！真的沒什麼！」還有你那些詭異的數據是從哪裡來！

　　「從你剛才正在搜集的資料來看，加上你沒有像以前般立刻答應颯彌亞的邀約……」跟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的褚冥漾截然不同，千冬歲淡淡地分析著，銳利的眼神把褚冥漾逼進死胡同。「你終於意識到你跟颯彌亞之間親暱得有問題了嗎？」

「……」嘴角不自覺地抽搐著，自覺無路可逃的褚冥漾欲哭無淚地伏在桌上，算是默認。

以前他只道颯彌亞很喜歡依賴他，因為在外人面前颯彌亞總是十分成熟獨立，來到信任的人面前才肯放下面具，表現上有著反差也不出奇，但颯彌亞最近的行為太過火了。

雖說颯彌亞自小都喜歡親他，但現在颯彌亞就更愛觸碰他，甚至會在晚上爬上他的床做出一些曖昧的動作。

颯彌亞也十四歲了，開始進入青春期。就算颯彌亞開始對性感到好奇褚冥漾也不覺得奇怪，但對象不該是他啊啊啊——

褚冥漾沒有在颯彌亞面前沒有特別避開這類的話題，而颯彌亞總是渴求著更多不同的知識，他自然也有接觸過性方面的知識，但他們似乎有需要談一下這個問題。

　　「雖然有點遲，但不管是因為發生了什麼事，你總算察覺到也是一件好事。」千冬歲托著臉，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但沒多久便若有所思地收歛起笑容。「嗯，雖然我也沒什麼資格去說什麼……」

　　「嗯？你說什麼？」

　　「咳嗯，沒什麼。」千冬歲乾咳兩聲，然後把話題重新轉過來，道：「總之，你也是時候要跟颯彌亞拉開一點距離。先不說要讓他重新融入其他社交圈子，更何況……你也不能一輩子都陪著他，太親密的話你們分開時也會覺得痛苦吧。」

　　聞及千冬歲的最後一句話，褚冥漾的身體微不可見地抖了一下，良久，他才露出一絲苦笑。

　　「……也對呢。」說畢，褚冥漾便苦喪著臉嘆了口氣。「但是我完全不知道該從何入手……」

　　褚冥漾總是不忍心冷淡對待颯彌亞，就連在雞蛋裡挑骨頭來離間感情的機會都沒有，因為颯彌亞就是一個這樣完美的孩子。更何況自從在第一次離職之前的那次騷動之後，他再也沒有試過對颯彌亞大聲呼喝，算是一種心理陰影吧。

　　想起自己每次都會心軟地寵溺著颯彌亞，褚冥漾心裡就盡是說不出的複雜。

　　「那你就自這次開始啊，跟我們慶祝生日，讓他知道你也有屬於自己的圈子。」

　　「……真的、可以嗎？颯彌亞會不會很失望啊？」

　　「就是因為你這麼心軟才會弄至如斯田地。」千冬歲哼了一聲。「跟朋友去慶祝生日本就是很正常的社交活動，你那天又有空，真想不到你有什麼理由拒絕我們……」

　　「嗚嗯、那、那好啦，暫時答應你們……」

　　「沒有暫時，就這樣決定，不准爽約。」霸道地打斷褚冥漾的話，千冬歲二話不說地落下不容分說的判決。「你，如果再答應颯彌亞的話……」

　　看著千冬歲頂著一張陰森的臉做出抹脖子的動作，褚冥漾連連點頭。

　　藥寺師夏碎感覺到他的好友有點異樣。

　　跟颯彌亞在殘障學校裡認識的他是個失明人士。為了要在黑暗中正常生活，夏碎對四周的變化都特別敏感，包括對別人的情緒，所以他很輕易就感覺到颯彌亞今天似乎有點煩躁。雖然颯彌亞的脾氣本就不是好，但即使因為身體的缺憾而只能留在殘障學校的夏碎跟上了一所優秀的主流學校的颯彌亞已經分開了好幾年，但夏碎還是感覺到今天颯彌亞的波動就是跟平常的有些微妙的不同。

　　夏碎輕啜了一口牛奶，微笑道：「你今天約我出來聚舊，就是要給我看你的臉色嗎？」

　　雖知夏碎不能看得到，颯彌亞還是下意識瞪了他一眼。

　　沒聽到颯彌亞的回應，夏碎加深了臉上的笑意。

　　「讓我猜猜。」夏碎撫了撫下巴，裝出一副低頭沉思的模樣，但其實完全沒有思考過的他很快便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在聲音中多加兩份驚訝，道：「難道褚醫生拒絕了你的邀約？」

　　「關你屁事。」颯彌亞的一聲惱羞成怒的啐聲確認了夏碎的想法。

　　颯彌亞的想法也太好懂，畢竟他的生活就只會繞著一個人而運轉呢。沒有什麼東西可以讓颯彌亞的情緒有所波動，除了他親愛的褚醫生。夏碎在心中暗暗竊笑。

　　「受打擊了？也對啦，自從跟褚醫生認識以來，他每年的生日都會跟你一起過呢。」試想像著一向冷漠的對方悶悶不落的模樣，夏碎壞心眼地落井下石。

　　雖然表面上很獨立很成熟，但對著褚醫生時卻是個典型愛撒嬌的小孩子，真是個有趣的落差。

　　「你沒有哭鬧著要他跟你一起慶祝吧？」

　　「別把我當成小孩子！」完全忘記自己只是個十幾歲男生的颯彌亞低吼了一聲。

　　「那你打算怎樣？」

　　「我可以怎樣？」難道死纏著褚冥漾不讓他出去嗎？颯彌亞沒好氣地哼了一聲，雖然一如以往般盡是不屑，但當中卻有著微不可聞的沮喪。「……就跟他早一點慶祝啊。」

　　喔，他記得千冬歲好像說過下個星期約了誰出外呢，原來是約了褚醫生。

　　「那你就不要這麼沮喪吧，反正你之前都一直霸著褚醫生，之後你也會有很多機會獨佔他，不需要急於一時呢。」

　　颯彌亞白了語氣中有兩分安慰八分揶揄的夏碎一眼。

　　「我沒有沮喪，只是——」

　　「只是？」

　　心虛地對夏碎臉上狐疑的表情避而不見，颯彌亞先是有點生硬地止住自己的話，然後裝出顉靜的聲線道：「沒什麼。」

　　夏碎挑眉，不過熟知颯彌亞性格的他感覺到颯彌亞不願再開展這個話題，只好聳肩、作罷。

　　見夏碎不再追問，颯彌亞暗自鬆了一口氣，同時也叫自己不要多想。

　　——叫自己不要在意在心底泛開的不祥預感。

三、

　　在颯彌亞還在忐忑不安的時候，日子還是要過。

　　今天又是一個十分平凡的上課天。在鬧鐘響起的時候，颯彌亞沒花很多力氣便從床上爬了起來。他自動地梳洗好，穿好了白鈴慈為自己準備好的校服，然後迅速地到了飯廳吃早飯。颯彌亞的自理能力完美得不是一個十多歲的孩子該有的。

　　白鈴慈總是在抱怨身為大人的褚冥漾比起颯彌亞還要喜歡賴床，有幾次還要颯彌亞去拉他起床。不過今天颯彌亞到飯廳的時候，褚冥漾早就準備好，就連早飯都吃完了。

　　颯彌亞不禁感到有點奇怪，但當他看到褚冥漾小心翼翼地在客廳裡通電話時，他就明白了，然後瞬間在心中冒火了。

　　同時留意到颯彌亞的褚冥漾縮了縮肩膀。他跟電話裡頭的人說了兩句，然後轉向了颯彌亞。

　　「颯彌亞……」

　　「我在忙。」還沒等褚冥漾把話說完，颯彌亞二話不說斷然道，變相是一個十分乾脆的拒絕。

　　褚冥漾張了張唇，但最後還是無奈決定把剩下的話都全數吞下去，也識趣地沒有吐糟颯彌亞根本十分空閒的事實。他轉向了電話，雖然努力壓下了聲線，但颯彌亞還是聽到了褚冥漾的話。

　　「抱歉，伊沐洛先生……嗯，真的很對不起。」

　　根本沒有道歉的必要。颯彌亞坐在飯桌面前，平靜地啃著吐司，但心中卻有點悶悶的。

　　他已經數不清自從父親去世後，伊沐洛的人打過多少次電話來找他。褚冥漾雖然也很氣伊沐洛之前對待亞那和颯彌亞的態度，但他容易心軟，所以被伊沐洛的人說服了幾次之後，就成了他們的盟友，開始嘗試游說颯彌亞重新接受伊沐洛家族。

　　其實颯彌亞沒有像褚冥漾那樣生氣。當時他太小，所有的仇恨悲傷因為過於難以理解而被沖淡遺忘。只是他依然不喜歡伊沐洛家族，他不相信一個他從沒看過的「家人」所給予他的關心，特別是那些自稱是伊沐洛的手下的傢伙——單是第一印象已經糟糕極了，他不想跟那些人有多餘的接觸。

　　颯彌亞盡可能都不會接來自伊沐洛的電話，但為了不想身為中間人的褚冥漾感到為難，他偶爾也會勉強應酬一下。

　　只是不是今天，他現在沒有那樣的心情。

　　「咦？」褚冥漾驚叫一聲，但下一秒意識到自己反應過度的褚冥漾連忙重新壓低聲量。「您已經——可是……」

　　雖然臉上的表情依然沒有波動，但颯彌亞早已不動聲色地伸出了耳朵偷聽著，可惜褚冥漾只管唯唯諾諾地回答著一些無意義單字，颯彌亞也猜不出他們之間的對話內容，只好作罷。

　　那些傢伙又有什麼詭計了？颯彌亞懊惱著，吐出了吐司上燒焦了的一小塊。

　　在上學的日子，颯彌亞偶爾會跟夏碎一起吃午飯，但更多時候只有他自己一個吃飯。

　　颯彌亞在新學校沒什麼朋友，他更是鮮少跟別人說話，大概是因為他本來就是個不擅長社交的自閉兒。加上颯彌亞總是冷著一張臉，給人一種生人勿近的感覺，颯彌亞在學校裡總是獨來獨往，但颯彌亞卻十分享受這種被孤立感，至少他活得自在。

　　今天同樣只有颯彌亞一個人吃飯。他抱著白鈴慈為他做好的便當，來到了學校附近的公園。他不喜歡吵吵鬧鬧的地方，所以每次到了午飯時間，他都會寧願來到這個離學校有一段小距離的公園，也不想被學生的嬉鬧煩到頭痛欲裂。

　　不過發現這個好地方的人不止颯彌亞一人，至少今天有不少的位子都被來自別的學校的學生給霸佔了。颯彌亞不禁感到有點鬱悶，但他也來不及去其他地方，只好硬著頭皮看看有沒有空的位子剩下。

　　公園裡有不少的長椅，但是每一張都坐著了人。颯彌亞不喜歡跟別人分享同一張椅子，所以就算並不是整張椅子都被霸佔，颯彌亞還是沒有坐下的意思。

　　颯彌亞繞著公園走了兩圈，確認了真的沒有一張完全空著的椅子，颯彌亞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只好隨便挑一個地方坐下。雖說是隨便挑，但颯彌亞還是來回渡步了好幾分鐘，才在一個看似沒什麼話老人旁邊坐了下來。

　　「……沒有人？」坐下之後，颯彌亞才想起自己應該在坐下之前詢問一下那個老人。雖說有自閉症，但颯彌亞很聰明，褚冥漾教他的禮儀什麼他早就懂了，只是當要把那些禮儀實踐出來時卻會感到一陣莫名的困窘，所以每次就會像現在般彆扭。

　　這也是颯彌亞討厭跟別人交流的原因。颯彌亞尷尬地移開了視線。

　　「沒有，坐吧。」沙啞卻洋溢著溫暖笑意的聲音這麼回道，對方似乎沒有介意颯彌亞的生硬。他的聲音雖蒼老，但跟普遍老人歷經歲月沖刷的滄桑聲音不一樣，老人的聲量不大，但中氣十足，當中卻不失種專屬紳士的優雅，一聽就知他不是個普通的老人。

　　颯彌亞坐在椅子的一端，跟老人保持著一段小距離，在安頓好後視線悄悄往老人的方向飄去。

　　老人穿著一身悠閒服，臉上鋪滿歲月的痕跡，卻沒有一絲的疲累。頭髮雖白卻比一般年輕人的髮色還要有光澤，臉上的小鬍子整潔得顯然被人每天悉心打理著。銀色的眼眸散發出柔和的氣質，不知道是在嘗試遙望著天空的盡頭，還是單純因為陷入回憶中而失去焦距。

　　颯彌亞看到了小鬍子底下嘴角勾起的溫柔弧度，腦海裡瞬間閃過了一個人影。

　　「我的臉上有些什麼嗎？」

　　颯彌亞一怔，才發現自己居然不自覺地一眨不眨地盯著對方。還未能習慣對別人對望的颯彌亞沉默著以掩飾在眼底閃過的慌張，像顫抖般短促地搖了搖頭，低頭打開了他的便當。

　　老人眨了眨眼，卻沒有疑惑太久，很快便不再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這才讓颯彌亞鬆了口氣。

　　如果被褚冥漾知道的話，他大概會被責備沒禮貌吧。颯彌亞悶悶不樂地開始吃著他的便當。

　　颯彌亞有心事。褚冥漾盯著在沙發上坐在自己旁邊靜靜地看電視的颯彌亞，落了一個這樣的結論。

　　電視機上播著的是颯彌亞最討厭的愛情劇，因為裡面總會傳來女主角的哭叫聲或是婆媳間的吵鬧，颯彌亞很討厭這些嘈音。但就算男主角跟情敵因為女主角而開戰了，颯彌亞今天卻一反常態，只是乖乖坐著。

　　雖然要猜測到颯彌亞的心理狀況是一件蠻有難度的事情，畢竟颯彌亞本來就沒有太多表情，也不愛說話，所以褚冥漾還在這方面努力著。而這次，他其實沒有觀察到颯彌亞有什麼異樣，但直覺告訴他，颯彌亞有心事。

　　可是，他該怎麼開口呢？颯彌亞不愛把心事掛在嘴邊，更不要說他其實沒有十成十把握自己一定沒錯。如果他錯了的話可真糗……

　　「褚。」

　　「咦？」被孩子一喚，褚冥漾一怔，才發現自己居然被颯彌亞發現自己在盯著他。他慌張地抱住了膝，連忙說：「抱歉抱歉，我只是在思考……」

　　「抱歉……」

　　「嗯？怎麼突然跟我道歉了？」聽到颯彌亞這麼道，褚冥漾莞爾，但看見颯彌亞眼底的迷茫，他才意識到颯彌亞只是在重覆自己的話。

　　「抱歉、抱歉……」沒有理會褚冥漾的問題，颯彌亞一味不斷重覆著，不解地歪著頭，似乎在用他小小的腦袋思考著什麼。

　　會讓颯彌亞這個絕頂聰明的小孩子如此困擾，就只有情感上的問題呢。

　　「颯彌亞……要跟什麼人道歉嗎？」

　　颯彌亞晃了晃腦袋，滾著水汪汪的眼睛，卻依然沒有回答褚冥漾的問題——褚冥漾知道颯彌亞不是不想回答，而是他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褚冥漾低頭思考了一下，然後開始發揮他的專業知識，一步步地引導著颯彌亞：「不如你先告訴我，是不是有什麼事情發生了？」

　　聞言，颯彌亞的眉頭就鎖得更緊了，看得褚冥漾一頭霧水。

　　連發生了什麼事情都說不出來，這件事到底是有多複雜？

　　褚冥漾微微扭著凝視著完全陷入沉思的颯彌亞，也沒有怎麼著急。這個時候他只需要在颯彌亞旁邊陪伴著他，待他自己好好思考就可以了。

　　雖然颯彌亞在情感方面還是十分笨拙，但畢竟他的領悟能力還是很高呢。

　　其實那並不是什麼大事，颯彌亞也說不出有什麼問題。但颯彌亞對於今天在午飯時發生的事情還是感到有點耿耿於懷。

　　感覺上他就是少做了什麼。

　　颯彌亞努力地回想著每一個細節。嗯，他在那個老人旁邊坐下之前有好好地詢問過，老人也表示同意，所以這邊應該沒有問題；問題好像是在坐下之後發生？原本他只是偷偷地打量著老人，誰知道回過神來他居然是大刺刺地盯著老人。

　　思及此，颯彌亞為自己失禮的行為感到彆扭了一下。

　　對了，根據褚冥漾以前教他的，不應該直勾勾地盯著別人打量著他。喔！他做了些不應該做的事情，他欠老人一個道歉！

　　但老人好像沒有留意到他的失禮……還是說他不介意？不過還是要道歉。

　　希望他明天還會到那裡……要不然他就沒道歉的機會了。

　　「我要道歉。」

　　果然等了大概數分鐘，颯彌亞就想通了——從他幼嫩但堅定的嗓子就知道。雖然不太知道發生了什麼事，褚冥漾只是笑了笑，輕拍著孩子的背以示鼓勵。

　　颯彌亞拿著褚冥漾為他做的便當，繞著公園走了好幾圈。

　　褚冥漾平常不會下廚——不是因為他不懂得，而是因為每次特別倒楣的褚冥漾走進廚房，都會引發一場災難的發生，只是把鍋子燒焦已經是萬幸了，更常的是血光之災，褚冥漾更曾經把整個廚房給燒光。自那之後褚冥漾便被禁止進入廚房，就算在別人的監督下也不能接近這個重地。

　　因此颯彌亞手中的便當，也只是一些三明治（一些在客廳裡不用利器也能做到的東西），但颯彌亞還是很珍而重之地把它抱在懷中，因為他知道這個便當是褚冥漾為了表示支持而為他做，單是這些心意就特別珍貴。

　　正當颯彌以為老人今天不在、開始失望的時候，他見到老人有點匆忙地從遠處帶著有點踉蹌的腳步走過來——他的雙腳似乎不太好——他在一些位於頗為顯眼的位置的長椅上坐下，很快便回復他一貫的從容，就好像他在那些已經呆了很久一樣。

　　他在等誰嗎？疑問一閃而過，但颯彌亞沒多想，因為眼前還有一個更大的煩惱。

　　颯彌亞略為焦躁地在不遠處來回踱步，思考著該如何走過去而不突兀。可是颯彌亞沒有太多思考的時間，因為老人把視線移過來，還要沖著他露出微笑，嚇得颯彌亞全身猛然僵了一下。

　　現在只得硬著頭皮上了——颯彌亞挺直了腰幹，頂著一副凝重的表情，一步步走了過去。

　　颯彌亞年紀小小，但氣勢總是不輸人。可是當老人對他加深笑意時，他在這十幾年的人生中，第一次有了想退縮的想法。

　　在老人的注視下，颯彌亞惴惴不安地在旁邊坐了下來。他聽到了老人呵呵笑了兩聲，努力按捺著直接跑掉的衝動，耳朵卻不禁熱了起來。

　　好了。刻意忽視耳朵上的溫度，颯彌亞開始思忖。現在該怎麼開口？如果一開口就是道歉會不會很奇怪？

　　颯彌亞滾了滾眼珠，盡量避開老人以免老人發現自己在思考著什麼，然後他偶爾瞄到手上的便當，靈光一閃。他可以用三明治當他的開場白！

　　他從盒子裡拿出一件外觀不算好看的三明治，然後遞給了老人。

　　「對——」才擠出第一個中文字，颯彌亞就不小心咬到了舌頭。就算訓練了許久，颯彌亞在緊張時還是不能順利地說出完整的句子。颯彌亞不禁著急起來，但越急事情只變得越糟糕。颯彌亞用力地咬著，卻連簡單的三個字都不能好好說出口，頓時急得紅了臉。

　　老人一怔，或者是在疑惑颯彌亞的反應，或者是在奇怪為什麼颯彌亞把一件三明治遞到自己面前。但他還是開口了：「這是……請我吃的？」

　　颯彌亞發出了一些無意義的單音，最後才緩緩點頭。

　　「但這是你的午餐吧？可以嗎？」

　　颯彌亞再次點頭。

　　盯著颯彌亞手中的三明治半晌，老人才笑了出來。「喔，謝謝你。」然後接過三明治，揉了揉颯彌亞的小腦瓜。

　　明明他是想道歉的。想不到道歉不成不止，還要得到對方的道謝，颯彌亞有點納悶地低了頭，但老人的撫拍讓颯彌亞原本躁動的心莫名地安靜了下來。

　　除了褚家的人外，他還未試過能如此放鬆地接受別人的觸摸。但老人就是有這樣的親和力。

　　老人全身散發的親切感，加上他的銀髮，讓颯彌亞一瞬間想起了亞那。

　　這也是颯彌亞昨天反常看著老人發呆的原因。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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