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巨米奈❉

八、

　　翌日的比賽，褚冥漾的機甲是第一個出局。

　　今天的他不算特別緊張，至少比起第一次比賽的時候要好上不少。一部機甲並不便宜，高級的機甲更是可遇不可求，即使是富家子弟最多也只能買到一部C級機甲，再頂級的都被撥去軍部。所以很多人所使用的都是學校借出的D級機甲，就算有人用上私人機甲，大家在客觀條件上其實差別不算大。

　　在得知能進入八強的時候，褚冥漾已經問了學校借了一部D級機甲。跟模擬程式不同，機甲的自主意識在製造過程中已經存在了，因此它們儘管智商依然不高，但意識相對地較為穩定，更容易溝通。

　　褚冥漾所借來的機甲是個乖巧的孩子，行動力高，跟褚冥漾還算挺合拍，至少能不過不失地執行褚冥漾下達的指令。

　　然而，他還沒來得及在場上做什麼，只記得敵方一部機甲轉向了他，就在那一瞬間，眼前赫然陷入了一片黑暗。

　　四周是一片骸人的死寂。他什麼都聽不見、看不見，但更詭異的是，他連他應該坐著的機師座位都摸不到。他什麼都摸不了，甚至連重力都感受不到。

　　這絕對不是駕駛機甲時會遇到的狀態。

　　他努力叫喚著機甲意識，甚至喊著歐蘿妲的名字，卻得不到任何回應。

　　在死寂之中，一陣嘈音突然在他的耳邊炸開，這時他已經被強制退出了比賽。

　　「漾漾！漾漾！」

　　完全懵了的褚冥漾良久才意識到有人猛搖自己。他呆滯地轉向了歐蘿妲，對方對於眼前的情況她還是消化得比較快。歐蘿妲已經鎮靜下來，但只有她知道自己急促的心跳還未平伏下來。

　　在進場的時候，機甲數值明明維持在正常水平，但歐蘿妲卻沒辦法控制到機甲，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呆在原地的機甲被敵方圍毆。

　　但更讓她焦急的是，坐在她前面的褚冥漾無論她怎麼叫怎麼喊都毫無反應，眼裡一片空洞無神，猶如一個沒有靈魂的人偶。

　　用過那麼多次機甲，歐蘿妲也沒試過遇到類似的情況，只是用膝蓋想想也知道這情況很不妙。有不少的溝通者就是在使用機甲期間因為不同的原因而精神受損，從而永久地損害腦部甚至死亡。

　　歐蘿妲也顧不得被直接退場，一直猛搖著褚冥漾，直到對方在退場之際回復過來，她才鬆了一口氣。

　　「你怎樣了！沒事吧？」

　　褚冥漾胡亂地搖了搖頭：「不……我、我……」

　　「先別說其他的，漾漾你還好嗎？」儘管褚冥漾似乎回復正常，但歐蘿妲還是不放心——駕駛機甲時出意外的話，特別容易讓溝通者出後遺症。「不如先讓醫療班——漾漾！」

　　不理會歐蘿妲的擔憂，褚冥漾脫了安全帶便直接開了艙門然後衝了出來。

　　難道發生了什麼技術故障？褚冥漾茫然地看著分數顯示屏，上面的分數卻是剛剛好足夠把一部機甲送離場的數字。

　　「……班長，我、我們……」

　　「嗯，退場了。」

　　褚冥漾低垂著頭，瀏海遮住了咬緊的牙關。

　　他一直以為自己有所進步，但難道其實一切都是錯覺？

　　「別這樣，比賽還沒完結。我們要相信千冬歲他們。」歐蘿妲拍了拍他的肩膀。「倒是你，先去醫療班吧？我怕你會有後遺症。

　　聞言，褚冥漾只得強撐起苦笑搖搖頭，努力忽視著心中的陰霾不安。

　　「不了，我想先把比賽看完。」

　　「可是——」

　　「我真的沒事。」說著，褚冥漾還跳了兩下。

　　歐蘿妲無奈，但在褚冥漾再三承諾比賽後會去醫療班後，她也沒再說什麼，跟褚冥漾一同回到選手席上觀看賽事。

　　Atlantis的實戰場地都是用巨型傳送裝置把不同星球地域的複雜出來，再傳送到altantis的學園裡，環境跟真實的沒有兩樣。跟觀眾席一樣，選手席也是處於場地的上方，因此他們都能擁有賽事的上帝視角。褚冥漾開了四個小視窗分別追蹤著場上的機甲，同時看著千冬歲他們在場上東跑西逃。

　　千冬歲顯然臨場改變了策略，他們的逃跑路線跟先前討論出來的有所不同，但還好還未出現什麼慌亂的樣子，還會跟對方互相呼應，讓褚冥漾稍稍鬆一口氣。

　　場上再沒有出現像剛才秒殺的情況發生，但對手一直壓著千冬歲他們，配合更是天衣無縫，沒有漏出任何一個空隙，更完美地補上任何一個千冬歲他們有機會反擊的位置，讓他們毫無反擊之力。褚冥漾不斷期待著千冬歲會有什麼令人驚喜的戰術和反擊，然而對手不急不忙地慢慢磨掉他們的分數，他們隊沒有任何特別大的動作，比賽最後毫無懸念地結束了。

　　千冬歲和萊恩是最後退場的二人。千冬歲臉上盡是不甘，腳上甚至有點踉蹌，但口中依然道：「他們很強。」

　　無論是戰術、技術、還是數值上，敵人都高於他們一截。

　　但褚冥漾還是忍不住想，如果他當時沒有被人秒殺出場，局面會不會有所不同？

　　歸根究底，是不是因為他太弱才連累整個隊伍？

　　褚冥漾跟著大家身後，一同列隊、跟對方握手，卻是一直低著頭。

　　直到有人對著他輕笑了一聲。

　　褚冥漾一怔，那一聲刺得他心中一痛。他禁不住抬起了頭，卻對上了對方的視線。

　　彷彿如盯上了獵物般的視線，彷彿要把血肉和靈魂都吞噬的視線——

　　「漾漾！」

　　陷入恐懼之中的意識被千冬歲的叫喊跩回現實中。褚冥漾喘了口氣，才發現背上出了一陣冷汗。

　　褚冥漾連忙錯開了臉，不敢再次望向那人，慌張地跟在大家身後離開了。

　　第一次的實戰便輸得如此慘烈，隊內的氣氛實在算不上好，褚冥漾更是最消沉的那個。只是他不敢說什麼，只怕眾人的情緒會再受刺激。

　　當眾人從歐蘿妲得知褚冥漾在比賽時遇到的情況，都不約而同地大吃一驚，然後大鑼大鼓地把褚冥漾送了去醫療班，剛才的勝負頓時被眾人拋諸腦後。

　　褚冥漾無奈，又因眾人不計前嫌而感動，但也對於自己失水準的發揮更感內疚。

　　來到了醫療班，一聽見褚冥漾又大駕光臨時，提爾還沒等眾人說明褚冥漾的情況，便神經兮兮地把褚冥漾搬到醫療室裡去，看起來比起眾人還要緊張。褚冥漾讓提爾檢查身體，眾人則安靜地在旁邊陪著。不久後，連冰炎也來了。

　　褚冥漾才想開口，冰炎便給了他如一記刀子般的狠瞪。褚冥漾縮了縮肩膀，然後一動不動地坐著，讓機器掃描著他的身體。

　　檢查大概進行了半個小時，直到提爾笑著宣佈褚冥漾的身體一切正常，眾人才鬆了口氣。

　　「對不起，讓你們這麼擔心……」褚冥漾尷尬地搔了搔臉。「還發揮得這麼差……」

　　「是對手太強。」千冬歲二話不說地打斷了他的話。他斜望了褚冥漾一眼，然後道：「我們……咳嗯、明天來個賽後檢討，大家現在先回去好好休息吧。」

　　「你們不用管我，我來找提爾而已，你們慢慢。」冰炎擺了擺手，便揪著提爾離開了房間。

　　提爾給冰炎投以一個曖昧的眼神，然後又轉向了眾人，揮了揮手，也不阻止冰炎這麼粗暴地對待他。

　　「砰」的一聲，直到提爾那張賊笑著的臉被關上的門完全擋住後，眾人的視線便立刻刷刷刷地射向了褚冥漾。褚冥漾冷汗直冒，雙手高舉，就只差沒直接大叫「人不是我殺的！」。

　　褚冥漾別開了臉，自欺欺人地無視著千冬歲那打算事後算帳的銳利視線，然後便聽見千冬歲先轉移了話題：「大家覺得今天我們輸的原因是什麼？」

　　萊恩沒作聲，只是默默地看了千冬歲一眼。

　　米可蕥摸著下巴努力地一邊思考一邊道：「很不舒服，悶悶的……那時候完全接觸不了機甲的意識，就像無論怎麼伸出手都碰不到對方一樣……」

　　「我倒是有一個想法，雖然聽起來有點不太可能……」早就對他們所遇到的情況有所瞭解的庚在米可蕥再也擠不出什麼有意義的話後便提出了這個結論。「對方可能懂得使用精神力場。」

　　在場的人除了千冬歲以外都是一怔，就連褚冥漾在腦海裡翻找了一會，找回這個詞的意思後，都不禁呆住了。

　　他們可以集中精神力去控制機甲。但除了「集中」外，精神力還可以用別的方法去控制，例如「擴散」。由於精神力的性質就像電波一樣，而就如不同電波可以互相影響一樣，來自不同地方的精神力也可以互相干擾，例如讓對方溝通者不能與機甲建立聯繫。然而，一來擴散會減低精神力的強度，二來基於互相干擾的原則，被攻擊的一方會受影響，攻擊的一方卻也不能避免。因此能以「擴散」作為攻擊手段的人，精神力必然有一定程度的強。

　　只是，大家都只在書本上學習過相關的理論而已。

　　「……精神力場的運用不是軍部獨有的課程嗎？」歐蘿妲皺眉，質疑道。「能用精神力場的人怎麼回來虐菜？會不會單純是因為對方精神力太強而導致一般的壓制？就像殺氣那類的東西……不是挺常見的嗎？」

　　「精神力上的差距而導致的壓制會令機甲的各項數值飄忽不定，但當時機甲的數值卻是急劇下降到一個不正常的水平便穩定下來。」庚補充道。「這個也是精神力場能做到的事情，雖然並不是太多人知道，先前未有人發覺也不奇怪。」

　　「誰叫精神力場的理論課太不受歡迎，在數年前就被中止辦課了。」千冬歲撇了撇嘴，卻是沒有反駁庚的話，鏡片下的雙目充滿了有點奸狡的笑意。「只好再查查看了。」

　　「千冬歲，你的情況也是一樣嗎？」

　　「嗯，一樣。」千冬歲轉向了萊恩，而萊恩也點頭確認。

　　「我剛才不認同，是因為雖然漾漾出現了那樣的情況，我們當時的數值卻是十分正常。」歐蘿妲摸著下巴思考著，但半晌，她突然喃喃自語。「不對……不會吧？」

　　「……數值正常？」千冬歲挑眉，聲線高了一個調，臉上竟然是有些緊張的神色。「漾漾，你能說一次你剛才遇到的情況嗎？」

　　「啊？」千冬歲的情緒也感染了褚冥漾。他眨了眨眼，結結巴巴地道：「就、就什麼都看不到、聽不到……嗯，也摸不到，就像失去了五官一樣。」

　　「你怎麼不早說！」千冬歲罕有地吼了一聲，就連旁邊的人都是臉色大變。

　　褚冥漾被千冬歲嚇得身體向後一靠，當下也不禁緊張起來。

　　「……怎麼了？」

　　千冬歲有點激動地張開了口，但想了想卻沒有說出口，結果改變了口型，話還是沒能說出來。如是者重覆了幾次，千冬歲才重重地吐了口氣。

　　「你今天就住在醫療班吧，多檢查一下。」千冬歲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刻不容緩地走了出去。「我要跟冰炎老師報告一下。」

　　「別別別、你別這麼激動！你倒是說說我到底怎麼了！」提起了冰炎，褚冥漾的眼皮狠狠地跳了一下，拉大了嗓子卻依然叫不住千冬歲。「千冬歲啊——」

　　「漾漾，你就乖乖聽千冬歲的話。」總是笑逐顏開的米可蕥也是一臉憂心忡忡，拉了拉褚冥漾讓他別再叫。「雖然我們也希望這只是我們想多了，但如果你真的被鬼族攻擊過，你會隨時丟命的！」

　　「……」

　　鬼族？是那個鬼族嗎？褚冥漾臉上一片空白，不明白為什麼鬼族這個詞語會跟他扯上關係。

＊

　　褚冥漾又在醫療班裡耗了一個晚上。

　　難道他真的跟醫療班特別有緣嗎？躺在治療艙裡的褚冥漾沒有什麼睡意。他在心中嘆氣，今天發生了太多事，讓他心裡一直堵住了一般，悶悶的不太舒服。

　　一直在留意著他的情況的提爾也不好過。褚冥漾看著他一直盯著治療艙旁邊的顯示器，直到深夜也沒有回去休息，褚冥漾心裡挺不好意思。

　　提爾間中就會問問他的情況如何，褚冥漾如實回答，除了有點餓之外，他沒有感到什麼不妥，就是心裡不太爽。然後褚冥漾也順便問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剛才千冬歲風風火火地離開了，米可蕥他們也是風風火火地讓提爾把他送到治療艙裡，所有人都忘了要跟褚冥漾說明情況。

　　提爾也抽了個空跟褚冥漾說明起來。

　　鬼族天生有一項別的物種沒有的能力，就是精神控制，污染目標的精神力，讓他們的精神力失去對身體的控制，從而能操控他們的身體、佔據他們的意識。當時褚冥漾一副靈魂出竅的樣子，跟被鬼族攻擊了的情況十分相似，因此才讓眾人如此恐慌。

　　而且更嚴重的是，要是褚冥漾所遇到的情況是由鬼族引起，這樣便代表有鬼族潛入了Atlantis。儘管政治中立，不代表Atlantis會容許鬼族在學園裡面搞事。

　　不過即使事情查清後證實與鬼族無關，褚冥漾還是甩不開一連串的調查了，畢竟光是那些類似被精神力場所攻擊的跡象都帶來了一個又一個的疑團。

　　不過最糟糕還是……冰炎會很生氣嗎？他在這半年裡進出了醫療班多少次？被送到治療艙去後褚冥漾就再沒見過冰炎，但褚冥漾光是想想冰炎那張氣得如般若復活般扭曲的臉孔，就想挖一個洞把自己埋進去。

　　「提爾。」

　　「怎麼了小朋友？」

　　「……冰炎呢？」

　　「他在忙。」提爾簡單地道。褚冥漾也知道冰炎在忙的事情也許不是他所能接觸或是能理解，所以也很識趣地沒再追問。倒是提爾問道：「你找他？」

　　「喔、喔沒有。」褚冥漾搖搖頭，有點心虛地把視線飄到天花板。「只是隨意問問。」

　　「別擔心，你的情況現在還很穩定，如無意外明天你便可以回去了。而且，冰炎也不會讓你出事。」

　　「嗯，我知道。」儘管千冬歲他們都緊張得團團轉，身為當事人的褚冥漾卻是不擔心——只要冰炎還在，他就沒有擔心的必要。

　　「漾漾啊。」

　　「是？」

　　「你覺得冰炎怎樣？」

　　褚冥漾覺得有什麼重重地搥在心臟上。

　　「什麼怎樣？」褚冥漾不解，下意識捏住了米白色的病號服的褲管。

　　「就想聽聽你說一下對冰炎這個人的感想。」留意到褚冥漾有點緊張的情況，提爾有點俏皮地笑笑擺著手。「隨意就好，我不會跟冰炎說啦。」

　　褚冥漾倒不是怕提爾把他的話轉達冰炎，是他實在不太知道應該怎樣形容冰炎這個人。

　　很兇。提起冰炎，第一個在褚冥漾腦海裡彈出來的念頭就是這個。

　　冰炎這個人沒什麼耐性，只要他說了什麼蠢話，很常都會二話不說在他後腦上狠狠巴一大掌，或是一腳踹走他，就算沒有動手動腳，都必然有言語暴力，恐嚇怒吼少不了。

　　然而自他醒了過來，他第一個接觸的人就是冰炎。

　　他曾經以為冰炎是他的敵人而嘗試抵抗他。冰炎不反駁、不解釋，卻會默默地陪著他熬過那段被惡夢纏身的日子。

　　上至天文、下至地理都無所不知的冰炎年輕英俊、優秀傑出，甚至曾經是所向披靡、萬人景仰的大將軍，褚冥漾以為這樣的人只會是自己難以觸及的存在。然而，這人卻會陪他逛街買衣服、會替他補習跟上進度、會安慰他、會揉他的頭髮，做著些平凡簡單的小事情。

　　每次他入了醫療班，冰炎來看他時心裡都會暖暖的；每次比賽，他都會希望冰炎有空來看；他會因為冰炎的話而安心，會因為冰炎的付出而開心。他認識了一些朋友，卻不會有人可以像冰炎那樣讓他信任依賴。

　　「冰炎他……」褚冥漾翻了翻身，最後背著提爾蜷縮起身體。「獨一無二。」

　　不但指冰炎是如此獨一無二地耀眼，對於褚冥漾這個人來說，冰炎也是獨一無二地重要。

　　「我的意思是，冰炎一直以來幫了我很多，如果沒了他我也不能在這裡讀書。」覺得剛才那詞聽起來有點怪怪的，褚冥漾侷促地轉向了提爾，連忙補充。

　　提爾曖昧地呵呵笑了。

　　「笑什麼……」看著提爾笑得怪裡笑氣，褚冥漾渾身都毛毛的。

　　「開心啊。」提爾又嘿嘿笑了兩聲。「別用這樣的眼神看我，我是認真的，因為最近的他看起來沒有以前那麼孤獨了。」

　　「孤獨？」褚冥漾一怔。

　　「你可能會覺得他對你很兇吧，但如果你看過以前他那副冷得像冰塊一樣的樣子，你一定會覺得現在的他好多了。」提爾摸摸下巴，轉著眼珠思考著。「他本來就不是那些喜歡跟人交流的人，渾身都發出生人勿近的氣息啊……跟他來往得比較頻密的朋友用五根指頭都能數完吧。」

　　是這樣嗎？褚冥漾想了想。冰炎有時候冷著臉的樣子實在挺可怕——他不太怕，因為他都習慣了，這是米可蕥跟他說的——冰炎也確實像那些總愛我行我素的獨行俠，但實際情況是什麼……褚冥漾呆了很久。

　　他發現他對冰炎居然是一無所知。

　　冰炎除了名字之外就不曾提起過關於自己的事情，而褚冥漾也未曾去關心過冰炎的來歷。褚冥漾因此自然不會知道冰炎有什麼朋友，或是有什麼經歷。

　　「自從有了你在他的身邊，感覺他整個人在各方面都好了不小。」提爾搔搔頭。「雖然他確實很厲害，但還是想拜託你多多照顧他。」

　　明明是冰炎在照顧我……

　　「還有……」

　　說著，提爾臉上突然閃過了一絲尷尬的神色，而且吞吞吐吐起來。

　　「嗯？」

　　「我第一次見冰炎對於一個人這麼上心。」提爾乾咳兩聲，沒留意到褚冥漾微紅的耳根。「所以如果……只是如果！冰炎有什麼做得不好，你別怪他。他做的一切的出發點都是為了你……」

　　褚冥漾點頭，訥訥地應了兩聲，沒有跟提爾說，這樣的事情他早知道了。

　　今天發生了不少的事情，治療艙的溫度十分怡人，提供一個最好的環境給睡意發酵，於是褚冥漾沒躺多久就昏昏欲睡了。提爾一邊在他的旁邊弄著治療艙的設定，一邊讓褚冥漾不要擔心放心休息，褚冥漾也不逞強，乖乖閉上眼睛。

　　褚冥漾陷入了寧願的黑暗之中，整個身體就像被溫暖的綿花包圍著一樣。褚冥漾安心地酣睡著，一夜無夢，對於深夜到訪的客人毫無察覺。

　　翌日，褚冥漾的一切數據正常，安全回去。

　　千冬歲他們親自來接褚冥漾。米可蕥臉上是一如以往的燦爛笑容，昨天的沉重和擔憂早已消散，而萊恩身上的校服還是皺巴巴的，一副流浪漢般的倒楣樣子。倒是千冬歲看起來有點疲憊，眼神依然銳利，但厚重的鏡片也遮不了眼底的黑眼圈。

　　「昨天看視頻看晚了，沒事。」千冬歲眨了眨泛起絲絲紅筋的眼睛。

　　「視頻？」

　　「我們比賽的視頻。」

　　由於課堂快開始，眾人都先忍著不討論這話題。直到午休的時候，他們把剩下的隊友都找回來，逼不及待地在學生餐廳裡找個比較少人的角落，打開了視頻先看一遍。視頻播完的時候午休已經過了一大半，於是眾人又待到放學的時候，才在千冬歲跟萊恩的宿舍房間裡正式開始賽後檢討。

　　眾人最先開始討論的是褚冥漾和歐蘿妲被秒殺的那一段。

　　身為當事人的褚冥漾看得特別用心，只是也許他道行太低，所以他完全看不出任何端倪——他只見到他的機甲在比賽開始時出現在場地上，這是他的機甲在這場比賽中的唯一的行動。褚冥漾看了這個片段四次了，甚至把視頻放大再放大，他還是沒有看見他的機甲有移動過，連指頭也沒能動過一下。

　　「你們一開始就失去了對機甲的控制力嗎？」先提出問題的是千冬歲。

　　歐蘿妲點頭。

　　「一進場的時候，數據和視野都正常，控制版也有反應，只是無論我輸入什麼指令都無法控制機甲，就只能呆站著。」歐蘿妲歪著頭順了順過肩的長髮。「然後我就發現漾漾沒了反應，要不是還有呼吸我真以為漾漾……嗯，然後就退場了。」順著長髮的動作頓了頓，歐蘿妲不自在地舒了口氣。

　　「漾漾，你能形容一下進場時的情況嗎？」基本上都聽過歐蘿妲的說法了，千冬歲點點頭便轉向褚冥漾。

　　「我跟班長不一樣，一開始就什麼都看不到……咦，不對！」努力回憶著的褚冥漾此時終於想起了自己忘記了什麼，恍然地擊了一下掌。「我有看到過場內的情況一會兒！雖然只是很短的一會兒……可是我記得，我是在對方其中一部機甲望向來後，才失去視野的！」

　　「是這一下嗎？」千冬歲重播視頻，然後當視頻跑了六秒左右便按下了暫停，那一格剛好捕捉了褚冥漾口中的機甲轉向褚冥漾的一瞬間。

　　「呃、應該是吧？」褚冥漾搔搔頭。時間上應該沒錯，而且螢幕上顯示著在那個時候有一部機甲轉向了褚冥漾他們，也是唯一一部。

　　千冬歲打開了兩個虛擬小螢幕，上面分別顯示著兩張臉孔。

　　「對方的隊伍來自二年A班，而這部機甲的調律者的名字叫默罕狄兒，是個alpha，溝通者名字叫滕覺，是個beta。」早就把這視頻當飯吃的千冬歲自然對敵方的基本資料也是滾瓜爛熟。

　　褚冥漾盯著其中一張照片，盯得出神。

　　「怎麼了？」留意到褚冥漾臉上的呆怔轉為了驚慌，千冬歲問道。

　　「這個是誰？」褚冥漾指了指他眼前的那張照片。

　　「滕覺。他有問題嗎？」

　　褚冥漾抿住了嘴，搖頭。

　　這個人的臉很普通，普通到在街上隨手就能抓到一把。而且是照片的問題嗎？這人的眼神很平和，沒什麼攻擊性。

　　跟之前在比賽後看到的如盯上獵物般的眼神完全不同。

　　是錯覺吧？褚冥漾這麼安慰自己，堅定地再搖了搖頭。

　　「沒事。」

　　千冬歲原本還有點懷疑，但見褚冥漾臉上沒有猶豫，千冬歲也沒有追問。

　　千冬歲把視頻拉到了幾個地方，詳細地講解著己方的錯漏和對方行動的意義。

　　最先露出瞭然眼神的是庚，接著歐蘿妲也呢喃了一句「原來如此」。

　　米可蕥連忙跟庚悄悄話，褚冥漾不便打擾，於是便轉向了一直都沒有太大反應的萊恩。

　　「滕覺和默罕狄兒是隊伍的中心。」萊恩只是用了一句解釋，跟沒解釋差不了多少。

　　「另外兩部機甲的攻擊力和數值都不算強，我們在場上已經證實了這一點，但跟滕覺二人的配合卻是天依無縫。」千冬歲指出了幾個地方，都是其他成員轉為輔助那兩人而放棄了一些機會，還是那二人改變著隊伍的行動模式的例子。「全部的隊伍都會以配合他們二人的行動為優先考慮，而且這二人一直帶動著整個隊伍的攻擊節奏，因此他們大概就是這隊伍的指揮者。」

　　「他們真的很厲害。」米可蕥回憶著昨天比賽時的情形。「無論我們作出了怎樣的應變，他們都能看穿我們的意圖，把我們壓得毫無還手的方法。」

　　「而且他們也是隊中的主要輸出。」庚補充道。「隊中只有這兩人的精神力強得連我也感受到壓迫感呢。」

　　一般來說，調律者甚至會受到精神上的攻擊，受當其衝的必定是利用精神力與機甲建立連繫的溝通者。然而身為調律者的庚也受到波及，不難想像對方的精神力有多霸道。

　　「二年A班有這麼強的人嗎？」歐蘿妲皺皺眉。

　　千冬歲笑了笑。褚冥漾從千冬歲的笑容裡嗅到了陰謀的味道。

　　「默罕狄兒的成績和數值在A班中不算突出，一定沒有能讓調律者受到牽連的程度，滕覺原本更只是B班的人，成績一直處於中下遊，在升上二年級的時候才被調到A班。」

　　「那……他們也挺努力的？」褚冥漾嘗試去理解千冬歲話中的意思。

　　「漾漾，精神力的強弱至少有九成由上天決定，不是努力就能彌補到的。」米可蕥解釋。

　　千冬歲點頭，認同了米可蕥的說法。

　　「加上你所遇到的情況，我就覺得事情有87.65%的機會不是這麼簡單。」

　　褚冥漾暗地在心裡吐槽了一下千冬歲那個來歷不明的數據，似懂非懂地哦了一聲，沒有再說話。

　　他好像不再亂插話會比較好。

　　「你有把這個發現告訴冰炎老師嗎？」

　　「沒有，畢竟我還未有實質的證據。給我一點時間去調查。」

　　接著視頻繼續重重覆覆地播著，眾人聚精會神地觀察視頻裡的每一個細節，然後都熱烈地把自己的想法拋了出來，引起大家的深思反省。褚冥漾全程默默聽著，努力消化跟上眾人的進度。

　　他必須要更加把勁地令自己更強，他不想再遇到昨天的情況了。

　　冰炎這兩天都忙得深夜才能回去休息。

　　其實冰炎平常已經是個大忙人，不但要處理教學上的事務，行政上也需要他的幫忙，但忙完之後他還有機會跟褚冥漾見上一面。可是昨天冰炎回到教職員宿舍的時候，全棟宿舍都累漆漆一片了，只有大堂和樓梯還是亮著，而今天也是同樣的情況。

　　明知褚冥漾應該已經睡著了，猶豫了一下，冰炎還是輕手輕腳地打開了對方的房門。昨晚去醫療班時，他只來得及匆匆問了一下提爾關於褚冥漾的情況，也沒好好看上褚冥漾一眼。

　　只是一開門，一陣昏光溫和的光線卻從門縫裡柔柔散了出來。冰炎奇怪，探頭進去，卻發現褚冥漾還坐在書桌面前，他面前的虛擬螢幕還在閃動著。

　　「怎麼還不睡覺？」

　　「嚇！」冰炎的聲音很輕，可是褚冥漾還是嚇了一跳，一個手誤不小心把視頻的音量放大了好幾倍。戴著耳機的褚冥漾受當其衝，聲音猛地在耳邊炸開，褚冥漾連忙扯下了耳機，卻已經是來不及，腦裡轟轟地響著，難受得很。

　　「你笨啊！」站在門口的冰炎都能聽到耳機傳來的微細聲響。冰炎鄙視地罵了一聲，他上前替褚冥漾撿起了被丟到地上的耳機，然後重新調好視頻的音量。

　　「你怎麼過來了？」褚冥漾的耳朵良久才能安份下來，但褚冥漾還是不自覺地拉大嗓子來說話。

　　「沒事。」冰炎輕輕拍著褚冥漾的腦袋讓他小聲一點，然後說。

　　「啊？」褚冥漾皺了皺鼻子。沒事的話是來幹嘛？

　　「我喜歡，不行嗎！」狠瞪。

　　「行行行，您說什麼都行！」討好附和。

　　「少來跟我這副白癡模樣！」巴頭。

　　不對，怎麼跟他一起玩相聲了？冰炎嘖嘖兩聲，然後轉道：「你在看什麼？」

　　「昨天的比賽視頻。」

　　「前天嗎？」

　　褚冥漾一怔，然後看看牆上的時鐘。

　　「咦！已經這麼晚啦！」

　　「白癡嗎你！」冰炎怒。「你有記得吃藥嗎！」

　　「現現現現現在去吃！」褚冥漾趁著冰炎一掌未落連忙跑走。

　　待褚冥漾弄好東西後，褚冥漾才解釋他剛才在研究視頻，一時太投入便忘記了時間。

　　「視頻明天再看也不遲。現在快去睡，你想爆肝嗎？」

　　你好像沒有這個立場來催我……褚冥漾張了張嘴，但在冰炎的眼神刀子下還是沒敢開口。

　　「可是我怕一睡著，明天就會忘記今天說過的內容嘛……」

　　「什麼內容？」

　　「今天我們檢討了比賽的內容。他們說了很多，比平常的都要多，我怕我沒能記得，那就浪費了一次的比賽經驗。」褚冥漾搔搔頭。「畢竟也不知道之後會不會再有機會在真實的場地上這樣對戰了……」

　　「那麼快就不想在實戰場地上戰鬥了？你想得美。」冰炎冷笑一聲。「要不你以為atlantis為什麼會這麼有名？」

　　Atlantis其中一個最有名的地方就是相比起其他學校擁有更多的實戰場地，學生也自然有更多的實戰機會。褚冥漾一入學的時候就知道這事了。

　　「而且，你一定會攀得更高。」冰炎歛起了臉上的笑容，直視著他的寶石紅閃爍著堅定的光芒。「你會變得更強……不，你必須要變得更強。」

　　冰炎最後的語氣輕得像呢喃，在褚冥漾心裡泛起了一陣漣漪。

　　冰炎的眼神澄明，褚冥漾卻覺得冰炎的眼底裡有很多很多他所看不透的心思和感情。

　　到底是為什麼呢？

　　「……冰炎？」褚冥漾顫著聲線喚了一聲。

　　「明天再看，現在快去睡。」冰炎突然轉開了臉，直接把視頻關上。

　　「可是——」褚冥漾跩住冰炎的手臂，想重新把視頻打開，卻被冰炎一把拍開了。

　　「沒有可是！明天我跟你一起看！」冰炎揪住了褚冥漾的後領。「看你的樣子，還沒有洗澡對吧？臭死了！」

　　「有嗎！」褚冥漾一驚，下意識就嗅了嗅身體。「還好吧？有很臭嗎？」

　　「快、去、洗、澡！」

　　褚冥漾跌跌碰碰地抱著毛巾跑進去了浴室。

TBC.

我都快出最後一本了。

結果第一本的全文還沒完全放出來#笨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