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他一直住在這一片白茫茫的霧之中,什麼也見不到、什麼也摸不到,除了他唯一、也是最重要的朋友外。

  他和他的朋友有一間木屋,裡面的佈置十分簡潔,但所有的日用品也應有盡有,裡面也算是四季也保持舒適的溫度……雖然,他並不知道時間是如何流動,說四季的話又好飲不太對,因為在這片霧之中,沒有早上也沒有晚上,沒有晴天也沒有下雨。究竟他活了多少個日與夜、現在他幾多歲,他都不知道。

  他跟朋友住在一起不知有多久,打從他有意識以來,他們的生活就沒變過——有心情時就畫一下圖畫、玩一下魔法、學一下草藥,累了就睡覺,周而復始的沒有任何其他動作。

  曾幾何時,他問過朋友為什麼他們會在這兒、為什麼只有他們。但他的朋友一聽自己的問題,就立刻露出哀傷的神情,讓他以後都不敢再問。不過,他知道他的朋友不會害他。雖然有時他的朋友會無端消失說是去找草藥,但到他想走出屋時朋友又不許,他相信他的朋友是為他好。

  他一直都沒有懷疑過。因為他們是最好的朋友,甚至唇齒相依。對於同樣只有自己一個陪伴的朋友來說,他投以百分百信任。即使永遠都留在這兒,他都沒所謂。

  即使,他已經忘記了自己的名字。





  冰炎睜開了眼,不過他仍然處於夢中,他很清楚。

  這個夢空間他並不感到陌生。有好幾次跟羽裡見面時,那些夢空間都是有著一片綠草地,廣闊無比的綠色大地讓人的神經放鬆起來。

  同樣地,這兒也是一片草地而且看不見盡頭。冰炎轉了轉頭,除了草地外還是草地,什麼都不見,就連羽裡的蹤影也不見。冰炎疑惑的向前走,然而這片草地像是走不盡一般,走了無論多久草地還是沒有任何改變。

  「羽裡?」冰炎低沉的聲音並不大,在這兒更像投進大海中的小石一下子擴散得連餘音也沒有。無論冰炎怎樣呼喚,還是沒有人回應他。

  回應他的只是一片哭聲。

  哭聲?

  冰炎頓時憋氣靜聽。他所聽到的聲音果然不是錯覺,真的是哭聲,而且還要是已變了聲的男聲的哭聲。不過聲音很低,在哭的人大概是本想忍耐著不要哭出來吧?雖然它的音量像冰炎剛才的呼喚一樣不大,但它卻能在這個空間裡徘徊著久久不散,讓哀怨的味道累積,令人心裡毛毛的,也令冰炎煩厭起來。

  哭聲繞著冰炎走,充斥著整個空間,讓冰炎初時不太清楚哭聲從何而來。不過當冰炎稍稍集中精神一下,哭聲的來源就立刻無所遁形。

  冰炎快步走近哭聲,哭聲果然越來越大,而納入冰炎眼中的也不只是一片草地。冰炎有點愕然,因為他想不到夢空間裡竟然有一條他能一腳就跨過的小河,河中的水清澈見底,然後緩緩的而一聲不作的流走。然後,在小河旁邊縮著一個瘦小的人影,哭聲就是他發出來的了。

  冰炎額角上頓時青筋暴現。雖然他並不認識這個人,但當冰炎見到他時,他就莫名火起,什麼打招呼、打探等都沒做,對著這個陌生人劈頭就是一句猛喝。

  「哭什麼哭,煩死人了!」

  那個人大吃一驚,甚至去到錯愕的地步。他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被冰炎狠狠的一腳踢在屁股上。對方慘然哇了一聲,「啪啪」兩聲就以大字型跌在小河上,弄得全身濕透。

  樣子難看極了。冰炎也覺得如此生氣的自己很奇怪,但他就真的很生氣,幾乎是到氣炸的地步!於是,見到對方狼狽不堪的樣子還不夠,他還要走小河上,然後在對方的腦袋上像踩蟑螂般厭惡地拽著腳跟。「再哭的話,我就把你種在這兒!」

  那人驚慌地掙扎著,只是他像快死的魚般怎樣也翻不了身。知道那人快要窒息後,冰炎才滿意的放開了腳,對方頓時像彈塗魚般一躍而氣,又咳又喘的臉上還掛著一堆泥巴,讓冰炎看不清他的臉容。而他穿著一身白色的衣服,但都被泥巴染成啡黑色了。

  不過,那一頭墨黑的短髮和黑色清澈的眼睛卻是讓冰炎一直忘不了。而且看他的身高和體格,大概是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年吧?

  「你、你、你、你是誰?」少年明明連氣也沒喘定,他就已經急著要問道。見到少年指著自己的食指抖得誇張時,冰炎忍不住勾起了冷笑。

  「那你又是誰?」霸道而不容分說的語氣,把少年的問題完完整整的反彈過去,少年頓時語塞。

  少年一邊抹走臉上的泥巴,一邊露出委屈的樣子——就是小狗垂耳的樣子。顯然他是怕了冰炎,所以儘管他大概有千萬句想要反駁,但全都只能一律往肚子裡滾去。

  少年沒有回答冰炎的問題,只是有點不甘心的偷瞄著,但又是小心翼翼的提防著冰炎。然後,他低聲的問道:「你是怎樣走進來的?」

  冰炎哼笑一聲,道:「怎樣走進來?真是好笑,這兒是夢世界,只要有連結就能進來。倒是你……」提起了連結,冰炎突然想起了羽裡提起過在自己身上的那個夢連結。

  他記得,兩個人要在夢世界裡相遇,是需要有夢連結才能做到。雖然有時會不小心跟別人的夢連結而能在夢境中相遇,但這樣的機會實在是少之又少,因此冰炎幾乎肯定這個偶遇……甚至能說不是偶遇的少年,大概就是自己身上的夢連結所連去的人。

  冰炎突然一個伸手,趁少年未來得及防避時抓起了他的左手,只見他的尾指上有兩條線。一條是很粗、打了很多個死結的黑線,另一條是幾乎淺不可見的綠線。那條綠線正正是連向自己的那一條。

  冰炎的神情頓時兇狠起來,手上一個用力把少年抓得吃痛。「你究竟是誰?為什麼你會跟我有夢連結?」

  「什、什麼連結?我什麼都不知道!」少年臉上痛苦地扭曲著,因為冰炎的力度可不是說笑。他一邊掙扎著一邊大喊,但少年的力氣對上冰炎簡直是小巫見大巫。「哎哎哎好痛!對對對對不起喔死神大人!是小的錯了!不要殺死我喔!不要帶我去地獄!」

  「死神大人?地獄?哈?」冰炎一個疑惑,力度便放輕了。少年還要露出一副理所當然覺得害怕的樣子,冰炎覺得自己有點搭錯線了。「……神經病嗎?」

  「要不然……為什麼你一見到我就要踩我?你不是想直接把我踩到十八層地獄去嗎?」

  ……完全不明白他的邏輯再哪。冰炎連生氣也不想生氣,因為會為這樣的問題而生氣會讓他的智商降低。不過,這樣腦殘的想法……就像之前自己夢過的東西一樣,笨、蠢、無聊、低能白痴至極!冰炎睜大了眼睛,原來他就是幕後黑手嗎?

  「給我少腦殘!你是單細胞生物嗎!」一想到這,冰炎就不得不生氣了。招呼也沒打個,就是一腳踢在少年的額頭上。少年被踢得一時之間起不了來,痛得抱著頭在地上呻吟。「原來是你害我一直夢到那麼多奇怪的東西,你這混帳!蠢材!再腦殘我就把你種到火星去!」

  「我、我怎樣令大爺您夢到奇怪東西了呀?」少年掛著一副無辜的樣子嗚嗚哭著,額上頓時紅腫了一塊,也偷偷的從冰炎身邊移開了一點。

  「我知道是你!」冰炎沒讓少年逃走,一下就揪起了少年的衣領。此時他就再也不客氣地放出殺氣,少年立時嚇得瑟瑟發抖,噤若寒蟬,即使額頭還在發痛都不敢作聲。「你究竟是什麼人?為什麼會連結到我?為什麼……為什麼你能改動我的記憶?」

  「我……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被冰炎的殺氣懾住的少年艱難地才能擠出一句話,他的樣子卻又不像在說謊。冰炎瞇起了眼,少年還是重覆著什麼都不知道,無可奈何之下冰炎也只得放棄般放開了他。少年頓時頹然的攤坐在地上,一聲不作的。

  他在隱瞞著什麼?不,冰炎看得出少年剛才的神情都不是裝出來的。但就憑他們之間那個微弱的連結,他肯定一切都跟這少年有關。如果不是這少年動手腳,那就是說還有其他人在參與這件事嗎?但說起來,明明之前羽裡說過有力量阻止他去連結的,為什麼現在他又連結到這個少年?真是糊塗了。

  冰炎一個轉身,血紅的獸眼掃向少年。少年的肩頭猛然一震,他一邊甩著頭一邊喊著:「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我一直都只住在小屋裡面,連小屋都沒走出過!」

  「小屋?哪兒有小屋?」冰炎挑起了眉,進入了夢世界那麼久,他都沒見過有什麼小屋的東西。

  「唔,過、過了小河……」少年戰戰兢兢的回答,說時還縮了縮肩頭。然後他指著小河的對面,續道:「……走了不久就會見到一片森林。再走過森林便會見到的了。」

  走不久嗎?冰炎放眼望了過去,卻不見所謂的那一片森林。那片森林距離這兒很遠嗎?還是有什麼夢結界,讓他看不見那片森林了?

  「那為什麼你突然會走出小屋?」

  大概問中紅心了,只見少年的眼眶再次紅了起來,不過也沒像剛才那樣哭起來。大概,少年就是為了這件事而哭了。良久,他才難過的道:「我朋友……受了重傷。」

  「重傷?」夢世界裡受了重傷?難不成是過度運用夢能力,還是在現實中的肉體受到傷害?不過說起來,這少年一直住在夢世界……這有可能嗎?而且,他還有朋友一起在夢世界裡居住?

  不知道冰炎心裡多了很多疑惑,少年點點頭。「早一陣子,我朋友說出一出去在那片森林裡找些草藥,但他出了很久都沒回來。當我想出去找他時,他就帶著滿身傷回來了,說不夠兩句說話就暈倒,還發起高燒,到現在都還沒退燒,身上的傷也一直好不起來。我便不理會我朋友一直的勸告,跑出去那片森林,希望可以找什麼藥,但是對我朋友的傷勢還是沒什麼改善……」

  少年沮喪的抱膝而坐,臉孔都堆在雙膝之間,只見到他把褲管都捏得手指發白。他大概是咬著牙,同樣忍耐著不要哭泣。「我真的很沒用。一直以來只有他照顧我,然後現在他出事了,我就什麼都做不了。這兒只有我和他,我們一直相依唯命,要是他有什麼事我該怎麼辦?」

  「你還是真動不動就哭啊。」

  「你在說什麼!」少年憤然的站了起來,毫不畏懼的直視冰炎,跟剛才畏首畏尾的模樣截然不同。「你知道什麼?明明只是第一次見面,你會知道我的心情嗎?你怎可能明白他對我有多重要?你什麼都不明白,就不要在囉囉嗦嗦!」

  冷哼一聲,冰炎不屑的盯著少年,毫不在意少年的怒罵,從容的道:「什麼失不失去……我受傷的次數比你吃飯的次數要多,哪有這樣簡單就死去?」

  「但他受的是重傷……」

  「多重的傷我也試過。你試過靈魂被人從身體裡扯出來、然後差點被人吃下肚去了嗎?」

  少年一愣,然後搖搖頭。

  「那有兩種失衡的力量在體內相斥呢?」

  少年再搖搖頭。

  「這我都試過。但我還不是活生生的站在這嗎?混帳。」

  「……其實那些是什麼?」

  ……

  冰炎感覺到自己的神經快要有點短路。於是他一個「靠」又把少年踩到小河裡去,讓少年那張本來被抹得乾淨了幾分的臉又摔到髒起來。冰炎沉默了良久,才能勉強把少年直接種在這兒的念頭打消。

  「總之,我就不相信世界有治不好的傷。」望著少年「呸呸」的吐走口裡的泥,冰炎還是以一副高高在上的高傲態度道。

  「那、那你能治好我的朋友嗎?」聽到冰炎的話,於是也不再理會身上的泥巴,少年臉上燃起了一絲的希望,眼中也回復了一點的光彩。

  「哼,我沒有事情是做不了。」冰炎自信的勾起了冷笑,抱著胸的微微昂首。

  「真的嗎?」少年頓時高興的爬了起來,然後連忙跪在冰炎面前,低著頭道:「請問、請問你可以救救我朋友嗎?要不然我朋友真的會死的了!求求你!」

  「好啊。」見到少年對自己百份百信任,完全沒懷疑過自己的話,冰炎感到有點好笑。不過,他本來就想說要去幫忙救救少年的朋友……當然,動機並不單純,他也不是那種會同情陌生人的人。會答應少年,是因為他相信,這個神秘少年的朋友的身上,大概也有什麼的線索。跟去的話,也許會再摸索到多一點吧。

  無論如何,現在只能見步行步了。

  「這邊這邊!」並不知道冰炎的心思,只想趕快回到朋友身邊,少年連忙的跳了過河,然後向冰炎的揮了揮手。

  冰炎對這少年還是抱著一定的警戒心,但見到他那興奮揮手的舉動,冰炎只覺得有點沒好氣。不過,他還是舉步,準備跳過小河。

  但是意外卻出現了——當冰炎跨過小河時,四周的景物,連同少年的身影,像碎掉的玻璃般一下子剝落,眨眼間竟然什麼都不剩了。

  然後,冰炎一愣,就跌進了無限的黑暗之中。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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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應該去溫習...果然、開電腦時是不能縱容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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