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巨米奈❉

7.

　　找到夏洛克後沒多久，約翰便驚覺他正在發著低燒。他抱著嘀嘀咕咕地說著夢囈的孩子，慌張地跑到了診所。

　　「老天！你們怎麼——」把剛才的病人送了出去，一打開門就看到全身濕透的一大一小，莎拉驚呼出聲。

　　「我很抱歉，莎拉。」沒等莎拉從驚訝從回神過來，約翰搶著說，夏洛克不算樂觀的情況讓平常沉穩冷靜的他變得急躁起來。「我可以替他開個藥嗎？」

　　莎拉知道這個孩子——約翰自從在孤兒院回來後的一個星期，便一直帶著這個孩子上班。雖完全不知道他們發生了什麼事，她沒多想，毫不猶豫地點頭，快速地讓護士拿了一條毛巾披在發抖的瘦小身子上面。

　　約翰為夏洛克作了個詳細的診症。脫癮症發作讓夏洛克的免疫系統混亂起來，病菌自然趁著一場無情的大雨入侵夏洛克不算健康的身體，單是這樣已經有夠夏洛克受了。約翰不敢開太重的藥讓夏洛克退燒，他怕一個不小心會讓脫癮症狀更肆無忌憚地折磨著夏洛克。

　　「診金不用給我了，反正看症的人是你自己。」在約翰從錢包裡掏出僅存的紙幣前，莎拉阻止他。

　　「但……」

　　「沒有但是。」莎拉強勢地回拒，見約翰最後還是慢吞吞地把錢包收回去，莎拉才柔聲催促他：「快回去吧，這孩子需要休息，你也快把濕透的衣服換下來。給你三天假期，好好照顧他。」

　　知道多說無謂，而自己確實需要這三天假期，約翰只好老實跟莎拉道謝，然後抱著夏洛克匆忙地離開。

＊＊＊

　　約翰伏在床邊，就在夢鄉的大門前徘徊之際，指尖上傳來的壓力猛然把他扯回現實之中。

　　他警戒地挺直了身子，發現只是還在床上睡著的夏洛克翻了個身、不小心壓住了他的手指時，約翰才微微鬆了口氣。

　　經過了快要數十個小時的的奮鬥後，夏洛克的脫癮症狀總算退去了一點，雖然還是會偶爾因惡夢而模模糊糊地醒過來，而且持續著低燒，但總算斷斷續續地睡了幾個小時。

　　約翰呆了一下，甩了甩頭來揮走因缺乏睡眠而來的恍然——他不敢睡，他怕自己一睡夏洛克會出什麼意外。他眨著酸澀的雙眼，不知道第幾次用濕毛巾給夏洛克抹冷汗。

　　他不知道這樣的情況會維持多久，他低估了戒毒時對夏洛克的折磨。從夏洛克在這一整晚裡在毒癮中的痛苦掙扎，約翰就預料到接下來將會是一場持久戰，就算要搾乾他的體力和精神他也不介意，但他怕年紀輕輕的夏洛克會受不住。

　　約翰抹著在夏洛克額角上不斷冒出的冷汗，但也留意到夏洛克下意識地縮起了瑟瑟發抖的身子、用被子把全身緊緊地包住，卻依然死命緊抿著唇，不讓懦弱的呻吟衝口而出，即使失去了意識仍然不肯示弱。

　　到底是什麼經歷，讓這個還在該向父母撒嬌的小孩已經學會了不把脆弱的一面表露在人前？

　　約翰為夏洛克多添了一張被子，但夏洛克還是在發冷。不忍心看著夏洛克一直發抖，約翰於是自己鑽進了被子裡去，抱住了夏洛克瘦小的身子。

　　夏洛克瘦得可怕，瘦得讓約翰怎麼收緊雙臂都以為自己懷中只有空氣。感覺到有發熱體接近自己，一直固執地不願示弱的夏洛克終於敵不住寒意，在迷糊之間靠緊了約翰，索取著更多的溫暖。

　　對於孩子這個滿有撒嬌意味的動作，約翰心頭一暖。確認了夏洛克已經在自己懷中安定下來後，把神經繃緊了數不清有多久的約翰再也敵不過睡魔的入侵，瞬間進入了夢鄉。

＊＊＊

　　人在一晚的睡眠中，會發大約二百多個的夢，但大部份都會被腦袋在睡夢中遺忘刪除，只有少部份在本人清醒的時候還能殘留在記憶中。

　　夏洛克很少發夢——應該說，他很少把夢的記憶給保留下來，因此也甚少意識到自己發夢了。他總是把大腦比喻為電腦的硬碟，只會儲存對他有用的知識和資訊，別的垃圾一概刪除。

　　但是，他明確地知道自己發夢了，還要發了不止一個夢。

　　大概是因為他的身體正在處於一個糟糕的狀況——在人體生病的時候，大腦總是特別不安份，資料的處理能力下降也不出為奇。

　　他夢到了很多東西，都是一些瑣碎的事情，特別是那些早就被他埋在記憶宮殿深處的回憶。

　　他夢到了媽咪，那個言笑不苟的嚴厲女人。他不討厭媽咪，但也談不上喜歡媽咪——他對媽咪並沒有太特別的感情，反正滿足到媽咪的要求，她就會給予自己相當的自由。只是順手考上全校第一名，或是在限期之前練好一首歌，也不是什麼難事，這樣的交換條件對夏洛克來說百利而無一害。

　　他夢到了麥考夫，他的胖子哥哥。他已經不記得他跟麥考夫之間的隔閡是從何時形成，他只知道自己討厭麥考夫的偽善，討厭他藏在笑容底下的手腕，討厭他想要把自己控制在手中的妄想。他知道自己某程度上跟麥考夫都是同一類人，都是惹人厭的控制狂，但就是因為同性相斥，他才如此厭惡麥考夫。

　　他夢到了以前的事。其實也沒什麼特別，每天聽從媽咪的話上學去，然後回到家裡後就自己躲在房間裡看書、做實驗、冥想……天天周而復始。

　　夏洛克一直堅持大聲說話有助思考，奈何僕人們智商太低只會當上思考的拖油瓶，能跟上他的思考的人卻是他討厭或是根本沒空跟他聊的人。於是，他試著對書本講話，對床單、對窗戶、對牆壁，甚至對自己，他都試過了。

　　只是當他試過了可卡因、發現可卡因的功效遠高於大聲說話後，他就投向了可卡因的懷抱裡去。

　　他忘記了自己是怎樣得知可卡因，或是怎樣得到可卡因，反正這都不重要。他只知道吸食可卡因時，全身都失去了知覺，感受不到重力的身體像在半空中飄浮著，彷彿所有神經都集中在腦袋，讓腦袋異常清醒，原本在平常都不會停止運轉的腦袋在那時就跑得更快了。

　　夏洛克享受著這種刺激的快感，這不是大聲說話或是咖啡因等其他物質給帶給他的。而且他一直認為支配者是自己，因此他從不覺得吸食可卡因是一種如別人口中那般嚴重的問題。

　　但他知道媽咪不是這麼想。

　　當媽咪拿走他的藥劑盒，把他送進孤兒院時，他感到一點意外——當然不是因為媽咪知道了他吸毒的事情，媽咪很聰明，不可能不知道。而是因為媽咪只是把他送進孤兒院裡去。他以為自己會被送去男童院，或是一直被軟禁在家裡。當然，如果他真的被軟禁在家裡，他也會一直大吵大鬧直到被放出去，被困在家裡的話，要入手毒品實在太麻煩了。

　　如他所料，進了孤兒院後事情進行得十分順利。雖然孤兒院有點吵，但反正能輕易得到可卡因的話，一點的嘈音對於他的思考來說也不成問題。直到——

＊＊＊

　　夏洛克睜開了眼，全身都沒有沉睡過後的乏力感。因為大腦的不安份，身體都不能好好休息。

　　夏洛克很快就意識到自己渾身是汗，而且只是輕輕一動，就像是被重重地打了一頓的劇痛刺穿全身，因此他開始努力地回想起失去意識前的記憶。

　　想起後，頭也不抬，他就知道把他抱在懷中的人是誰了。

　　約翰是個軍醫，即使在睡眠中對於四周的風吹草動也十分敏感，但即使懷中的人像毛蟲般不安份地蠕動著也毫無動靜，可見約翰正處於最深的沉睡之中。聽著約翰平穩的呼息，加上他眼底深深的黑眼圈，夏洛克估計約翰至少有兩天沒有睡過覺。而自己，則是因為脫癮症狀而昏迷了至少兩天。

　　即使因為才剛回復意識而需要花上一點時間才能再次運轉，環視了一周後，夏洛克還是輕易地推論出在他失去意識的時間裡發生了什麼事情。

　　實在太大意了。夏洛克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在這短短的日子裡，他早就摸熟了這地區的街道，以他的行動力，只需十五分鐘就能離開這裡。因身體不適而暈倒在後巷是他唯一的錯誤。

　　好吧，現在被困在約翰的懷裡。夏洛克不得不承認約翰是個很聰明的人，居然懂得用自己的身體作為牢籠。他全身的神經都是最佳的警報器，只要夏洛克有一點想逃走的意欲，也會驚醒約翰。

　　不過約翰大概沒料到自己會睡得這麼深吧？夏洛克暗忖。或許可以試著逃走？

　　「……夏……」

　　正當夏洛克想掰開約翰的手臂時，約翰卻發出了一聲呻吟。夏洛克連忙強行放鬆身體，裝出一副還在熟睡中的樣子。

　　「……夏洛克……洛克……」

　　約翰的聲音漸漸落下，直到約翰再無動靜，確定了約翰只是在說夢話時，夏洛克才在心中鬆了口氣。

　　沒想到，約翰會夢到自己。夏洛克有點納悶。而且……這好像是夏洛克第一次聽到約翰呼喚自己的名字。

　　約翰是個很有趣的人。雖然他的智力跟自己的絕對是不同等級，但他比平常人聰明。而且他很安靜沉穩，即使待在他旁邊也能好好地思考，因此他沒有把約翰趕走……其實某程度上，是他吸引約翰過來呢。

　　只是他之後開始發現，約翰所接觸的地方比他想像中的來得要深入，但在他意識到這件事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他已經被關進去思過室裡去。

　　感到被冒犯的他很生氣，但一轉念，想起得知到自己真實面目的約翰大概會被嚇走，其實也不失為一件好事。

　　誰知他又錯了——約翰居然來接走他。

　　這次夏洛克倒也沒特別感到生氣，因為要從約翰手中逃出來，總不會比從孤兒院裡逃出來困難。

　　只是他不懂，他不懂得約翰沒有離開的原因。

　　——單純因為我放不下你。

　　他不明白，約翰的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眼角餘光瞄到床邊小几上放放著的毛巾和清水，還有他的衣服和退燒藥，約翰無微不至地照顧自己的景象彷彿在眼前不斷閃過。

　　難不成，約翰抱著自己睡覺，並沒有什麼特別意思？

　　習慣了為問題尋找答案、習慣了思考複雜的難題，面對如此簡單、甚至稱不上是一個答案的答案，夏洛克有點不禁有點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