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大氣精靈捎帶心意乘風而行。
他們天真無邪，樂意把善意的話語散播大地。
包括充滿愛意的歌謠。
2.
頌唱歌謠是孩童們的興趣。
他們懵懵懂懂，對世界抱著無窮無盡的好奇心，願意以赤子之心擁抱萬物。
包括某一首被大氣精靈傳遞的歌謠。
3.
孩子們撿到寶似地歡笑高歌，甚至配以隨性的舞步，讓森林裡都是他們的嬉笑聲。
大人們被小孩們爛漫的模樣逗笑，卻在心裡鄙視。
那首只是載滿妄想的與瘋狂的走調曲子罷了。
毫無雜質的黑？比繁星璀璨的眼睛？把深陷焰火與冰霜的人拯救出來？
這麼完美的人怎麼可能存在於世上！
4.
眾人嗤之以鼻，唯獨有一個男性的精靈把歌謠默默地抄寫到書冊上，並把它帶了回家。
在每個月朗星稀、或是烏雲密佈、甚至狂風暴雨的晚上，男性風雨不改地對他的孩子哼唱著一樣的旋律。
5.
終於到了某一天，躲在稚氣身體的睡意難得沒有在悅耳的歌聲中完全發酵，孩童迷糊地向父親提問：「為什麼父親要一直唱著同一首歌？大家都說它是假的。」
男人憐愛地撫摸著孩子的腦袋，含著笑意的銀色眼瞳似在凝望他所深愛的孩子，又似在眺望更遙遠的彼方。
「因為它是真的。」
「我見過歌謠的作者與主角。」
6.
男人輕描淡寫地趕走了睡意，小孩一個激靈從床上坐了起來，被父親笑著安撫躺回去。
「父親……真的見過？」
「嗯，見過。」
「真的？」
「父親什麼時候騙過你？」
7.
「父親是什麼時候見過他們？」
「很小很小的時候，甚至比你現在還要小。」
「在哪裡？」
「我也不知道，那似乎是一個隨處可見的洞穴，但被他們裝飾得非常雅緻舒服——地上是柔軟的草皮，石壁上掛滿了花，有桌椅、有碗筷，而且他們親手做出來的床舖非常柔軟，跟你躺著的一模一樣。」
「父親為什麼會去他們的洞穴？」
「因為我受傷了啊。小時候的我跟你一樣貪玩。」男人以指腹輕點孩子的鼻頭，被孩子皺著鼻子閃躲過去，「那一天我顧著追趕一隻活潑的小兔子，卻不小心跟同行的朋友分開了。我在森林裡走著走著，又冷又餓，還不小心把腿摔斷了。」
8.
「啊！好痛……」小孩從被窩裡伸出白呼呼的小手，痛心地摸著父親的大腿，「……父親還痛嗎？」
「早就不痛了，傻孩子。」
小孩因落在額角的輕吻又恢復笑容，「太好了！」
「而且，就是因為他們救了我，我才沒有在森林裡孤寂地凍死，或是被野獸咬死。他們是我的恩人。」
「恩人？」
「就是有幫過你、救過你的人。」
9.
「恩人！」學到新詞彙的孩子高興地歡呼一聲，「那恩人長什麼樣子呢？」
「嗯……其實主角的長相說不出有什麼特別，但大概我遇到他的時候，他已經有點年紀，所以臉上看得出有些皺紋，黑色的頭髮也夾著灰絲，是個非常普通的人類男人。」
「作者還長得更漂亮一點，雖然也能看得出歲月的痕跡，可是一頭銀色的長髮富有光澤，大概跟我們一樣是精靈，可是額前的紅髮非常搶眼……啊，他還有一對像寶石一樣會閃閃發光的眼睛喔，大概混了其他的血統吧。」
「他們會在森林裡採摘甜美的果子、會在河邊喝著甜美的溪水、會嬉笑、會吵架、會生氣、會落淚，同為主神所眷顧的存在。」
男人笑道：「他們與我們是一樣的喔。」
10.
孩子跟著男人的形容，以想像力作為畫筆，在他的腦海裡描繪出兩個活靈活現的身影。他滿心雀躍，又隨即失望地撇嘴，「所以黑髮的恩人其實長得不好看？歌謠是假的？」
對孩子的感想不感意外，男人只是意味深長地笑了。
「我第一次從精靈的口中聽到這首歌時也是這麼認為，直到我在一個晚上看到他們坐在星空下的模樣。」
「那是一個很普通的晚上……就跟今天一樣吧，沒有一片雲朵，因為可以清楚看見滿天都是燦爛的星星。他們並肩在洞口席地而坐，披著同一張毛毯，十指緊扣，互相依偎，一起抬頭仰望星空。」
「他們誰也沒動，誰都沒說話，耳邊只有很微弱的風聲，和我自己的呼吸聲。明明是個很無聊的畫面，我卻捨不得移開目光。」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們默契地對望，於是我看見了。」
男人的停頓使孩子疑惑地眨著眼睛，稍稍從回憶中抽身出來的男人加深了臉上的笑意。
11.
「我看見那一頭灰髮在夜色中被染成純粹的黑，不見一絲滄桑的白髮。」
「我看見那一雙黑目因盛載愛意而閃動碎芒，比滿空繁星更璀璨。」
「我見看互相凝視的目光在月色下染上冰霜，但又隨即被熱情融化，成為點亮生命的火焰。」
男人輕嘆一聲，滿足地，感恩地。
「那是我這一輩子見過最美的景色。」
「就連世界的時間彷彿被他們所停頓，日月星辰也因而停止轉動，只為把這一個剎那鐫刻在靈魂上。」
12.
小孩似懂非懂，卻又因父親的神情而一同嚮往。
「他們是誰啊？叫什麼名字？」
不料，男人只是搖了搖頭，「我不知道。」
小孩發出抱怨的聲音，「為什麼？這樣大家不都不會知道他們嗎！這麼好看的人都被說是假的！」
「沒關係的，我的孩子。」說完故事的男人為孩子蓋好棉被，然後落下輕吻。
「他們將會在記憶裡擁有永恆的生命。」
13.
日轉星移，四季更迭，生命逝去後重生，世界也不曾為誰而停留或變更，大氣精靈依然頌唱著絕美的愛情。
那首曾經被鄙視的歌謠被人發揚光大，子孫代代相傳，孰真孰假似乎不再重要，但總會在不經意之間被人提起。
14.
「你還唱！明明是假的故事卻一直提在嘴邊！只有你這種小朋友才會相信！笨——蛋——」
「是真的……我就說是真的！」
原本閉目傾聽歌聲的白精靈因打斷歌聲的爭執而徐徐地睜開了眼，他走往爭吵中的小孩們，被精靈光芒糊了邊緣的金髮在風中劃出弧度，輕盈的腳步依舊引起小孩的注意。
一看是族中非常有名望的白精靈，吵鬧的孩童們頓時敬畏地噤聲。白精靈笑了，綠色的眼眸溫柔地彎起，「年輕的孩子們，你們在爭吵什麼？」
其中一個孩子先發制人，「是他一直說我唱的故事是假的。」
另一個孩子不甘示弱地反駁道：「我有說錯嗎！不然老師，您知道那麼多事情，請您來說這首歌是不是真的！這個世界根本沒有那麼完美的人存在吧！」
15.
看過太多，聽過太多，正因如此，太多太多早已迷失在歲月之流。
但這首最近才在孩童間、世界裡廣為流傳的歌謠卻讓某兩個早被世人遺忘的身影清晰地浮現在白精靈的腦海裡。
善記的白精靈輕笑，年輕的精靈孩童無法分辨出當中的感情，只聽他不置可否地道：「年輕的孩子們，世界很廣闊，比你們想像的廣闊許多，總有一天你們也會遇到那般美麗的景色。」
如那兩個孩子一般。
※
盛載著花香的清風徐來，摻合著一絲陽光的氣息捲至意外地寬敞的洞穴裡，為本應幽暗之處提了一個柔和的亮度，同時驅散裡令人鬱悶的潮濕之氣。偶爾聽見鳥聲群鳴，伴著窸窣的草聲把聽覺中的雜質洗滌乾淨，又像大地恩賜的搖籃曲。
有人在鳥鳴中清醒過來，如同每一個早上，瑰麗的紅眸清澈如初。不需他起來，眼角餘光也能攝入晴空施捨進來的日光，可見今天是個萬里無雲的好日子。
他輕輕推著枕邊人，明明是想要喚醒對方，聲線卻是溫柔似水，好比在哄睡，「該起來了。」
熟睡的人不為所動，他躺在那人懷裡最舒適的位置，安然得像回到母親子宮裡的嬰兒，像備受疼愛之人。
洞穴裡響起的輕嘆被風聲掩蓋，紅眸的主人不再堅持，而是把這個世界上最完美的人納入懷中更深之處，帶笑地親吻搔癢著下巴的蒼蒼白髮，而後再次閉上眼睛。
伴著兩人沉睡的，是風聲、是鳥鳴、是陽光、是水。
是永恆的歌頌。
Who will believe my verse in time to come,
未來的時代誰會相信我的詩，
If it were fill'd with your most high deserts?
如果它充滿了你最高的美德？
Though yet heaven knows
雖然，天知道，
It is but as a tomb
它只是一座墓地
Which hides your life, and shows not half your parts
埋葬著你的生命和一半的本色
If I could write the beauty of your eyes,
如果我寫得出你美目的流盼，
And in fresh numbers number all your graces,
用清新的韻律細數你的秀妍，
The age to come would say:
未來的時代會說
"This poet lies,"
「這詩人撒謊，」
"Such heavenly touches ne'er touch'd earthly faces."
「這樣的天資哪裡會落在人間！」
So should my papers yellow'd with their age,
於是我的詩冊，被歲月所熏黃，
Be scorn'd like old men of less truth than tongue,
被人藐視，像饒舌的老頭，
And your true rights be term'd a poet's rage,
你的真容被誣作詩人的瘋狂
And stretched metre of an antique song:
及一支古歌誇張的節奏：
But were some child of yours alive that time,
但那時你若有些孩子尚在人世，
You should live twice;
你就活兩次；
in it
在他身上，
and in my rhyme.
在詩裡。
——Sonnet 17 by William Shakespea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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