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巨米奈❉

01、

　　喀啦……喀啦……喀啦……

　　在一陣令人不適的搖晃中，褚冥漾忍著身上的痛楚吐出細碎的喘息，睜開沉重的眼皮，搖頭揮去饑餓帶來的暈眩。眼睛良久才適應黑暗，看見手上的鎖鍊跟困住他的牢籠，眼前的景象與記憶瞬間重疊。

　　十歲的褚冥漾一時激動而忘記身上的傷，慌張地坐了起來。

　　他不是逃出來了嗎？他明明之前還在街頭上被發現偷食物而被毒打一頓，怎麼睡了一覺就——

　　搖晃猝不及防地停了下來，後座後讓褚冥漾瘦弱的身板撞上牢籠，吃痛的褚冥漾不小心叫了出來。

　　封閉的空間猛然打開一道裂縫，吵雜的聲音蜂擁而上，劃破陰暗的光茫刺眼得讓褚冥漾抬起手臂擋在臉前，然而他又很快被陰影籠罩。褚冥漾抬起頭，看不清來者背向光源的臉孔。

　　「老大，小鬼醒來了！」來者轉頭向外面大喊。

　　外面有人應了一聲，在吵鬧聲中並不明顯，但嘶啞的聲音彷彿撕裂鋼鐵一樣的刺耳，「我去跟對接人說一下，你先幫他擦個身體之類吧，畢竟是很重要的商品。」

　　「也是呢。」來者拿來清水跟抹布，把牢籠打開，走到褚冥漾面前。此時褚冥漾終於見到來者的臉孔，與他那個裂至耳垂下的血盤大口。那人嘿嘿笑道：「這麼稀有的黑髮黑眼，這次一定要賣個好價錢！」

　　商品？難道——

　　褚冥漾勉強提起勁，強行運轉小腦瓜。

　　奴隸買賣，褚冥漾是知道的，畢竟流浪兩年，什麼亂七八糟的事情他都沒少聽，特別作為黑髮黑眼、被視為不祥象徵的他，在街頭上也受過不少的注目禮，不管那些注視是惡意的、羨慕的、恐懼的、疑惑的。

　　大概是因為他在一年半前偷到的斗蓬壞了，一直被他掩藏著的特徵便被這些人發現，便趁著他受傷昏迷的時候把他拐走吧。

　　褚冥漾有點懊惱，卻又莫名地鬆了口氣。

　　總之不是被抓回去，什麼都好。

　　褚冥漾往後一縮，還是躲不過對方如觸手一樣的長手，噁心的觸感讓他無法歇止地發抖。他僵著身體，無力反抗對方把自己身上的衣服脫光。

　　「你皮膚真好啊。」那人猥瑣地笑了，用力把褚冥漾小麥色的皮膚擦得發紅，還用手指逗弄著褚冥漾尚未發育的下身，見褚冥漾難堪地夾緊雙腿時哈哈大笑。

　　滿足了劣根性的那人想著商品不需要衣服，光溜溜的更吸引，正要拿起褚冥漾殘舊破爛的衣服時，他卻瞬間像被停止了時間一樣一動不動，仔細一看，只見他眼神渙散，彷彿丟失了魂魄。

　　褚冥漾摩挲著指頭，拭去指頭上催眠術的痕跡。褚冥漾小心翼翼地打量著那人，確定對方中了自己的幻術後，便搶過衣服，胡亂地套一套後便趕緊衝出牢籠。他自裝著自己的馬車上探身左右張望，趁著沒人留意到自己時毫不猶豫地跑離馬車。

　　幸好那個被他偷了麵包的老闆雖然生氣，但大概還是看在他是小孩的份上，並沒有真的把他打殘，被木棍毆的雙腳沒有傷到筋骨，儘管一拐一拐，至少還能跑。

　　褚冥漾呲牙強忍渾身的痛楚，沒跑多久已經滿身是汗，氣喘如牛，墨色的碎髮全黏在他滴汗的臉龐上。他穿過人山人海，也不管因推撞到路人跟貨物而惹來大罵，拐進了一條小巷，下一秒便傳來了刺耳嘶吼聲。

　　「你他媽怎麼做事的！連一個臭小鬼都搞不定！」

　　「對不起老大！可惡，居然敢跑！被我抓到，一定給你好看！」

　　褚冥漾並不意外對方迅速地醒過來，畢竟他的那些三腳貓功夫都是偷偷自學，即使是面對不帶力量的普通物種，時效也不到半分鐘。

　　胃部難受得像翻了好幾轉，褚冥漾一邊乾嘔，一邊不敢停下腳步，他猜對方可能是有極為靈敏的嗅覺，或是異常犀利的視覺，反正追捕他毫不費勁，只要他一個猶豫，魔爪就能抓住他。

　　為了擺脫那兩個販子，褚冥漾慌不擇路，只要看到隱蔽的小巷就會轉進去，不知不覺離開了城市最繁華的中心地區，來到城市的邊緣。雖然腳上有傷，因長期流浪而訓練有素的身體依然敏捷得很，兩個販子緊追著褚冥漾，卻也一時之間追不上他。

　　想到一塊肥肉就這麼溜走，作為手下的販子心急如焚，正要加快腳步之際，卻被老大按住了肩膀。

　　被阻止繼續前進的手下疑惑地回頭，「老大怎麼了？再不追他就要跑掉了！」

　　恨鐵不成鋼的老大憤怒地摑了手下一個耳光，「傻子！你看一下前面是什麼地方！」

　　被打懵的手下眼前金星直冒，敢怒不敢言，畢竟這次是他闖的禍。他忿忿地打量著眼前的境況，只見眼前不再人來人往，準確一點是不見人影，只剩老舊的鐵皮房子跟鋪滿垃圾的街頭，活像一個垃圾崗，吹來的風帶著刺骨的寒意。

　　「這……」手下猶如被澆了一盤冷水，渾身發涼，光站在這裡他就想發抖。

　　他很想問那個小鬼要怎麼辦，可是根本就沒可以怎麼辦，因為只要進去，他們必死無疑！那小鬼跑了進去，大概也九死一生了吧。

　　「不成大器！」丟了貨的老大氣極，又反手抽了手下第二個耳光，「回去！」

　　手下捂著腫了起來的臉，心裡滿是不甘，卻不敢說什麼，更不敢回頭那看個彷如死城的地方，只能跟在老大後面逃跑。

　　沒追來了？

　　當時並不知道自己踏進了什麼禁忌之地的褚冥漾躲在一條無人的小巷裡，憋息傾聽外面的動靜，但除了風聲，什麼都沒有。

　　褚冥漾小心翼翼地探頭出去，精神繃緊的褚冥漾並沒有注意到這地方的異樣，只發現剛剛那些腳步聲確實都消失了。但他依然不敢大意，放輕腳步想要離開這裡。他不知道他要去哪，反正先離開這個危險的城市吧。

　　剛剛都是靠著一口氣硬撐過來，一安靜下來全身的肌肉與精神都發出強烈的抗議。褚冥漾扶著牆，眼前都是殘影，一時之間喘不過來。他咬著牙關想要撐過去，沒想到腿上一軟，褚冥漾便無力倒在地上，無論他如何使勁蠕動著手腳，他絕望地發現自己都沒辦法爬起來。

　　如果起不來，他大概會死在這裡。

　　強風吹打著褚冥漾瘦削的身體，一點點地帶走他微弱的體溫和他的意識，開始發白的視線裡卻出現了幾個身影，明明在這幾年裡變得模糊不清的臉孔此時卻是如此清晰鮮明。

　　褚冥漾如釋重負地舒了口氣。

　　這樣他是不是……能去見家人了？他的父親、他的母親、他的姊姊……

　　慢條斯理的腳步聲打斷了褚冥漾的思緒。以為是剛才的販子，褚冥漾驚恐地抬起頭，才發現來者的身形瘦小，似是個小孩。

　　對方默不作聲地站在褚冥漾面前，穿著墨色的斗篷，把他整個人都遮罩在陰影之中，背後的日光卻成為他最耀眼的光環。

　　風吹動著小孩的下擺，更吹開斗篷的兜帽，那一頭銀白的長髮在空中飛散，令人眩目的銀與一縷的紅散亂交錯，卻遮不住那雙目光如炬的暗紅眼眸。

　　他像從天而降賜予希望的救世主，更像手持鐮刀取人性命的死神。

　　受不了強風的雙眸輕輕一瞇，褚冥漾動了乾裂的嘴唇，發出因缺水而沙啞的聲音。

　　「死……神……」

　　他幼嫩的聲音帶著絕望，卻又有一絲矛盾的盼望，眼神誠懇而坦誠，就如仰望神明的信眾。

　　「……救我……」

　　然後他便一無所知地陷入虛無之中。

　　死神？

　　小孩把凌亂的頭髮往後一梳，一瞬間亮出精緻得好比洋娃娃的臉孔，但下一秒便把兜帽重新戴好，一切惹人注目的特徵重新融入黑暗之中。

　　小孩蹲在暈倒在他面前的黑髮孩子旁邊，若有所思地打量著對方黏滿沙子的臉孔，似是對不支倒地的孩子不為所動。他半晌想起什麼，發出噗嗤的笑意。

　　誰會跟死神求救？笨蛋嗎？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