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巨米奈❉

一、

　　這一天，巴黎夏爾．戴高樂機場上的天空萬里無雲。

　　跟台灣和很多有著急速生活節奏的地方不同，巴黎講究的是優雅。雖然也不難見到一些匆匆忙忙拉著行李離開的外地人，但主要還是以悠閒地喝咖啡、看報紙的人居多。

　　站在機場外面，聽著人們放慢了的腳步聲，行李箱「匡啷」一聲掉在地上，像一條放鬆了的橡皮筋的褚冥漾如釋重負地舒了口氣。

　　巴黎清新的空氣讓他鬱悶的心情略略舒緩過來。

　　「我來到了……巴黎。」

※

　　這是褚冥漾第一次的離鄉背井。

　　褚冥漾身處巴黎的原因，要從一年前說起來。

　　「你要到巴黎交流？」

　　褚冥漾還記得自己提出醫院推出了跟巴黎一所醫院的交流計劃、而自己也有去報名的意願時，白鈴慈露出了一副看到外星人般的表情，但很快又回復了一貫的平靜。

　　「你吃錯藥了嗎？還是發燒了？」

　　「媽，我是認真的！」褚冥漾沒好氣地強調。的確，他不好外遊，也沒什麼冒險精神，對新環境的適應力不算強，但他想去交流一下、汲取經驗，就是一件這樣稀奇的事情嗎！

　　白鈴慈皺起了眉，一整個就是在說「去個屁啊」的表情。褚冥漾還以為她會一邊扭著他的耳朵一邊大吼要他打消這個念頭，誰知她只是哼哼地道：「你喜歡去就去個夠啊。」

　　褚冥漾意外地「咦？」了一聲。白鈴慈別過了頭，跟褚冥玥打了個眼色，又用手肘撞了撞褚項的手臂。

　　「我不反對。」沒什麼猶豫，褚冥玥乾淨俐落地表達了自己的意見。

　　「去外地見識一下也不錯喔。」褚項呵呵笑道。「去多久？」

　　「應、應該暫定是一年。」

　　「一年夠了嗎？」褚項的話因為白鈴慈的狠瞪頓了頓，但褚項又用一個眼神給白鈴慈給打發回去。「如果在那邊發展得好，多留一會都可以啊。如果可以順道認識一個洋妞就更好啦！」

　　沒想到詢問家人的意見的過程會這麼順利，褚冥漾有點傻眼，一下有一下沒地點頭。

※

　　褚冥漾心不在焉地按照著手中旅遊書上的指示上了機場巴士。歐洲的機場巴士大部份都沒有下層給旅客放行李，還好他沒有聽白鈴慈的話帶著一大堆的衣服和雜物過來，要不他都想像不到自己要怎樣把一箱箱行李帶上巴士。

　　思及此，褚冥漾又忍不住嘆了口氣。

　　褚家兩老表面上支持褚冥漾到巴黎交流，可是瞎的都知道他們其實很捨不得褚冥漾離開他們，明明臉帶不情願口上卻說著去吧去吧，甚至連一向冷言冷語的褚冥玥在他快要離開的時間都忍不住多嘮叨幾句，要他小心這小心那的。他在收拾行李的時候，生怕褚冥漾適應不了巴黎的生活，或是彷彿覺得巴黎是個荒島、生怕褚冥漾沒有足夠日用品的白鈴慈恨不得把整間屋都要塞進褚冥漾的箱子裡去。

　　更不要說他到機場時，褚家有多勞師動眾了。

　　其實褚家的全部人總是恨不得要把褚冥漾的機票給撕掉，連褚冥漾自己也捨不得那個自己呆了都要三十幾年的家。

　　但他不這麼做，不遠離那個跟彷彿一直都沒離開過他的孩子相遇的地方，他根本沒法從心中那片如陰影般一直纏繞著他的回憶走出來。

　　而褚家的人也很清楚這點。

　　「先生，這裡是總站了喔。」

　　在褚冥漾不斷想著有的沒的時，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怔了怔，有點慌張地看了看窗外的景色，儘管窗外的盡是他沒看過的高樓大廈。

　　……啊啊啊啊他坐過了站！

　　「不不不不好意思！」褚冥漾連忙從口袋裡掏出了旅遊書，用著帶有中文口音的英文有點笨拙地跟司機說。「請問我可以怎樣去這個地方？」

　　司機似是聽不太懂褚冥漾的英文，眉頭在看到褚冥漾手上的旅遊書時才鬆了一下。

　　「喔……你到對面馬路，向左拐然後一直走，大概過了三個路口吧，直到你看到一個巴士站，那裡有車到這個地方。」

　　「謝謝！」

　　褚冥漾匆忙帶著行李下了車，正打算走斑馬線過馬路時，他又發現了一個悲劇。

　　……啊啊啊啊他翻錯了頁！

　　褚冥漾頂著一臉苦瓜的樣子，把旅遊書翻到了下一頁，有點絕望地看著上面目的地的名字。

　　褚冥漾忍住不要有想回家的念頭，打起精神，然後隨便就抓了個路人來問路。

　　好不容易聽得懂路人那腔像是外星語的英文，褚冥漾手忙腳亂地越過了馬路，東張西望後找到剛才路人口中的巴士站時，興奮地加快了腳步。

　　但就是因為太興奮，卻不小心撞到另一個跟自己逆流而行的男人。

　　「小子！走路不帶眼睛！」

　　褚冥漾本能反應地連連鞠躬，本以為對方就會這樣放自己走時，他卻對方捉住了手髯。

　　看到對方是個比自己至少高數個頭、手臂跟他的大腿一樣粗的男人時，在褚冥漾腦裡閃過的唯一念頭就是「死定了」。

　　「我的肩膀被你撞到好痛啊！」說時，男人還造作地揉了揉肩膀。「哎呀，可能骨折了！要去看醫生啊！你可要幫我付錢！」

　　對方的英文不太純正，害褚冥漾呆了很久才明白對方的意圖。

　　他是要敲詐醫藥費嗎？褚冥漾張了張口，差點就想直接答應。但明明他怎樣都覺得比較痛的是他。而且這裡人來人往，可不用怕男人會用暴力來迫他屈服啊。

　　褚冥漾清了清喉嚨，挺起了胸膛，正想理直氣壯地反駁時，有人迅速從他身邊飛奔而過。

　　而他一個恍神，他腳旁的行李箱早已不在。

　　他被搶劫了嗎！

　　「啊別跑——」

　　「嘿！你別打算跑掉！醫藥費！」

　　褚冥漾錯愕地瞪著繼續抓住他、阻止他追上把他的行李搶走的人，不禁又驚又怒，滿肚子都是髒話，但奈何在他憤怒的時候就更用不上他那半桶水的英文，只得不斷地掙扎。

　　「放開我！我的行李被偷了！」

　　「你賠償了，我自然會放你走！看你的樣子，你是從外地來的人吧？外地人居然敢在我們的地方撒賴？很大的膽子嘛。」

　　到底誰在撒賴啦！褚冥漾不禁焦急起來，偷偷瞄看人眾時卻看不見有什麼人有意思去救他時，他就更想哭出來了。

　　他大部份的財產和護照件都在行李箱裡面，雖然台灣的身份證還在，但身上的金錢只夠支付他數天的花費。先不說收到這樣的金額，眼前這男人會不會接受，而且沒了這筆錢，他真的要在巴黎街頭餓死啊啊啊——

　　「既然你堅持要他賠償的話，他又不肯，不如報警處理？」

　　第三者的聲音彷如一道希望之光照在褚冥漾身上。褚冥漾滿臉期盼地轉向了他的救世主，但表情卻在這一剎瞬間僵住了。

　　「什麼？」男人挑起了眉。他逼近了那個不速之客，以高大的身軀企圖恐嚇對方。「又是從哪裡來的小鬼啊？」

　　「一個已經拍下了你刻意去撞這個人的證據的人。」對方把一部手機拿在手上把玩著，一臉從容的顯然沒有被男人的虛張聲勢所嚇倒。「你猜如果警方看到這些證據，加上我的證供，他們會告你恐嚇嗎？不如順便讓他們查一下你跟剛才那個搶劫的男人是不是同黨？」

　　「你、神經病！」聽到對方的挑釁，男人臉色一變。他大聲罵了一句，卻急不及待地像隻過街老鼠般逃之夭夭，連在口頭上佔便宜也來不及。

　　把男人趕跑後，他轉向了褚冥漾，語氣平靜得彷彿對於這些事件早就司空見慣：「很多人都會這樣連群結黨地對遊客進行騙案。為什麼到了異地還可以這麼沒有警覺呢？」

　　褚冥漾嚥了嚥，想發出乾笑聲來掩飾自己的尷尬，但他發現自己的嗓子居然乾澀到不能發聲。他有點心虛地移開了視線，臉上因腦袋混亂得快糊掉而變得一片空白。

　　他其實在發夢吧？怎麼可能……颯彌亞怎麼可能在自己面前出現？但他開始發痛的太陽穴告訴他，眼前的是現實。

　　褚冥漾頓時陷入一片慌亂之中，見到颯彌亞瞇起了眼時，被盯得渾身不自在的褚冥漾就更想溜之大吉。

　　他該怎麼辦？他、他還未有心理準備面對颯彌亞啊啊啊——

　　「咕……」

　　褚冥漾一怔，才發現肚子發出了一陣怪叫聲，但卻剛好把褚冥漾從眼前的窘態打救出來。

　　半晌，颯彌亞才嘆了口氣，像被獵人放棄捕殺的小兔般的褚冥漾才暗暗鬆了口氣。

　　「去吃東西吧。」

　　「咦？」雖然他確實在上飛機之後都沒吃過東西——飛機上的餐點都意外地難以下嚥——但他身上只有少量金錢，而且他還要到醫院報到，順便也要想想該怎樣收拾被搶劫後的爛攤子……

　　「附近有一間不錯的餐廳……價錢也不高。」颯彌亞似乎意識到褚冥漾的考慮，於是補充道。「吃飽了才有力氣處理事情。」

　　也對啦。褚冥漾瞄了瞄颯彌亞，一邊打量著颯彌亞的臉色，一邊猶豫地點點頭。

　　他也不知道自己想不想跟著颯彌亞，心裡因久違地遇見颯彌亞而有點激動，但同時又想逃避颯彌亞，只是他覺得他再婆媽下去，絕對會把颯彌亞惹火。

　　颯彌亞很久以前在家裡失控發狂後行屍走肉的樣子、颯彌亞的不辭而別，這些糟糕的回憶通通在同一時間湧了上來。

　　……他不想再次讓颯彌亞討厭自己了。思及此，褚冥漾垂下了眼簾。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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