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巨米奈❉

通話

　　褚冥漾在黑暗中驚醒，眼睛半晌後才適應無光的房間。

　　他嘗試回憶著方才纏繞不散的那些片段，發現原本鮮明的畫面此時丟失了輪廓，一切的內容也零碎得抓不住，如沙般不斷地從指縫漏走。他慢慢地意識到自己躺在他的房間、他的床上，而他方才只是在做夢。

　　他是安全的。

　　最近工作壓力太大吧，部門裡同時走了兩個人，雖然他們原本跟進的專案都被所有人分攤，但工作量還是不少，在請到新人之前，估計還要再撐一下。褚冥漾本來覺得自己還挺得住，但剛剛的惡夢好比一個大大的嘲諷。

　　褚冥漾努力地吸吐，然而惡夢消散，帶來的壓抑卻依然堵滿他的胸腔，不管他怎麼呼吸都無法排解，人也被嚇醒了，他只好起床換掉被冷汗沉濕的睡衣，再在小夜燈的守護下躺在床上劃手機，等待睡意。

　　他看了一下在睡覺前被翻過一遍的IG，果不其然沒有太多更新，他只能百無聊賴地打開LINE，瞧見那個被他置頂的聊天小窗，和在旁邊的那一顆小紅點。

　　他的社交圈很簡單，因此LINE裡的對話也不多，最常出現的是工作、家庭，跟一個高中同學的群組，當然最近也多加了一個跟冰炎的聊天視窗。

　　除了多約出來吃飯見面，互傳短訊也是有助感情升溫的一環，雖然通常都是由褚冥漾先提出話題，而冰炎便會簡單地附和。

　　褚冥漾不是擅長聊天的人，他在別的群組裡是潛水員，看的比回的多，可他想冰炎已經為了每次的約會花費不少心思，他不想這麼簡單的小事也要靠冰炎來主導，便自告奮勇地學著主動找冰炎。

　　褚冥漾把亮著未讀通知的視窗點開，那是一句來自冰炎的晚安。今天的工作實在太操勞，他洗完澡後快要連眼皮都睜不開，只好先跟還在開車回家的冰炎道晚安再倒頭大睡，自然也沒看見冰炎的回覆。

　　螢幕照亮他的臉，黑眸倒映著文字，他重溫著自己跟冰炎無趣的對話，越讀越覺得不好意思。這是其中一樣讓褚冥漾最近有點煩惱的事情，他平生第一次那麼痛恨自己貧乏的腦袋，肚子裡盡是無用得他羞於拿出來的廢話，每天只懂得道早安晚安，或是發發食物的照片，都不會提點更有趣的話題。

　　而當冰炎從來不會已讀不回、也會在去忙之前先告知他一聲，他就覺得更沮喪了。

　　冰炎怎麼會這麼好？

　　可能剛才惡夢帶來的恐懼仍未消散，加上深宵的寂寥，褚冥漾覺得情緒有些低落，就連嘆一口氣都有氣無力。他突然好想找個人聊一下，例如……

　　手機在褚冥漾的手中無聲地震動一下。他心裡詫異，都要三點了，怎麼還有人找他？

　　褚冥漾點開最新的訊息，呼吸在他瞠大眼瞳時莫名一窒。

　　冰炎：怎麼還不睡？

　　……這個人難不成會通靈？

　　褚冥漾翻了個身仰臥床上，下一秒又轉了回去，心慌意亂，完全沒發現自己儼然收到心上人訊息的少女一般。他腦袋快速地運轉，想不出個所以然，奈何他也已讀了，無法裝死，只好硬著頭皮回覆。

　　冥漾：睡到一半醒來了。

　　冥漾：你怎麼知道我沒睡？

　　冰炎：按進來剛好看到你已讀。

　　冰炎：不是說很累嗎？怎麼還不睡？

　　冥漾：是挺累的，只是嚇醒了。

　　冰炎：做惡夢？

　　褚冥漾的指頭在螢幕上敲打的動作一頓。他也不知道該懊惱自己笨得漏了口風，還是讚歎冰炎神通廣大。

　　結果，不等他回覆，冰炎又給他發了一個訊息。

　　冰炎：通話一下。

　　冰炎：方便？

　　冥漾：時間太晚啦，你也該休息了吧。你怎麼還沒睡？

　　沒想到，褚冥漾得到的回覆，便是冰炎的一通電話。

　　褚冥漾手上一抖，手機「啪」的一聲丟在他的臉上。吃痛的男人捂著臉，手忙腳亂地接通了電話。

　　「喂？」

　　『褚。』

　　清朗但不失磁性的聲音即使隔著話筒依舊殺傷力驚人，褚冥漾只覺從頭皮至骨頭都在酥麻，像是有隻無形的手曖昧地、溫柔地從頭頂至脖子到背後與脊椎輕撫著他的皮膚。這感覺太刺激，他才想起自己跟冰炎似乎還沒試過通話聊天。

　　這是他們的第一次。

　　明明已經見過好幾次面了，但一思及此，褚冥漾便從床上霍然而起，但又覺得自己太激動便倒了回去，要是被冰炎看到可能免不了一陣嘲笑。他拍著鼓動的胸膛，穩住聲音後問道：「你、你怎麼打過來了？」

　　話筒裡傳來一陣衣服的窸窣聲後，才聽見冰炎道：『你顧慮太多，明明心裡想打電話給我還諸多推搪，我還不如直接打給你。』

　　房間裡的溫度宜人，褚冥漾卻用棉被緊緊地包裹住自己，半張臉都埋在被窩裡，他有點委屈地道：「……我這不是怕打擾你休息嗎？你還沒告訴我，你怎麼還沒睡？又要通宵工作了？」

　　『今天沒有，只是不小心看書看晚了。』

　　「這麼晚下班還可以看書看那麼久？」這人好變態。

　　『別偷罵我。』

　　「我、我哪有！」

　　『你就有。』

　　「反正我什麼都沒說。」

　　『所以就是在心裡罵我了？』

　　「到底還能不能好好聊天啦？」

　　兩人先來了一段毫無營養的吵鬧，聊著聊著，褚冥漾便說到工作上的事情。其實該怎麼辦褚冥漾還是知道的，就是工作密度太強，一時之間節奏調節不過來，但有全國第一集團總經理的加持，褚冥漾心裡還是踏實不少。

　　冰炎的嗓音向來沉穩，也許是帶點睡前的寧謐，口氣聽著更柔和悅耳，語速不疾不徐，說的話簡而有力，正因如此更蘊含安撫人心的力量，像是睡前的搖籃曲。

　　聽著冰炎的聲音，褚冥漾滿足地閉上眼，心裡似是滲了蜜般的甜。

　　他喜歡跟冰炎說話。

　　喜歡。

　　『冰炎。』

　　「嗯？」

　　正靠在床頭的冰炎坐直了身板，即使話筒裡久久沒有回應也不在意，而是難得耐心地等待，思忖褚冥漾可能正在醞釀著一些難以啟齒的話要跟他坦白，直到他聽見一聲又一聲綿長的呼吸聲。

　　冰炎一愣，而後失笑。

　　真有褚冥漾的風格。

　　床頭的小夜燈被關上，失去光明的房間瞬間伸手不見五指，卻襯得外頭夜幕上的星光更為璀璨，彷彿足以照亮整片天空。

　　這讓冰炎想起他很喜愛的那一雙黑目。

　　冰炎對著話筒道。

　　「晚安。」

　　笨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