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








  那個男人說過,他愛他,僅次於天下。

  那抹猶如紅蓮般的青年記得那時獨眼的男人收歛了一貫不羈的笑容,全身都在散發一種懾人的魅力。青年相信他不是在說謊,第一次知道原來他也懂說認真的情話。

  即使天真的相信他在說真話,然而卻不天真地認為他們能有結果,他不會癡癡地等。因此青年覺得,自己並不如忍者口中的那麼一廂情願。

  他愛他,僅次於天下。

  而青年跟男人一樣,他在自己心中的地位是在高高的第二位,也是僅僅的第二位。

  因為主公大人、上田,全都在第一位。

  他們沒可能走在一起,因為他們不能為對方而放棄天下。





  在這片土地上,曾經有著一時的和平,與各個勢力之間的合作。

  即使聯盟在各個互相不信任之間是短暫得可笑而且不可靠得一捏便破的東西,對真田幸村來說,上田和奧州之間的聯盟是他最幸福的時光。就算到之後他有了妻兒、有了事業、有了家庭,一切還是及不上那個時光。

  因為在那段時間,是他和伊達政宗唯一能相擁親吻的時間,是他們唯一能坦率地說愛的時間。

  那一天,他們又去了那個地方。他們沉默了很久,唯一令空氣中多份親密的是細微的牽手動作。

  不知道這些時間還有多少?

  「怎麼突然走神了?」

  「嗯?」

  從思緒中跑回來,當時已經是黃昏了,夕陽把視線都照得通紅。幸村把頭轉向聲音的來源,轉了頭後他才發覺男人的臉近得自己的唇剛好碰到他的唇。

  知道政宗在做孩子氣的惡作劇,幸村漲紅了一張臉,低聲罵了一句在跟男人一起後的口頭禪「破廉恥」,見到男人還是露出惡劣的笑容時,他只得沒好氣的再次望向眼前的景色,斜輝之下景色特別耀眼。

  即使幸村在幸福過後都沒再去那個山頭,到了現在他還很記得那山頭的景色——除了是因為在山上可以見到底下的所有、視野廣得彷彿可以窺見整個天下,也是因為他去那山頭時,總有男人的陪伴。

  「今年的櫻花終於都開了。」沉默良久,幸村眼前飄過一片花瓣。雖然櫻花期早已過了,但見到花瓣,讓幸村想起了自家上田的一片櫻花林,歷歷在目。「好像要補回之前沒開的時間,今年開得比平時要長要多。」

  已經好幾年沒有見過櫻花了——戰火也只是在剛剛平息,因此很多地方一直都受戰爭的折磨。不要說櫻花,連一根青草也難以見到。但見到櫻花,代表戰事已經暫時停止,即使櫻花的壽命短得悲傷,幸村也覺得一片安心。

  「奧州那邊還沒開,因為樹都毀了,現在要重新再種,可能要再等幾十年才會見到奧州裡一片櫻花呢。」政宗說時,視線不期然飄向了奧州的方向,而幸村也在望向上田的方向。

  他們都在都望向前面,但真正望著的地方卻是不同。

  幸村很想問政宗,下一年可不可以一起去看櫻花,或者甚至去得更遠更遠,看什麼也好。但是他們之間早就有種無形的默契——不問未來、不問天下,只問現在、只問閒事。因為提起這些事並沒有結果,只會是浪費時間的討論罷了。

  現在的幸福是真實的,但他們的未來卻是虛無的,令現在的一切都變得如夢一樣捉不住、摸不透。幸村知道天下不會有永遠和平的一天,因此聯盟也會有被破壞的一天。幸村明白,身為領導者的政宗一定比他更明白。

  其實幸村覺得最初跟政宗見面時還比較輕鬆,因為當然沒有顧慮到天下、沒顧慮到結果,反正痛痛快快的幹一架就是幹一架,哪會像現在婆婆媽媽、拖泥帶水的樣子。起碼當時他會因跟政宗敵對而感到血脈沸騰,即使是生是死也沒有遺憾,現在卻做不到那麼瀟灑。

  現在的痛苦甚至比幸福要多,但幸村從沒說過後悔。明知自己在犯著禁忌,他卻沒有後悔過。

  「天氣轉涼了。」把視線收回來,政宗戳了戳幸村一向都裸露在空氣之中的胸肌。「雖然很想問你怕不怕冷,不過你那麼溫暖又不像會冷——」

  「政宗殿下!」留意到的時候,政宗已經幾乎吻上他的胸膛。幸村吃驚地挪後了身體,然而政宗卻一下子撲上幸村,雙手壓制著他。雖無奈,但幸村並沒用力認真掙扎。

  「這邊比較有情調,但又有點冷……Which one do you like?」勾起了笑容,政宗的軀體此時看起來很高大,陰影完全把幸村罩住。只有微弱的光影勾畫出政宗的身影,映得他的笑容少了份傲氣、多了份柔情。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政宗的笑容變得沉穩、變得溫柔,然而又多了份憂愁。

  「破廉恥……」幸村再次低聲咒罵,賭氣地別過了頭。頭髮沾上了幾根草,顯得有點凌亂。「您一向不是都我行我素嗎?為什麼還要問在下。」

  「嗯,那試一次在這邊做,好像也不錯。」笑聲聽起來有點色氣,政宗臉帶笑意的吻上了因鬧彆扭而皺起的眉頭。

  皺起的眉很快被撫平,因為在甜蜜之中幸村並沒閒再去賭氣。

  



  兩年之後,又是另一片光景。

  戰火猶如疫病般在土地之上散播,迅速且一發不可收拾。整個土地都陷入一片狼藉,四處都是逃難的人民,還有還沒來得及吸多一口充滿灰塵的空氣、或是喊不出慘叫的死屍。它們是冰冷的,然而地上的鮮血卻是一直溫熱——因為在血液冷卻前,又有新的鮮血撒在土地之上。

  即使沒有正面的衝突,但面對多方的敵人,已經不能再確保與對方的互助關係,為了方便自保,上田和奧州的聯盟早在一年前就宣告解散。

  舊的一代早已退下,身為上田新的決策人,幸村更清楚自己的責任是多麼的沉重,在猿飛佐助的解說下,明白解除聯盟是事在必行。在公在私,幸村也有解除聯盟的原因。而在幸村提出前,對方也同樣表示意願。

  二人又多了新的默契——結束關係。而他們也各自成家立室,彷彿是要想抹去以前的回憶。

  「旦那,請盡快休息吧,明天便要遠征了。」

  知道自家主人並不太習慣看公文,一向都是由下屬讀出公文給他聽,幸村甚至連公函也不大會寫。但見幸村深夜仍然坐在書桌前,佐助就知道幸村在幹什麼。

  不過他沒作聲、沒阻止,反正幸村知道該停在什麼地方,也已經學會不讓私人事影響大業。

  「……嗯。」久到讓佐助以為幸村沒聽到自己的話,幸村才回應了一聲。收起了書信紙,『噗』的一聲吹熄了暗黃的燭光。幸村直到就躺在書房裡早就準備好的被鋪上。

  以準備出征為理由,幸村在很久以前就沒再跟妻子同房休息。雖然佐助也知道這只是幸村的藉口罷了。

  窗外微弱的月光透進屋內,映出墨硯上乾掉的墨水痕跡,然而那些信紙上卻仍然是空白。佐助見幸村也終於肯就寢,便打算默默退出去了。

  『我想寫信給他。』佐助以為有一天幸村會忍不住這樣說,然而即使幸村對著信紙發呆的次數多到佐助也不記得,幸村卻沒有這樣說過。

  「佐助。」出乎意料之外,幸村叫住了他。看著主人從小到大的成長,那麼多年了、佐助也不可能不知道幸村的意思。

  佐助嘆了口氣,然後跪坐在幸村旁邊。「不好好休息,明天你會支持不住啊。」用著老媽子囉嗦的語氣哄著主人,佐助顯得有點無奈的抱了胸。

  「都怪我又在發呆,現在睡不了。」像是難堪的事情,幸村臉上露出了掙扎的神情,但在既是心腹又是像是哥哥般的存在的佐助眼下,幸村還是說了。「想得太多真的不是好事。」

  大概想起了以前的事,幸村臉上又有點愁緒,而日復日的沉浸在回憶之中,讓他整個人都添了分憔悴。

  「所以就不要再想了。」並沒什麼資格說太多,佐助只能勸幸村望著前面、不要再回頭。「至少現在……不要再想。」

  苦笑了,幸村別過了頭。「給我弄杯安神茶吧,不喝可能會睡不了。」

  「知道了。」

  要說的話早就說了,現在……卻甚至有更多的話說不出口。幸村學會了沉默,只怕自己一個不小心說了多餘的話,特別是對男人的思念。





  他答應過佐助,不會再對這段無結果的感情有所期望,更不會等待那個男人。他會乖乖的專心在天下之上,直到土地被統一。

  他是這樣答應過……




  是自己失策。幸村知道自己是永遠都及不上已經去世的主公大人,因為他一定不會中這樣的陷阱。自己果然是不適合當這個位置。

  佐助大概被敵軍拖著趕不了來,而他也叫能逃的兄弟逃走,因為他們完全處於劣勢,面對他們早有準備的軍隊,我方被分散了的軍隊是完全被壓制。

  躲在草叢之間,窺見地上兄弟們的屍體,幸村忍住了想哭的感覺,只能在心中詛咒自己不得好死。

  敵人正要找著自己,好要把他的首級割下來帶回去慶祝,身受重傷的幸村知道自己命久不矣,然而士可殺不可辱,只得趁著他們不為意時帶著滿身鮮血的身軀逃走,寧願死在荒野也不要被他們割去首級。

  「在那兒!」敵方士兵突然發出亢奮的叫聲,幸村吃了一驚,不知從何而來的力氣逼使他立刻起來逃跑。

  已經幾乎失去意識,但幸村卻不失勇猛。至少要跑到沒有人的地方才能死。他死命要睜開眼皮,但身體早就變得越來越沉重。

  猛然感覺到身後的氣息,幸村的身軀早已失去了敏銳的反應,已經來不及轉身防衛。原來的猛虎,現在只能沉默的在心中對所有人道歉,比一個手無寸鐵的小孩子更要顯得無力。

  眼前一陣暈眩,但幸村良久才發覺自己會感到暈眩並不是因為失血過多,而是有人突然把他拉走,還無端揹著他在敵軍之間飛奔著。

  佐助?幸村一瞬間便否認了他的想法,因為這個身影很熟悉,而幸村也很快認出了來者是誰。如果是別人他也可能因為快要死而認錯,然而直到死他都不會忘記這個人。

  但敵軍顯然還沒認出他。他們都料不到會有這一號人物來救幸村,然而來者無心戀戰,簡單地避開他們的攻擊後便快速往無人之地奔跑。

  雖然他跑得很快,但幸村感覺到那人顧慮著自己的傷勢,以不太讓他感到震動的姿態來揹著他。

  模糊之中幸村聽到了沙沙的聲音,全身也漸漸傳來冰涼的感覺。幸村很慶幸這一場雨,因為能把他身上的鮮血和腥甜都沖走,雖然他知道其實怎樣沖也不會完全沖掉。

  雨越下越大,然而那人並沒有停下來的意思。幸村知道他想把他救活,讓他不知道覺得好笑還是好哭。這個男人,為什麼會知道他陷入苦況?但他的生死根本不關他事。他究竟知不知道現在是什麼情況?為什麼還要來救他?明明不是說過不要再見面嗎?

  「幸村。」雨聲把一切都覆蓋,連男人的聲音都幾乎鬥不過它。然而幸村還是聽到了,聽到那把熟悉的嗓子,現在帶有一點的急躁和難過。「我會救活你,我一定會!」

  就算被救活了,幸村自覺自己沒資格再回去了。他可是害死了一幫兄弟的兇手。而且他知道自己已經支撐不了,就連去最近的村子裡都等不了。但幸村很感謝男人,免去他死去還要被凌辱的下場。知道男人也許一直都有留意著自己,令幸村忍不住笑了。

  他快死了,不過心裡很平靜,這也是歲月帶給他的沖刷,教他要學會平靜應對,而不像以前一樣的熱血亂衝。反正他早知道自己會戰死沙場,並沒有什麼可怕。

  雖然奔跑中的人沒有這樣的打算就是了。可是他們都不會有結果,為什麼他還要那麼執著?幸村暗暗嘆了口氣,是為了他而嘆,也是為了自己而嘆,因為他覺得自己也沒這個資格說人——同樣執著的人有什麼資格說人執著?說自己放棄了,其實只是自欺欺人罷了。

  幸村一直勸自己要放棄,只是到現在都好像不太成功。既然快死了,那麼他也可以……放縱一下自己吧?

  「政宗殿下。」怕雨聲比自己氣若游絲的聲音大,幸村把身子努力撐起一點,盡量把唇貼近政宗的耳朵。

  「幸村?」並沒停下腳步,政宗微微別過頭,瞄向幸村虛弱的臉上。

  幸村很努力地勾起了一個笑容。「在下……最愛就是您,對不起。」

  說畢,幸村已經沒有力氣再保持自己的生命之火繼續燃燒。在他緩緩低下頭的那一秒,他已經感覺不了政宗停了下來。他不知道政宗抱住他冰冷的身體在雨中呆了多久。

  他更不知道政宗一直哭著呢喃他的名字,說著永遠都愛他、他也很愛他。





  原來自己一直都誤會了,幸村到最後還是覺得自己是個一廂情願的笨蛋,至少自己在死前……放棄了自欺欺人,還是執意要把男人放在第一位。

  他還是不聽話的,等待奇蹟,等待政宗會出現的奇蹟。



  他說過,他愛他,然而只是僅次於天下。

  彷彿如天下容不了他的愛,但其實他真的很愛他。真的很愛很愛……









FIN.

後言:

雖然設定的背景不同,但最後還是死去=3=
我有幾種想法的……一個就是政宗有了未婚妻,但卻跟幸村有了感情。雖然互相愛著卻沒曾說過出口。
但我發覺我是比較喜歡無視所謂的未婚妻(巴)因此都是甜蜜過再領便當這樣。(喂)
發覺我很愛老梗的文嗎?反正不用看到最後都能背出劇情發展了。XD

其實我還想領多一個題目=3=算了,等遲點……有心情再領。(喂)
本來打算更男公關(感謝我還記得吧),但最後還是因為寫了這個,男公關延遲更新謝謝XD
謝謝觀文,謝謝!(避番茄)

17.10.09 念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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