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巨米奈❉

九、



　　還有半個小時，爸爸就會過來接他走。
　　而當他明天再來的時候，他再也不會見到那經常忙碌得團團轉又笨手笨腳，卻依然帶著傻傻的笑容的身影。

　　不要……他不想再次單獨面對如此空虛冷漠的白色大樓。
　　從小他就不懂得撒嬌，不是因為他能力上有障礙，而是因為他知道父親很忙，為了養育自己和為自己賺取醫藥費已讓他疲於奔命。
　　因為不想父親要再有額外的負擔，所以他一直都很乖，獨自承受著父親不在時的孤獨。

　　逃跑了那麼多次後，這次讓他遇上了一個真正願意以心對待自己的人，為什麼又要讓他離開自己？
　　就連大人也可能會受不了如此大的落差，更何況他只是個小孩子？
　　難道他想找一個人依賴一下也不行嗎？
　　……找什麼依賴、找什麼依賴……
　　有什麼東西可以讓他睹物思人呢？

※　　　　※　　　　※

　　五點零六分。
　　褚冥漾一邊深呼吸，平撫著自己突然變得狂亂的心跳，一邊以沉重的腳步返回兒童病房。
　　聽衛禹說，颯彌亞的病房就在這條走廊的盡頭。
　　手上彷彿再次傳來掌摑颯彌亞時在掌心燃燒的灼熱感，沁出的冷汗卻無法為這陣灼熱降溫。
　　褚冥漾實在不明白，明明跟著自己就會受到傷害，為什麼孩子們還是那麼喜歡自己呢？
　　安地爾是，颯彌亞也是。
　　他有什麼好？世界上又不是只有他一個會接納有特殊問題的小孩子。

　　「颯彌亞，你想去哪？」
　　原本寧靜而不容許任何噪音的走廊上傳來了被壓低了的騷動聲。當發現聲音是從盡頭那邊傳來時，褚冥漾快步跑了上去，只見一個護士有點苦惱地攔住了極力想跑出來的孩子，無論怎樣安慰也平靜不了孩子。
　　「板——板——」
　　　颯彌亞咬著下唇，以倔強的哭音不斷重覆著這個字。絲毫不知道孩子想表達什麼的護士一頭霧水，因不知道該怎樣安撫孩子而手足無措。
　　「怎麼辦啊？要叫醫生嗎？」另一個跑來支援的護士同樣顯得有點慌張，見到颯彌亞的情緒久久都未平復，也只得這樣提議。
　　可能是因為經驗不足，被徵詢到意見的護士支支吾吾的答不出一個字來，只得跟後者一起強行把颯彌亞帶回房間裡。

　　「慢著、慢著！」褚冥漾只以兩個護士勉強能夠聽到的聲音呼喚了她們，以免吵到別的病人。「不用這樣對待他，放開他吧。」
　　「褚醫生？」
　　見有可靠的醫生在場，兩個護士終於安心了一點，放開孩子時，沒有阻止他撲到褚冥漾身上。
　　正想放開懷抱迎接颯彌亞的褚冥漾見到孩子臉上的表情突然暗淡起來、也沒有真的抱住自己時，褚冥漾也只得生硬且尷尬地收起手臂。
　　「妳們先回去吧。」
　　忍住了心中的那份落寞，褚冥漾微笑道，見兩個護士靦腆地走開後，才讓颯彌亞跟自己進了房間。

※　　　　※　　　　※

　　怎麼只是跟個孩子相處，也可以覺得這般渾身不自在呢？
　　褚冥漾暗暗地嘆了口氣……他當然不敢讓嘆息自己跑出來，只怕它會讓眼前已經很沒精打采的颯彌亞更沮喪。
　　虧他還說要見颯彌亞最後一面呢……難不成不見面會更好嗎？
　　看著跟自己之間保持著一段距離的颯彌亞，褚冥漾自己也不禁難過起來。
　　早知道這樣……不來就好了。

　　旁邊突然傳來了被單磨擦的窸窣聲。看到從床上跳了下來的颯彌亞，褚冥漾急得差點就咬到了舌頭。
　　「你去哪？」
　　難不成他不想面對自己？褚冥漾不禁感到一陣暈眩。
　　「板、板。」颯彌亞很焦急地道，但褚冥漾感覺到颯彌亞並沒有失去理性，只是那東西似乎對他來說很重要。

　　板？板是什麼？
　　剛才聽到颯彌亞一邊想跑出去一邊喊著「板、板」，連褚冥漾聽得感到莫名其妙，更不要說剛才的那兩個護士了。
　　「颯彌亞，你要什麼板呢？」
　　「褚、板、褚、板……要……」
　　褚冥漾此刻就覺得更奇怪了。他有什麼板呢？他有把什麼東西給颯彌亞嗎……啊！

　　忍住了在心底漾起的一陣悸動，褚冥漾久違地伸出手摸摸颯彌亞的腦袋。「我給你的小黑板，放在哪裡了？」
　　「老妖怪的房裡……」被摸的颯彌亞有點難以置信地抬起了頭，更在褚冥漾的眼前泛起了淚光。
　　不要哭啦，你這樣犯規啦。心頭一顫，褚冥漾的眼眶迅速被酸意入侵攻陷。

　　既然那麼後悔傷害了孩子，為何還要逃避、為何還要讓傷害更深？
　　他應該做的，不是加倍努力讓孩子感到幸福快樂嗎？
　　他竟然自以為是地選擇離開了孩子，自以為這是對孩子好，可是他卻沒考慮過孩子的感受、沒考慮過真正讓孩子快樂的做法。
　　連孩子也懂得珍惜喜歡的人，而他明明是個大人，卻只懂得逃避、傷害別人。大概孩子剛才那麼疏遠自己，其實是在怕會惹來自己的不悅吧。
　　喜歡的原因根本一點都不重要，因為命運已經將他們拉在一起。根本不再談一起的原因，因為他們之間有的是緣份，更建立了深厚的牽絆。
　　這份感情才是最重要、最珍貴的寶物。為什麼這麼簡單的道理自己也不懂？
　　他是個……多麼愚蠢的醫生啊。

　　「對不起……」
　　暗罵著自己，褚冥漾低聲地訴說著自己的歉意。褚冥漾輕輕把孩子擁入懷中，讓他的小臉埋在自己的脖子間，孩子吐出的氣息不斷地溫暖著褚冥漾的心。
　　「我真的很笨，對不起，我只是想讓你開心……真的。」
　　「褚、褚……」
　　沙啞的童音在耳邊響起，聽起來是這麼小心翼翼。脖子上傳來的濕意沒有讓褚冥漾回頭探看，只是更用力地抱住颯彌亞微抖的肩膀。

　　聽著孩子一心一意的呼喚，讓褚冥漾心疼得再也忍不住眼裡的酸意，即使淚水把颯彌亞的衣服都沾濕，他也再顧不得了。
　　從今以後，他想好好珍惜這個孩子，猶如這個孩子珍惜自己送給他的黑板一樣。

※　　　　※　　　　※

　　結果，醫生還是離開了。
　　雖然那個老妖怪說過，只要醫生願意，醫院隨時歡迎他，但醫生還是笑著婉拒了。
　　他說他想先轉換一下心情，因此他在考慮轉職。
　　他雖然還有點不安，但既然在那一天跟自己一樣哭到紅了眼的醫生答應了自己一定會回來，孩子還是選擇相信他。
　　所以他也有答應醫生，會乖乖地進行治療，每天抱著漸漸被他的照片所貼滿的小黑板。然後等待他的歸來。
　　雖然他是個自閉兒，這一點小事是不會難到他的。
　　因為他可是，他親愛的褚冥漾醫生的好孩子呢。



　　　　　　　　　　　　　　　　　　　　　　　　　　　　　　　 《自閉兒》全文完



以上自閉兒全文完（掩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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