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巨米奈❉

出門

　　褚冥漾看得出冰炎跟自己一樣，大概不是很擅長去想浪漫巧思的人，要冰炎每次去找不同的餐廳約會已經花了他不少時間。其實褚冥漾也不介意，光是跟冰炎一起吃個飯聊聊天，偶爾看看電影，他也覺得開心。

　　當然，這無阻他在那天冰炎把水族館的宣傳網址發給他時感到特別驚喜。

　　這天的太陽很毒辣，開車的冰炎不得不戴上太陽眼鏡，坐在副駕的褚冥漾都把旁邊的窗簾跟頭頂的擋光板拉下，還是有熾熱的陽光透過擋風玻璃曬在他身上。

　　「你要不要坐到後面？」眼角餘光瞄到褚冥漾一直左扭右扭地閃躲著陽光，冰炎便問道：「應該沒那麼熱。」

　　「不要。」褚冥漾想都沒想便道：「我怎麼可以把你丟在前面自己躲在後面乘涼？而且——」

　　聽著褚冥漾戛然而止的聲音，原本注視著前方馬路的冰炎給了他一記斜睨，墨色的鏡片擋得住陽光，卻擋不住紅眸的流光溢彩，「而且？」

　　「……沒什麼。」褚冥漾縮著身體，眼神閃爍。

　　「所以而且什麼？」

　　「你專心開你的車。」

　　「快說。」

　　「不要啦！」

　　今天起得早，吃完早午餐才被冰炎接上車的褚冥漾還想著要在車上睡一下，沒想到兩人在車上偶爾這麼拌著嘴，或是一句有一句沒地搭著話，歷時接近兩小時的車程也不見沉悶，待他被冰炎氣得想倒頭就睡，他已經從窗外看到水族館就在幾條馬路之隔，長方體的建築物上是生動的水藍色投射，非常奪目，也勾起褚冥漾心底的雀躍興奮。

　　那是一年前開幕的水族館，褚冥漾之前也想來參觀，可是新開的景點過於受歡迎，注定人山人海，他太懶得排隊，便打消了這個念頭。

　　作為市內唯一的水族館，其實不管他什麼時候來，都躲不過要排隊的命運。褚冥漾跟著冰炎一路走，幾經辛苦尋到隊伍的末端，見光死的小宅宅抹去額角的汗，撇著嘴就想抱怨，卻見到冰炎那張比自己更不耐煩的臉。

　　想起冰炎那麼好靜，一定受不了這種摩肩擦踵的場合，褚冥漾便笑了出來，「你怎麼想帶我來這種地方？」

　　冰炎把脫下的太陽眼鏡夾在衣領上，一邊在心裡嫌棄一波這個人居然連這是情趣也不知道，一邊哼道：「讓你出來多曬曬太陽，不好嗎？」

　　冰炎以為褚冥漾會為自己抗辯幾句，沒想到褚冥漾瞬間轉到另一個話題，「你怎麼不戴太陽眼鏡了？」

　　「都要進室內了，還戴著幹嘛？」冰炎失笑道：「就那麼喜歡看我戴墨鏡？剛剛還看不夠？」

　　被人戳破那一點小心思，褚冥漾嚇得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到，「咳、什麼看什麼，我聽不懂。」

　　「我都看見了。」賴死在副駕然後眼睛不斷往我的臉上掃，當我瞎了是不是？

　　褚冥漾掩著耳朵，剛剛在車上一直盯著冰炎的人現在看天看地就是不看冰炎，「啊我什麼都不知道都不知道——」

　　今天是週末，但隊伍的消化還算快，兩人排了不到二十分鐘就進場了。一進去，與冰炎一同投入黑暗中的褚冥漾便被入口的巨大投射所驚豔，要不是被冰炎拉住，大概就如脫彊的野馬飛了出去。

　　雖然與其說是脫彊野馬，不如說是溜狗，冰炎把人拉住並順勢與其十指緊扣後在心裡想。

　　被冰炎狠狠地敲了一記額門，褚冥漾也冷靜些許，乖乖地與冰炎跟著地上的動線參觀水族館。

　　他們一個商科生、一個文科生，對水中生物的理解可以用貧乏來形容，只能認出特徵最明顯的種類，如鯊魚、鱷魚、小丑魚等，就連擬刺尾鯛也只能喊出多莉的名字，即使是學識廣博的冰炎也不得不靠著魚缸旁邊的介紹來認識躲在水草裡、或是貼在缸邊、又或是在水中暢游的生物。

　　水中生物多習慣棲息在陰暗處，因此水族館的光線不足，自然也不是什麼閱讀文字的好環境。沒看過幾段的介紹，褚冥漾便失去耐性，從努力消化文字變成打量身旁的人。

　　明明無論是牌子上的文字抑或旁人的臉孔，都在幽邃中顯得模糊不清，唯獨冰炎的側臉是如此鮮明，明明這人不會發光，可不管是如不菲寶石般的紅眸、或英挺的鼻樑、或姣好的唇形、或硬朗的輪廓，都被褚冥漾看得一清二楚，彷彿這一切早就被鐫刻在他的眼球上，是他這一輩子再也無法擺脫的形狀。

　　原本還在專心致志地研究缸中龍蝦的冰炎被褚冥漾毫不客氣的目光擾亂了思緒，看起來他也不用擔心褚冥漾會感到無聊。他無奈地搖了搖對方的手把人喚醒，唇畔帶著寵溺的笑意，「走了。」

　　「哦、哦，好。」褚冥漾點頭，忙不迭地跟上。

　　兩人逛逛停停，一口氣給褚冥漾手機空蕩蕩的相簿添了許多新的畫面，他們抬著頭越過繽紛的海洋隧道，進入一片變幻的水母迷宮。

　　身體有百分之九十五由水分組成的水母裙帶飄飄，一朵朵花傘絲絲繚繞，如姿態輕盈的仙女在水中透出幻彩的光暈。再次被花了視線的褚冥漾禁不住興奮，被冰炎放開後便巴著玻璃巨柱不斷拍照。

　　褚冥漾在這邊拍得忘我，手機的角度被他換來換去，畫面上的按鈕被他快要按爛，想著眼前有如斯美景，他可以幫自己用個新的手機桌布，要是可以的話，他也想跟冰炎——

　　「喀嚓。」

　　快門聲太響亮，響到褚冥漾以為是自他的手機裡傳出來，但思及自己剛剛拍了那麼久都沒有聲響，不可能現在才取消靜音，於是他往身旁那個正要侷促地把舉起的手機收起來卻又來不及的人投以疑惑的視線。

　　有經過的孩子似乎被快門聲吸引而一臉天真地抬頭盯著冰炎，他也不知道到到底是孩童率直懵懂的目光令他更難堪，還是被褚冥漾發現令他更尷尬。冰炎別開燒得滾燙的臉，努力繃住表情，人生第一次狼狽得想要拔腿就跑，可面子不允許他落荒而逃，他只好僵在原地，像是等待審判的犯人。

　　冰炎如臨大敵的模樣逗笑了褚冥漾。他笑道：「我要看你拍得怎麼樣。」

　　面對褚冥漾柔軟的笑意，冰炎兵敗如山倒，只能木然地把手機解鎖交到褚冥漾手上，乾巴巴地補充道：「只有……一張。」

　　褚冥漾想說他知道，因為他只聽見一下快門聲，但為免冰炎惱羞成怒，他決定把話吞回去。

　　其實也沒什麼好看的，畢竟冰炎只拍了一張照片，一眼就看完，他還瞬間因照片的超直男角度而發笑。他難得有勇氣毫不留情地嫌棄道：「你也把我拍得太醜，照片還這麼糊。」

　　冰炎乾咳一聲，「平常不拍照。」他手機的拍照功能盡是用來掃瞄文件，他不會注意使用時會不會發出快門聲，更別說去研究拍人像該用什麼角度跟設定。

　　「我也不常拍，要是我自拍的話，可能會很醜。」褚冥漾重新執起冰炎被自己放開不到五分鐘的手，「唉，不知道會不會有人想跟我拍……」

　　「拍、咳，來拍。」冰炎衝口而出，卻發現自己緊張得連聲音都沙啞起來，只好又清了清喉嚨，才接著道。

　　兩個大男人在水母前研究了好一會自拍，拍到他們都有些彆扭，才移動至水族館最後的區域，也是最熱門的設施——海洋巨幕。

　　海洋巨幕，顧名思義這裡是水族館裡最大型的玻璃幕牆，高約五層樓，直達上方的餐廳，讓遊客可以看見各類的海洋生物聚集在這裡棲息的姿態，猶如置身於大海之中。

　　一尾又一尾的巨魚在石頭間穿插，略過斑斕奪目的珊瑚群，目光才剛捕捉到這邊有無數的游魚集結成群，另一邊又有別的魚群快速游過，好比一場場此起彼落的的舞蹈表演，看得人眼花撩亂。雖然褚冥漾深知這片玻璃後的魚缸完全不及真實汪洋的千萬億分之一，但他依然情不自禁地為之著迷，純粹的黑目高興得閃閃發光。

　　然而冰炎卻覺得，即使大海再壯麗、陸地再遼闊、宇宙再浩瀚，也不及他那一雙燦若星辰的幽黑眼眸。

　　他從裡面找到了海納百川的溫柔。

　　海藍的粼粼波光隨著水紋悠揚，幾種混合的藍色倒映在褚冥漾清秀的臉孔上，把他的五官沖刷得更為柔和，就連黑髮都鍍上一層淡淡的藍。直到許久許久，魚群不知道繞著巨幕游了幾圈、墨色的眼睛納入無數幅難以忘懷的影像，褚冥漾才依依不捨地把視線從巨幕上移到冰炎身上，然後發現對方居然在目不轉睛地看著他。

　　心臟驀然漏了一拍，平穩的呼吸亂了節奏。褚冥漾暗自紅了一張臉，可聽著冰炎愉悅的輕笑，他知道自己困窘的心情大概暪不住對方。濃密的睫毛輕顫幾下，褚冥漾不自覺地凝神閉氣，掌心被冰炎微涼的指尖勾得心癢難耐，他微微抬頭，把自己的嘴唇送到冰炎的面前。

　　冰炎神色一動，低下了頭。

　　兩人的身後熙來攘往，耳邊儘是嬉笑聲與交談聲，沒有人留意到在游魚的見證下，有人背著碧藍的水光從巨幕上裁下深黑的剪影，而後躲在幽暗中安靜地接吻。

　　冰炎在浪潮中魚群中吻著他的汪洋，微鹹的海浪氣息帶著一縷甜膩若有若無地混進他的鼻息間，並在味蕾上漾開。終於學會在親吻間呼吸的人努力放鬆唇線，為冰炎敞開自己潮熱的口腔。冰炎試探性地伸出舌尖，舔舐褚冥漾的唇瓣與貝齒，殊不知對方忽然似是被嚇了一跳般往後一退，慌張地結束了這個吻。

　　冰炎有些詫異地順著褚冥漾的目光望了過去，發現不知道何時有一尾魟魚停留在他們的面前，嘴巴呆呆地一開一闔，一雙如蝌蚪般小的眼睛朝對他們，看著居然像是在觀察他們的行為。

　　褚冥漾怪嗔般用拳頭輕輕搥了冰炎的胸口一下，訥訥地道：「走了。」然後不等冰炎反應過來，便拉著人離開，也不願回頭去看冰炎臉上似笑非笑的神情，不然他怕自己會忍不住揍人。

　　兩人繼續走著經過紀念品店，不能免俗地買了些小東西。冰炎受不了褚冥漾的軟磨硬泡，只能被迫扣上一大頂與褚冥漾腦袋上一樣的海豚帽子，與褚冥漾緊扣的指間還穿著一個小白鯨的鑰匙扣。

　　冰炎原本還扛得住羞恥，直到有一個七、八歲的小女孩指著他說「姊姊好漂亮！」，臉上的表情瞬間崩塌下來。但膽大包天的褚冥漾非但不怕，肩膀還抖得厲害，他就氣不打一處來，只能鐵青著臉揉揉捏捏對方的臉頰來發洩。

　　兩人吵吵鬧鬧地走出水族館時，時間尚早，才剛要踏進黃昏，而冰炎也沒有預約這裡的水族館餐廳。褚冥漾還以為冰炎一定會不放過這麼特別的餐廳，但也沒深究，只是思忖待會還要快兩個小時的車程才能回到他們家的附近，好不容易把冰炎哄好，便想買兩條熱狗，稍微墊一下肚子才出發。

　　不料冰炎拒絕了他的建議。

　　「你不怕待會餓嗎？」褚冥漾驚訝地問道。雖然現在狀態還行，但他有預感自己待會在車上會餓到肚子扁掉。

　　「才開一會而已。」

　　「……兩個小時也只是一會而已？」他搞不懂冰炎經理的時間觀念。

　　「誰說是兩個小時？」冰炎卻是瞥了他一眼，「半個小時吧。」

　　褚冥漾疑惑地看著對方，樣子又傻又呆，逗得冰炎嗤笑一聲。

　　「我老家就在附近，你要來我家嗎？」

　　……老家？

　　是指……有冰炎父母在的老家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