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鈴慈愛操心也不是第一天的事情,褚冥漾也不嫌她煩,畢竟是他太令人不省心,奔三了還是孑然一身。所以褚冥漾可說是有求必應,包括那些沒什麼結果的相親約會。

  只是可能心底還是有點消極吧,所以儘管褚冥漾每次去相親時,都會打扮得整整齊齊,卻不會特別去看相親對象的資料。

  結果他現在後悔得連腸子都青掉了。

  要是他有先仔細看過資料,他就不會呆呆地坐在餐廳的角落裡等著那個他這一輩子都不想再重遇的人,就像自動獻身送進老虎口中的白羊。

  腦袋裡都是亂糟糟的思緒,當對方踩著高級的深啡皮鞋來到自己面前時,褚冥漾硬是擺出一副鎮靜的模樣,努力控制著臉上的表情,然後垂眼盯著桌上的那杯咖啡,裝作自己沒有注意到對方的存在。

  能跑嗎?來得及跑嗎?

  聲音的主人卻是早已看穿褚冥漾的想法,在褚冥漾下意識地想拔腿就跑之前就先伸出修長的腿攔在褚冥漾面前。

  「別跑啊,褚。要是你跑了……」那人優雅地彎下腰,銀與紅交錯在一起的長髮在褚冥漾臉側徐徐垂下,有力的雙臂搭在椅背與桌上,瞬間築起把褚冥漾困死的牢籠,「……我就告訴你媽你去約炮。」

  「那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褚冥漾本應地想回頭反駁,視線驀然被一張英俊得能迷倒萬千少女的臉孔佔據,嚇得褚冥漾差點被剩下的話噎死。

  「那是什麼?說出來看看?」那人呵的一聲地笑了,溫熱的呼吸與低沉的嗓音灌進褚冥漾敏感的耳殼裡,「我猜猜看,那是誤會?那是逢場作戲?那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

  說到後面,每一句每一字幾乎都是被那人從齒縫間擠出來的。褚冥漾不敢回答,只能自欺欺人地端起咖啡杯轉移視線,身體卻是本能地瑟瑟發抖,就像被人遺棄在街頭上的小狗一樣。

  那人在心裡煩躁地嘖了一聲,心想明明負心的是褚冥漾,為什麼搞得好像是他在欺負褚冥漾似的。

  「我跟你說,褚冥漾。」男人瞇起那雙銳利的寶石紅,「你這次跑不掉了。」

  多年不見的男人更顯魅力,不管是雄性的氣息還是挺拔的身段,都讓褚冥漾回憶起當年的悸動,死寂多年的心臟重新鮮活地跳動。

  然而褚冥漾感到更多的是恐懼。他的腦海一片空白,只想把手機從褲袋裡掏出來,然後上去ptt發文。

  請問前炮友回來報復可以怎麼辦?急,在線等。

前 炮 友 的 報 復

  褚冥漾實在不知道該如何是好,焦頭爛額了三天之後決定向好友求救。

  只是重遇前炮友這事,不管從何角度都有點難開口,就在褚冥漾在雪野千冬歲面前支支吾吾了五分鐘後,還是千冬歲主動打破了僵局,「怎麼?你遇到你前男友了?」

  褚冥漾硬是忍住把口中的水全噴到千冬歲臉上的衝動,結果就是把自己嗆到,「你咳、你怎麼……」

  「除了因為那個前男友的事情,還有什麼事情會讓你煩惱得只能找我幫忙?」千冬歲吃了一口蕎麥麵後,又道:「畢竟漾漾喜歡把所有事情都憋在心裡呢。」

  假裝沒聽到千冬歲的抱怨,褚冥漾嘗試糾正某個很重要的稱呼:「他……他不是前男友……」

  千冬歲平靜地哦了一聲,「所以是前炮友,是吧。」

  褚冥漾狂咳起來,咳到連淚都噴出來了,「你咳咳咳咳,你怎麼都、咳、知道?」

  「我什麼都不知道,都是我猜出來的。」千冬歲沒好氣地給了褚冥漾一張衛生紙,無奈地道:「漾漾,要不是那次我碰到你跟他一起,我根本不知道有這樣的人存在,你從來沒有跟我們提起過。我尊重朋友的隱私,可是……」

  總算緩了口氣的褚冥漾用衛生紙擦著口鼻,悶悶地道:「我……我說不出口啊,而且……總之我不是刻意隱瞞你們,抱歉。」

  「算了,認識你那麼久,怎麼會不知道你的性格?」千冬歲嘆了一口氣,決定回到今天的主題上,「你要不要從頭開始跟我解釋,你跟他是怎麼一回事?你去……約炮?」

  「那是意外!真的是意外!」褚冥漾忍不住大聲地強調,在發現自己激動得惹來全餐廳的注意力時,尷尬地壓低了聲量。

  褚冥漾斟酌良久,才吞吞吐吐地跟千冬歲開始娓娓道來。

  褚冥漾本來就不是會約炮的主,當年會跟冰炎成為炮友是……意外中的意外。

  那時褚冥漾高中快畢業,一個在學校裡……不太受歡迎的角色。那天褚冥漾十八歲生日,被「好朋友們」笑著逼迫去KTV唱歌,被灌了很多酒,最過份的是他們還想拿走他的錢去結帳。褚冥漾不肯,那些人便嘻嘻哈哈地把他的錢包丟到水渠裡。

  那是白鈴慈送給他的生日禮物,用不了一天就落在深不見底的污水裡,讓褚冥漾第一次反抗校園霸凌,雖然有點晚,下場也不是很好。褚冥漾倒是沒被揍,畢竟身體上留著痕跡會惹來很多麻煩,但也被搞得連回家的錢都沒有,手機也丟了,只能坐在街頭上瑟瑟發抖。

  「那邊是有名的酒吧街……附近很多酒吧,然後……」

  然後褚冥漾便遇上同樣喝得有點醉的冰炎。

  一個剛滿十八的少年,入世未深,加上醺醺醉意,褚冥漾對陌生人完全不抱警戒心。對方只是問了一句,褚冥漾便哭著全盤托出,哭得對方不得不把他先帶回家安頓,然後……就發生了一些不該發生的事情。

  千冬歲顏汗,什麼帶回家安頓,根本是被撿屍了吧。

  「那……你們之後還發生了什麼事?」千冬歲托了托厚重的眼鏡,引導地問道,「不然你們不會這樣不小心……就變成炮友了吧?」

  褚冥漾又低著頭喝一口水壓驚,「之後學校在一間飯店裡辦了畢業晚會……」

  明明是最後一次的碰面,褚冥漾的那群好同學還是不想放過他,最後難得拿出來穿的西裝被潑了一身果汁。

  就在他們在場外糾纏的時候,剛好被在同一間飯店裡談公事的冰炎碰到。

  「他幫我趕走了我的同學,還問我要不要把西裝在飯店裡送洗一下,他可以讓我在他的房間裡待到西裝洗好……」

  不用褚冥漾繼續說,千冬歲也知道後續的發展,只是千冬歲還是有點不理解,「你們……那次沒喝酒了吧?怎麼……」

  除非……

  「他強上你了?」

  「沒有!」褚冥漾瞬間抬頭反駁,「他沒有強上過我!他不是那種人!」

  褚冥漾一抬頭,便對上千冬歲饒有深意的視線。褚冥漾一怔,知道自己被千冬歲坑了。

  「所以就是合意性交了。」千冬歲似笑非笑地道,「你對他一見鐘意了。」

  這是肯定句而非疑問句,褚冥漾懊惱地把十指插進黑髮後,柔軟的黑髮頓時被他抓亂得統統翹起來。

  可能因為自己顏控,可能因為第一次太……舒服,也可能因為冰炎在自己最絕望難過的時候伸出了手,所以當褚冥漾跟冰炎在飯店裡共處一室,在與冰炎若即若離的距離中,褚冥漾被對方的氣息和似有若無的觸碰撩得心癢難耐。

  褚冥漾已經忘記是誰先主動,畢竟那時他們滾到床上似乎是一件那麼順理成章的事情。

  「然後他提出要當炮友?」千冬歲問道,不料褚冥漾陷入一片詭異的沉默。千冬歲詫異地睜大了眼,「……你提的?」褚冥漾的臉皮這麼薄,居然會提出這樣的要求?

  「我、我猜他想,不然他怎麼會跟我再次上床,又把手機號留給我?」褚冥漾低聲咕噥道,「所以我便問他是不是想跟我當炮友……」

  千冬歲總覺得這個邏輯哪裡怪怪的,但又不好反駁,只好繼續問道:「那你們之後怎麼斷了?那是我們畢業時的事吧?」他還記得當時的褚冥漾狀態很差,眼底總是帶著一圈烏青,人變得很憔悴。

  褚冥漾依然抓了自己的頭髮,雙臂擋住他的臉,讓千冬歲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聽見褚冥漾平靜地道:「有一天我在他的口袋裡找到一枚戒指。」

  褚冥漾還記得,裝著戒指的小盒子是高貴的寶藍色,上面綁著一條幼細的黑色緞帶。褚冥漾抖著手打開了盒子,見到一枚銀色的戒指,款式低調簡樸,在褚冥漾眼裡卻是如此刺眼。

  那時候他們都互相確認過各自單身才建立純粹的性關係,也承諾了當其中一方有對象後,便會自動解除這段關係。

  「既然他有要送戒指的對象,我便……自動離開了。」褚冥漾的聲音又低又輕,似乎在極力隱藏著些什麼不能見光的情感,「因為是炮友,所以我只建了一個LINE的小號跟他聯繫,也沒有給過他手機號。我把那小號刪掉之後,就……斷了聯絡。」

  二人本來就沒有涉及對方的生活,只靠著唯一一個帳號來溝通,那個帳號一被刪除,冰炎的存在便直接自褚冥漾的生活裡消失,彷彿不曾存在。

  雖然一下子斬斷情根實在痛苦,以致褚冥漾到現在都因無法脫離陰影而維持單身,但至少他覺得自己心態有慢慢調整過來。

  結果冰炎再次出現在他的面前,完全打亂了他的步調。

  「你說他為什麼要來相親?難道他原本也不知道是我?」褚冥漾從雙臂中抬起了頭,露出微微泛紅的黑眸,「一開始不知道也算了,約我週六吃飯是什麼意思?他想報復嗎?想報復吧!」

  千冬歲覺得事情並不是如褚冥漾的想像,但他也不敢肯定,畢竟他不認識另一人,只好先順著褚冥漾的話說下去:「他為什麼要向你報復?」

  褚冥漾碎碎唸道:「氣我……突然離開傷到他自尊心?他面皮其實有點薄……」

  千冬歲哦了一聲,又在心底筆記了一下,「那你打算怎麼辦?」

  褚冥漾頭痛地揉著太陽穴,「他說如果我拒絕,就會把事情告訴我媽……」

  他不敢想像要是白鈴慈知道他才十八歲就胡亂跟男人上床,他會先被白鈴慈打死還是白鈴慈先被他氣死。

  「那你除了赴約,也沒別的選擇吧?」

  褚冥漾哀嚎一聲,「要不是你喬裝成我,代我去吧?」

  千冬歲白了一眼褚冥漾,「漾漾,你當年的確沒有好好解決問題,即使對方生氣了也無可厚非。」

  褚冥漾垂著腦袋,乖巧受訓。

  「而且……」千冬歲很想鼓勵褚冥漾勇敢一點表露心意,褚冥漾性格隨和,就是愛逃避又愛鑽牛角尖,但他不是當事人,也不確定對方是否如他的揣測一樣,因此他不想給予褚冥漾錯誤的期待,只好隱晦地道:「逃得一時,逃不了一輩子,有些事情說清楚,說不定有意外的結果。」

  也不知道有沒有把千冬歲的話聽進去,褚冥漾只是有點沮喪地沉頭。

  千冬歲在心裡嘆氣。褚冥漾這幾年過得怎樣都被他看在眼裡,當然他也希望褚冥漾能找到喜歡的人共渡一生,即使不能……也不要搞得更糟糕吧。

  然而這些事情旁觀者根本無能為力,千冬歲就只能祈求褚冥漾這次會得到一個好結果。


中、


  ……他到底在幹嘛?

  褚冥漾回過神來,發現床上地上居然都是被他從衣櫃裡翻出來卻被他淘汰的衣服,頓時有些頹然地攤坐在床上。

  明明昨天才跟千冬歲碰過面,時間感覺都沒怎麼過去,結果今天下班回到家裡,吃完飯洗完澡,他便驚覺明天已經是星期六,是他跟冰炎約好的日子,然而他還沒準備好明天要穿什麼。

  要知道他一個奔三的單身宅男,最多就是T恤牛仔褲,哪裡有特別好看的衣服?之前他去相親的時候都是穿上班用的衫襯跟西裝褲,但明天只是簡單地吃飯,要穿得那麼正式嗎……

  「漾漾?哇,看樣子你這次挺認真的嘛!」

  褚冥漾一回頭,發現進來是他的母親白鈴慈。白鈴慈看褚冥漾一吃完飯就把自己悶在房間裡不知道在幹嘛,沒想到一進來發現平常隨性得很的褚冥漾竟然在挑衣服。白鈴慈知道明天的事情,難得沒有怪褚冥漾把房間弄得亂成一團,笑瞇瞇地道:「那天見你回來之後沒什麼反應,還以為你又跟之前一樣涼了。現在看起來挺有戲的?」

  從以前到現在就很有戲,褚冥漾扯了扯嘴角想道。

  多年來白鈴慈介紹過不少對象給褚冥漾,有男有女,但每次都失敗告終,所以見這次終於有下文,白鈴慈很是高興,「你年紀不小了,如果真的覺得不錯,就試試看,反正成功也好失敗也好,也無愧於心,對吧!」

  怕給褚冥漾太大壓力,於是白鈴慈也不多說,拍拍兒子的肩膀便笑呵呵地出去了。

  無愧於心……嗎?

  褚冥漾緊抿著唇,瘦薄的雙肩無力地垮下,然後他拿過被放在桌上的手機,一打開ptt便點了一篇文章裡,快速地巡視著下面的留言。

  這篇文章褚冥漾是昨天回家後發的,回應比他想像中多,偶爾有人在安慰他,但也有很多人罵他怎麼那麼自卑又不肯跟冰炎說清楚。

  自卑?手機螢幕發出的藍光照亮了褚冥漾臉上自嘲的笑容。冰炎那麼帥,而且冰炎以前沒少用跑車載他,又住在台北最昂貴的地段,一看就知道多金。他當時只是一個窮酸學生,更只是一個跟冰炎只有肉體關係的炮友而已,偏偏他就是這麼不自量力地喜歡上冰炎。

  明知這段感情毫無結果,他又怎可能不自卑?

  最可悲的是,這麼卑微的一個人也抱著不知所謂的自尊心,於是在他發現對方有對象時,他為了保護毫無意義的自尊心而直接逃了。

  他想,這樣他就不用聽到冰炎親自對他說,我有對象了,我們結束吧,畢竟這些話光用想像的就足以讓他撕心裂肺。

  但千冬歲說得對,不管冰炎是如何看待他,他不辭而別是他不對。他有自尊,冰炎也有自尊。

  褚冥漾深呼吸了好幾下,然後直接在文章上回覆了一大串的文字,按下發送鍵後就直接暗了螢幕再把手機丟得老遠。

  褚冥漾把臉埋在枕頭裡。明明現在是一年中最酷熱的時間,他卻忽然覺得有些冷,讓他蜷縮起身體。

  無論如何,都要無愧於心。

  所以冰炎想要從他身上得到什麼作為補償,他也會給。

  因為那是他活該的。



  褚冥漾這幾天都睡不著,結果一躺在床上,胡思亂想沒多久便不小心睡著了,理所當然地還沒成功地挑到一套比較合適的衣服。

  褚冥漾跟冰炎約了一點半在火車站碰面,褚冥漾看著牆上接近指著十二的時鐘,於是砰砰碰碰地衝去梳洗,又匆匆忙忙地回到房間裡挑衣服,沒想到沒多久,門外便傳來怒吼聲:「褚冥漾你吵夠了沒——」

  成熟的女聲還沒落下,便被「砰」的一聲開門聲蓋過,嚇得床上的褚冥漾直接滾了下來。

  「你不是要出門嗎?你還在搞什麼?」被自家弟弟蠢到翻白眼的褚冥玥沒好氣地問道。

  褚冥漾揉了揉被撞的腰間,呲著牙道:「我、我在挑衣服……」

  「你平常不都隨便套一套就出門了嗎?今天怎麼……」家裡的女王掃了一眼像被暴風吹過的房間,然後抱著胸,居高臨下地瞪著褚冥漾,「對方是誰?」

  褚冥漾覺得親姊姊的視線好比X光機,連他全身的肌肉和骨頭都要被她看光了。褚冥漾嚥了嚥,硬著頭皮道:「之前媽介紹給我的對象啊……」

  「呵,別跟我說廢話。」褚冥玥瞇起了美麗的鳳眼,俯身欺近下意識地往後挪動屁股來拉開距離的褚冥漾,「只是見過一次面的對象,再上心也不會讓你這樣。」

  不,還真的會。褚冥漾欲哭無淚地想。

  褚冥漾終究沒讀出褚冥漾這一句碎碎唸,繼續質問道:「所以你是不是原本就認識對方?」

  雖然褚冥玥的推理不完全對,但也十之八九。褚冥漾想,他應該至少反駁一下,即便只是垂死掙扎,但他的嘴巴張了又合,合了又張,卻硬是說不出任何話來。

  這個詭異的反應怎麼看都有貓膩,而這些貓膩怎麼可能暪得住褚冥玥。自知完蛋的褚冥漾低下頭,就像等待宣判的犯人,直到他聽到褚冥玥的一聲嘆息,他抬頭才發現褚冥玥盤坐在地上與他平視。

  褚冥玥無奈地拍了拍弟弟的腦袋,「如果真的喜歡對方,你就大膽一點吧,別老是畏畏縮縮的。」

  褚冥漾有點跟不上褚冥玥畫風的改變,他小心翼翼地試探道:「妳怎麼……沒生氣?」

  「你很想我生氣嗎?」褚冥玥橫了褚冥漾一眼,「而且要氣你什麼?有鐘意的對象不跟我們說?」

  褚冥漾也說不出來,只是根據過往的經驗,褚冥玥每逢遇到這些事情一定會扭著他的耳朵教訓他。

  「我當然很生氣,從以前到現在一點都讓人不能省心,有什麼事都只會自己扛。」褚冥玥哼了一聲,恨鐵不成鋼地戳了戳褚冥漾不中用的腦袋,力度卻是很輕柔,「但姊知道你有自己的考量,所以無論你的選擇是什麼,我們也不會干涉。」

  無論是以前褚冥漾在學校被欺凌,還是與冰炎的糾纏,褚冥漾都藏得很好又固執得很,褚冥玥無法從褚冥漾身上打探到什麼,但不代表她一無所知。只是褚冥漾如此堅持,他也不是小朋友了,褚冥玥又可以做些什麼?

  「但無論如何,你還有我們做你的後盾。」褚冥玥一手按住褚冥漾的腦袋,逼得褚冥漾直視自己,「我們愛你,所以你也要多愛自己,自信一點,相信自己值得被愛,知道嗎?」



  值得被愛……

  褚冥漾一直思考著褚冥玥的話,思考到褚冥玥替他挑好衣服再把他推出門,直到回過神來,他才發現他已經來到火車站大堂。

  其實時間才剛過一點,離跟冰炎約定的時間還有將近三十分鐘,褚冥漾本想到附近的商店隨意逛逛,卻未料到會在售票處旁邊見到那個帥氣得惹人注目的身影。

  及腰的長髮跟往常一樣被整齊地束在後腦,身穿全白襯衫的冰炎把袖摺到前臂,腳上踩著悠閒的白色波鞋,修身的深色牛仔褲顯得他的雙腿又瘦又長,簡單整潔的裝扮就已經足以充分地展露冰炎的魅力。

  不管是工作時的正裝還是假日時的休閒服,褚冥漾以前就沒少見冰炎的各種打扮,但褚冥漾並未因此而覺得審美疲勞,每次更會怦然心動,宛如初見。

  靠著牆的冰炎正低頭划手機,划了兩下便把手機收起來,但片刻又再次把螢幕亮了起來,看起來有點百無聊賴。身旁有女生留意到冰炎的存在,試探性地靠近冰炎一些,冰炎卻連一個眼神都沒給她們。

  褚冥漾低頭瞥了一眼自己的裝束,無聊的灰色T恤,土氣的褲子與波鞋,重點是渾身宅味的自己……他突然有點不敢走向冰炎。

  沒想到冰炎像是感應到褚冥漾的存在,一抬頭便把目光射向在不遠處發呆的褚冥漾。冰炎的視線銳利得好比飛刀,直接把褚冥漾釘在原地,於是褚冥漾只能眼巴巴地看著冰炎踏著不徐不疾的腳步來到自己面前。

  褚冥漾勉強穩住沒出息地輕顫著呼吸,扯開了一個笑容,「等很久了?」

  「沒,剛到。」冰炎淡淡地應了一句,「我訂了位,可以先去餐廳那邊等。」

  冰炎的口氣有些生硬,更沒想到冰炎說完便徑自離開。褚冥漾莫名地覺得有點不對勁,但也沒說什麼,連忙跟了上去。



  吃飯的過程比褚冥漾想像的更相安無事,就是過份沉默,吃得褚冥漾有點煎熬。褚冥漾好幾次都想打開話題閘子,然而他怕自己隨便開口會惹怒對方,於是卡在唇邊的話都被他吞回肚子裡。

  二人之間的氣氛都有點壓抑,要褚冥漾客觀地評價的話,這並不是特別愉快的約會,沒想到吃完午飯,冰炎還說他買了電影票。褚冥漾下午沒事,便糊里糊塗地跟冰炎一起把電影看完,儘管那電影是叫好不叫座的文藝作品,褚冥漾差點在電影院裡睡著。

  不過多了一項活動並沒有多少增加二人之間的對話。褚冥漾想,儘管光是跟冰炎待在一起就足以讓他偷偷地開心一天,但這麼尷尬的約會,冰炎不會想有第二次了吧?

  沒想到這個想法才剛在他腦袋裡浮現,他便接著被冰炎的邀約打臉。

  「下週六一樣的時間,一樣的地方,你有空?」

  冰炎的態度很強硬,最後的問句猶如肯定句,褚冥漾無奈,只好應約。

  如是者,二人每週都會碰面一次,時間一樣。每次在約會途中,二人除了必要的溝通,依舊沒說上幾句話,這怎麼看都不是正常的約會,害褚冥漾其實不太知道要怎麼應對。

  但褚冥漾意外地發現二人約會的行程總是驚喜不斷,吃飯的餐廳永不重覆,下午的活動也是每次不同,可見冰炎真的有放心思在二人的約會上。

  褚冥漾不斷地說服自己不要有過份的幻想,畢竟冰炎是個嚴謹的人,對方認真地安排約會的活動並不一定代表什麼,但整個人還是忍不住輕飄飄起來。

  不知不覺一個月的時間過去了,今天又是二人約會的週六。褚冥漾一如以往跟冰炎跑了一個下午的行程,正準備要回家的時候,冰炎卻道:「晚上有空嗎?」

  其實冰炎太晚跟褚冥漾說了,這個時間白鈴慈都在準備褚家的晚餐了,可是這次冰炎第一次主動延長二人的約會時間,於是褚冥漾沒什麼猶豫便點點頭,然後給家裡發個訊息說他不回家吃飯。

  褚冥漾背著冰炎在手機的螢幕上敲著字,以免對方察覺自己激動得連手都在抖。坐在冰炎的跑車裡時,褚冥漾一直看著窗外,努力克制著臉上的表情,並試圖整理著自己混亂的思緒。

  一想到二人之間終於有所突破,各種天馬行空的可能性在褚冥漾的腦海裡亂竄,不管是好的還是壞的,都被褚冥漾想過一遍。他以為至少這樣自己會對於待會的發展有點心理準備。

  但當冰炎把他帶到以前跟他約炮時最常到的飯店時,他還是像被雷劈到一樣,怔愣原地。

  啊。

  他懂為什麼冰炎要一直約他出來了。

  走在褚冥漾前面的冰炎偶爾回頭,發現褚冥漾並沒有跟上自己。冰炎就這樣站在與褚冥漾數步之隔的位置,問道:「褚?怎麼了?」

  褚冥漾沒有立刻回應,只是一眨不眨地與冰炎對視。

  褚冥漾是一個很簡單的人,即使是與喜歡的人相對無言,他也很知足。經過六年的時光,就在褚冥漾不再抱有希望之際重遇冰炎,還能像現在這樣每週跟冰炎見面,褚冥漾覺得自己每天都沉浸在幸福的喜悅裡。

  於是也麻木了他的神經。

  他怎麼會忘記冰炎一開始對他有多憤怒,他怎麼會幻想冰炎跟他有什麼可能?

  但也許因為麻木,也許因為他長大了,褚冥漾發現曾經的痛徹心扉並沒有如他想像中再次襲來,胸口只是悶得快要窒息似的,他還能挺得住。

  這次他不會跑,他發過誓無論冰炎要從他身上討回什麼,他都有求必應,但不代表他不能主動保持距離,劃下那條提醒自己必須清醒的界線。

  經過漫長的緘默,褚冥漾終於開口,提出跟十年前幾乎一模一樣的問題。

  「你想再跟我當炮友嗎?」

下、


  冰炎是個很優秀的人,家境優渥,自小成績卓越,台大畢業生,一畢業便進了海外大企業,事業扶搖直上,加上完美無瑕的俊俏臉孔和高挑的身材,冰炎的人生可說是一路幀風。

  所以當他第一次遇到挫折的時候,他不知道該如何應對,只能輸得一敗塗地。

  冰炎當時氣瘋了,不懂為何自己挖心掏肺對待一個人,對方卻毫無預兆地跑了。二十幾年的驕傲與尊嚴曾經被人毫不留情地摔到地上碎滿一地,讓他氣得即使手上已經查出對方的資料,他也不願先低頭去把人找回來。

  氣得讓他自欺欺人地忘記,或許對方不喜歡自己、只能用如此的方式來拒絕他。

  經過六年的沉澱,消掉囂張的氣焰、削去尖銳的菱角,冰炎無數次細思當年跟褚冥漾之間相處的點滴,意識到自己性格上的問題,就如當初他在ptt發文時那些鄉民所罵的,他太高傲,他太一廂情願,他從未顧及過褚冥漾的感受。

  尋尋覓覓的這些年,冰炎再也遇不上如褚冥漾的這麼一個人,無論是身體和相處都與自己如此契合,並且總是一心一意地看著自己的一個人。冰炎不是會回頭看的人,他並不後悔自己做過的一切,他只是獨自拭舔著早已結痂的傷口,品嚐著遺憾並漸漸變成一個更好的人。

  然而上天彷彿要給他一個重新來過的機會。

  不後悔不代表不爭取機會,於是冰炎毫無猶豫地接下那份相親資料。他想,他這次要更努力地對褚冥漾好,他不想再把他的小狗放走了。

  「你想再跟我當炮友嗎?」

  卻沒想到忙了一個月,二人的關係居然是原地踏步,留在十年前的那個原點。

  一切自以為是的付出都是徒勞無功,一向勇往直前的男人此時只想轉身就走,從此不再跟褚冥漾聯絡,把褚冥漾的存在完完全全地抹掉,然後裝作從未認識過這個讓他一次又一次地如此狼狽的人。

  冰炎緊咬著牙關,力度之狠彷彿要把牙關咬碎,十年來的怨氣和憤怒在他的胸腔翻滾,擠得他喘不過氣。然而當褚冥漾被冰炎臉上猙獰的表情嚇得往後一退時,冰炎還是反射地踏出一步,一把抓住企圖逃跑的褚冥漾。

  他終於發現,他真的……真的太喜歡褚冥漾了,喜歡到十年後都念念不忘。

  要這樣不明不白地結束,他不甘心。

  冰炎從牙縫間擠出低沉的嘆息,「我們談談。」

  要賭上他的尊嚴是嗎?那就賭吧,反正他的自尊早在六年前被摔得一文不值,再輸也慘不過六年前。



  最後冰炎把褚冥漾帶離飯店。

  平常沉穩的冰炎此時把車開得又急又快,就像在深夜的無人公路上賽車的不良青年。褚冥漾抓住車上的扶手,強忍著吐在冰炎車裡的衝動,連大氣也不敢透一口,怕冰炎再受刺激,一時想不開衝往懸崖。

  直到冰炎終於停車,褚冥漾才鬆一口氣,連滾帶爬地出了車子,但瞬間又不好了,他絕望地發現冰炎居然把他帶到深山裡去,各種深山兇殺案頃刻間在褚冥漾的腦海裡演一百遍。

  冰炎睨了一眼明顯在腦殘的褚冥漾,「這樣你連跑也跑不了,我才能跟你好好講話。」

  在這種鳥不生蛋的地方,就算冰炎把他棄屍荒野也沒人會發現啊。褚冥漾欲哭無淚地想。

  冰炎從口袋裡掏出了什麼,「噠」的一聲亮了起來,映照著冰炎漠然的臉孔。性感的薄唇叼著一根香菸湊近搖洩的火焰,尾端被燃點,升起一縷白煙。打火機被冰炎收回去,只剩下香菸上的微弱火光,在黑暗中是如此觸目。

  這裡的景觀很好,能看見台北的景色。晚上的台北依然燈火通明,耀眼的霓虹燈照亮了大半個漆黑的天空,和二人的視線,讓褚冥漾即使在幽暗中也能看著冰炎的側臉是如何迷人。

  二人就這麼靠著車頭緘默不語,只有香菸的燃燒聲和冰炎吞雲吐霧時的呼吸聲,直到冰炎的第一根菸燃燒殆盡,都未有人打破這片沉默。

  這裡沒有垃圾桶,冰炎只好把菸尾塞到菸盒裡,然後又想再拿一根。

  冰炎以前就有菸癮,但不重,這次重遇冰炎後褚冥漾甚至沒見過冰炎在自己面前抽過一根。看冰炎要連續地抽菸,褚冥漾有點詫異,著魔似的按住冰炎夾住菸的手。

  冰炎一抬眼,褚冥漾就反悔了。以前當炮友的時候,二人對對方的生活習慣各不干涉,現在更沒有立場去管。發現自己逾越的褚冥漾有點尷尬地收回了手,訥訥地道:「抱歉,你繼續。」

  冰炎蹙眉,「抱歉什麼?」

  褚冥漾又是一怔,沒想到冰炎會繼續問,但又不知道從何解釋,便道:「沒什麼……」

  冰炎煩躁地嗤了一聲,點燃了第二根菸,重重地抽了一口,才道:「為什麼要阻止我抽菸?」

  褚冥漾以為冰炎氣自己管太多,一時之間不敢回答。

  「褚,我覺得我們不要再把話藏起來了。」褚冥漾的沉默有點惹怒冰炎,但冰炎硬是忍住了。這是他最後的機會,他不能任由自己的情緒把機會搞砸,「為什麼不敢回我?怕被我罵?怕我生氣?還是怕受傷?」

  冰炎又用力地吐出一團白霧,像是想要藉此也把滿腔的鬱結吐出,「在這方面你可以放心,我們是公平的。」

  褚冥漾詫異地看著冰炎。公平?什麼意思?他不會罵冰炎,也不會生冰炎的氣……

  所以冰炎也怕受傷?

  褚冥漾恍然大悟。冰炎當然怕受傷,他是如此驕傲的一個人。

  所以既然冰炎決定坦白,褚冥漾也應該毫無保留,這樣才是真正的公平,反正就算最後真的兩敗俱傷,好像也不虧……

  褚冥漾覺得自己真的卑劣。

  「所以來說吧,你也可以問我。」修長的指節夾住仍在冒煙的香菸,冰炎轉向褚冥漾,「為什麼要阻止我抽菸?」

  褚冥漾不自覺地用力交疊著雙手,緊抿的唇線倔強地死守著最後的防線,好幾次湧到嘴邊的衝動還是無法掙脫無形的束縛。並不是褚冥漾不想說,冰炎都主動示弱了,褚冥漾覺得自己更沒有理由執迷不悟,只是踏出第一步是如此困難。

  他從未對任何人如此坦露,無論是家人也好,摰友也好。

  冰炎沒有催促,只是繼續默默地抽著他的菸,第二根菸就這樣在沉默間耗盡它的生命,冰炎於是再次掏出菸盒。

  有人搭上他微涼的手背,冰炎向褚冥漾投以一個毫無起伏的眼神,無意地勾走了褚冥漾的心神。於是一個恍然間,堵在褚冥漾喉間的話就被褚冥漾輕鬆出口:「你以前不抽這麼多。」

  「嗯。」冰炎沒有揮開褚冥漾的手,但還是把第三根菸點亮,「在見你之前,有想過完全戒掉。」

  「為什麼?」

  「抽菸形象不好。」冰炎本來想點到即止,含蓄一點,但想起他們十年來走過的彎路,只好忍著羞恥把剩下的話也坦白道:「但我想用最好的形象見你。」

  這是冰炎第一次把話說得那麼直白,二十八歲的褚冥漾此時純情得直接紅了一張臉。他又結結巴巴地問:「那、那為什麼……為什麼現在一直抽?」

  「因為焦慮。」冰炎的語速有點快,說時,冰炎又抽了一口菸,「我現在需要冷靜地思考,所以我得靠抽菸來冷靜自己,但……」

  褚冥漾眨了眨眼,「但?」

  冰炎嘖了一聲,又想把指間的菸叼起,手卻被褚冥漾握在掌心裡。

  冰炎臉上閃過一絲錯愕與動搖,夾著香菸的手一抖,細小的橘光直接掉到草地上。冰炎把菸頭從地上撿回來掐掉後,褚冥漾怯懦地問道:「這樣有好一點嗎?」

  冰炎難得有些無奈,「沒有,更緊張了。」

  果不其然,一聽見冰炎的回答,褚冥漾倏地急得要哭,正想把手抽回來,卻被冰炎緊緊捉住。

  「縮了我會更緊張,所以別縮了。」

  褚冥漾哦了一聲,只好僵著身體讓冰炎牽著。為了轉移視線,褚冥漾回到剛才的話題:「所以剛剛你是……但什麼?」

  沒有香菸的輔助,冰炎只好與褚冥漾十指緊扣來忽略心底的忐忑,「但思考了很久,還是不知道該怎麼開始對話。」

  為什麼你會覺得我想跟你當炮友?你只想跟我當炮友嗎?六年前為什麼不辭而別?現在為什麼又要應約?

  我喜歡你,你知道嗎?你又喜歡我嗎?

  冰炎肚子裡都是被他埋藏在深處許久許久的問題,因為太久了,現在被他重新從記憶的大海中翻找出來,他反而突然間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晚間的涼風吹過草叢,發出細碎窸窣的聲音,同時帶走纏繞二人的菸味,讓褚冥漾清醒了些。聽著冰炎傾訴衷腸,褚冥漾忽然想不起自己剛剛甚至是之前為何什麼都說不出口。

  尾指若有若無地撩著冰炎的掌心,褚冥漾垂下眼簾,幽幽地道:「其實我不喜歡看電影。」

  「嗯?」褚冥漾的話題有點跳脫,讓冰炎一時無法對接。

  褚冥漾開始碎碎唸:「像復仇者之類的這種商業大片我還行,但文藝片我真的不行,上次你帶我去看,我差點在電影院裡睡著……」

  冰炎皺起眉,沒想到對方原來不喜歡自己精心安排的活動,但也沒生氣,只是問道:「你怎麼不說?」

  褚冥漾低聲反駁道:「你也沒問我。」

  二人又陷入片刻的靜默,不約而同地發現問題所在。

  「好,那我來問你。」冰炎深呼吸一下,像是下定了決心問道:「六年前,為什麼走了?」

  褚冥漾一噎,本能地想把手抽回來,卻被冰炎眼明手快地死握在手裡。

  「快說。」冰炎兇狠地道,「趁現在無論你怎樣拒絕我都不會怪你的時候。」

  自問無辜的褚冥漾覺得自己被冰炎反咬一口,心裡忍不住有些委屈,「為什麼要怪我?明明是你先隱瞞我。」

  冰炎困惑地蹙眉,「我隱瞞你什麼?」

  「你心知肚明。」相親的時候都有上報資料,所以褚冥漾大概能確定冰炎現在是單身的,但想到六年前被他在冰炎的口裡找到的那隻戒指,褚冥漾心裡就悶得慌。

  「說清楚。」終於察覺有什麼不對勁的冰炎瞇起了紅眸,他扯過褚冥漾,以強壯的手臂扣住褚冥漾的腰間,「我們一開始說好,所有事情都要說得明明白白,不許只說一半。」

  即使重遇之後,二人也還沒試過如此近距離接觸,久違的氣息薰得褚冥漾有點頭暈轉向,迷惑著褚冥漾的心智。褚冥漾被冰炎逼得無計可施,只好閉上雙眼,別過頭自暴自棄地道:「……我找到那隻戒指。」

  「戒指?」冰炎一怔。他當然記得他唯一一隻買過的戒指,可以說是代表著他的恥辱的戒指,想到那隻戒指他現在還是會動氣,但他沒想到褚冥漾早就知道那隻戒指的存在。

  褚冥漾想快速結束這個話題,於是短促地道:「你明明有對象,為什麼不跟我說?」

  冰炎不懂褚冥漾的意思,就連他的高智商也無法理解。他嘗試順著褚冥漾的邏輯道:「我的對象只有你,我也打算跟你說,可是你跑了。」

  「我不是說炮友對象!」褚冥漾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心想怎麼這人到了關鍵時刻就變得這麼蠢,「我是說結婚對象!」

  「我也是在說結婚對象,就只有你一個……」高智商終於搞懂了褚冥漾的迴路,強猛的荒謬感驟然襲來,讓冰炎差點直接氣笑,「你以為我有別的結婚對象?」

  冰炎的聲線過份陰森,嚇得褚冥漾心裡咯噔一聲,不甚有底氣地反問道:「……不……然?」

  真相大白,冰炎只覺得一口老血卡在喉嚨。他氣得罵都罵不出來,思忖許久該把褚冥漾剝皮還是拆骨、種在這裡還是種在床上,然而把所有教訓的方法想過一遍後,他只是呵的笑了一聲,把額頭抵在褚冥漾的胸口上。

  算了……六年前的他們都各有問題,哪怕那時候冰炎成功求婚,他們的婚姻也一定會出現很多問題。

  六年間他們都改變了不少,冰炎還是慶幸他能在變得更好後重遇褚冥漾。

  雖然錯過六年的時光讓他有些扼腕,但沒關係,他們能補回來的。

  而在補回那些時間之前,冰炎還有很多問題要釐清。

  冰炎在褚冥漾納悶的目光中放開了對方,褚冥漾只見眼前一花,痛楚在天靈蓋上驀然炸開。


  「啊!你幹嘛突然打我!」被冰炎猝不及防地巴了一下天靈蓋,褚冥漾委屈地抱著腦袋蹲到地上。

  該打的還是得打。冰炎悻悻地收回手,一口氣罵道:「我那時候哪有別的對象!你怎麼會覺得我有別的對象!」

  褚冥漾茫然地抬起頭,「你……你長得又帥,又多金,又厲害,為什麼會沒有對象……」

  冰炎又大聲地強調了一次,「因為我一直以來只想跟你結婚!」

  短短的一句話包含了巨大的信息量,褚冥漾直接當機,臉上空白一片。

  冰炎……想跟我結婚?結婚?那個結那個婚嗎?

  不,不可能,冰炎怎麼會想跟他結婚?一定有別的原因。

  「為什麼?」褚冥漾乾巴巴地問道,「你被逼婚要找擋箭牌嗎?」

  「靠!」冰炎罵了一聲髒話,敢情這人是特地來挑戰把他氣到昏過去嗎?他怎麼就這麼想不開喜歡這種蠢材!「想跟你結婚還可以是因為什麼!還不是因為喜歡你嗎!」

  褚冥漾跌坐在地上,屁股都沾上濕軟的泥土髒了一片,但他無暇理會,因為耳畔都是冰炎剛剛的那句告白,腦袋被轟得嗡嗡作響。

  眼前的事情太美好了,美好到讓褚冥漾潛意識地抗拒相信它是事實。

  要是最後發現只是夢一場,那怎麼辦?

  見褚冥漾一臉難以置信,冰炎暴躁地抓了一把瀏海,「要不是喜歡你,我會答應當你炮友?」

  褚冥漾艱難地嚥了嚥,嘗試用他亂哄哄的腦袋思考著,「因為……我的身體夠可口?」

  冰炎深深地抽了口氣,他決定先不跟褚冥漾計較,搬出別的理由來說服褚冥漾,「要不是喜歡你,當年我會送你禮物又整天陪你吃飯?」

  「那是對炮友的……酬勞?」

  「要不是喜歡你,我會隔了六年都要再追你?」

  「因為你想跟我再……再當炮友?」

  忍無可忍的冰炎揪著褚冥漾的衣領,渾身都是要把褚冥漾拆骨入腹的氣勢,「炮友炮友炮友,你怎麼開口閉口都提著炮友!」

  要不是褚冥漾當年一直把炮友提在嘴邊,冰炎又怎麼會覺得褚冥漾也許是以約炮作為藉口來擋住他,他又怎麼會因而一直躊躇不前,而無數張遊樂場票、電影票都只能被他丟進垃圾箱裡,無數關心的短訊都被他刪掉?

  這個名詞是褚冥漾的擋箭牌卻也是褚冥漾的痛處,被逼至絕境的褚冥漾終於受不了地反駁叫道:「還不是因為你剛剛帶我回去那飯店!你不是想打炮帶我去那幹嘛!」

  「那是我們第二次見面的地方,你忘了嗎!」

  「明明就是我們最常約的地方!少騙我!」

  「騙你幹嘛!那邊的餐廳我都約好了,你不信——」

  揪起褚冥漾的手上倏地傳來一陣涼意打斷了冰炎的叱喝,冰炎心中一震,只見淚水從褚冥漾紅得像兔子紅的黑眸裡潸潸流下。

  褚冥漾哭得抽氣,頭頂那雙下垂的狗耳朵都要實體化了,眼前激動得整個人都在抖的青年與十年前蹲在電箱旁可憐兮兮的身影重疊在一起。

  冰炎重嘆一聲,認栽地把褚冥漾納入懷裡。

  褚冥漾縮在冰炎的懷裡,咬牙切齒的哭音從冰炎胸前傳出,「因為……你不可能會喜歡我啊……」

  冰炎已經被褚冥漾哭得消氣,無奈地問道:「為什麼不可能?」

  「因為我……」褚冥漾把臉埋在冰炎的胸膛,白色的衣襟上全是褚冥漾的淚水,被褚冥漾抓得皺巴巴,「我長得……長得不好看……」

  「乾淨就好。」不等褚冥漾說完,冰炎打斷道。

  於是褚冥漾又繼續舉例道:「我頭腦……一般……」

  「我當你的智商。」

  「我沒有錢……」

  「我養你。」

  「我……我……」褚冥漾被冰炎反駁得語塞,反而哭得更兇了,在冰炎的攻勢下,褚冥漾終於不得不崩潰地對冰炎攤開他內心裡那個多年來反覆地裂開淌血的傷口,「我有哪裡好?要是我真的那麼好,那為什麼我以前……」

  他才不值得被愛。值得被愛的人才不會流落街頭等被人撿。

  褚冥漾沒有把話說下去,冰炎卻是知道褚冥漾的意思,畢竟他們當初相遇,某部份的原因就是他在學校裡的遭遇,而這些經歷已經永久地改變褚冥漾的性格,造成無法逆轉的傷害。冰炎有點懊悔地想,是他忽略了褚冥漾內心的自卑,是他的考慮有欠周全。

  「你說出來了,做得很好。」清楚說到這一步對褚冥漾來說有多艱難,冰炎撫著褚冥漾的背安慰道。多搧情的話語也顯得蒼白無力,但冰炎依然抱著褚冥漾,同樣道出自己的心底話,作為褚冥漾願意與自己交心的交換,「我喜歡你,又不是因為你有多好。」

  褚冥漾聲若蚊蚋地問道:「那你要不要考慮……」

  冰炎狠瞪了褚冥漾一眼,「想也別想!喜歡上了就是喜歡上了,你以為菜市場買菜嗎?想挑誰就挑誰?」

  褚冥漾哦了一聲,配上哭得紅腫的黑眸,無辜得讓冰炎有些心動。不過現在不是他能胡來的時候,不然以褚冥漾的邏輯,絕對會覺得自己只是看上他的肉體什麼的,呸。

  這心結不是一時三刻就能解開,把褚冥漾逼迫太緊只會有反效果,冰炎覺得遇上褚冥漾,他的底線都要一退再退,但都等到現在了,也不差那麼一點。待褚冥漾的哭聲稍稍歇息,冰炎扣住褚冥漾的下鄂,逼他抬頭看自己,「不相信?」

  褚冥漾抽了抽鼻子,老實地點點頭,以濃重的鼻音道:「我沒想過……也不敢想……你會跟我一樣。」

  終於聽見等待了六年的答案,心頭的大石隨著呼出的氣息而落下,放鬆下來的冰炎一下子覺得有點脫力。他擁著褚冥漾,整個人都靠在對方身上,「我可以慢慢讓你相信,可是我們得約法三章。」

  褚冥漾戰戰兢兢地環著冰炎壯實的腰間,把臉埋在對方的頸窩間,鼻腔裡全是冰炎的氣息,他又忍不住貪婪地吸了兩口,才緩緩地點了頭。

  倘若冰炎真的喜歡他,他把自己整個人都給了冰炎又如何?



  蹉跎了十年的歲月,二人總算正式以結婚為前提開始交往。

  雖然二人某程度上十分熟悉對方,但他們沒試過真正地跟對方相處過,所以的東西如生活習慣、喜好、脾氣等等都要重新互相適應,說不定還會經常吵架,所以他們打算至少先交往個三五年磨合看看。

  『哦。』千冬歲冷漠的聲音從手機裡傳出來,『那現在不是才過去兩個多月嗎?請問你昨天發到IG上的照片是怎麼一回事?謝謝你愛我,外加一張名字後面被多加了另一人的名字的身份證?』

  「呃……你別生氣,我們也是臨時決定的……」褚冥漾乾笑兩聲。

  『看得出來。』千冬歲記恨對方沒先告知自己,哼了一聲,『不是說要磨合嗎?怎麼才現在就把自己的臉打得腫腫的。」

  褚冥漾在電話的一端尷尬地抓了抓頭髮,「……是這樣的,那天我跟他約法三章。」

  『嗯?』

  思及此,褚冥漾心裡還是有點不安,指腹無意識地互相摩挲,「他要我以後不能自己鑽牛角尖,在想什麼都得告訴他,當然他也一樣會這麼做。」

  『嗯,合理,溝通很重要。』

  「還有……」

  『還有?』

  褚冥漾的目光因靦腆而有點虛浮,「他說,以後有什麼問題就去解決,所以我不能想著離開他,他也不會離開我。只要我們還在一起,他就有信心能讓我相信他喜歡我……」

  『挺好的。還有嗎?』

  「沒了。」

  『那這個約法三章跟你們閃婚有什麼關係?』

  說到問題的重點,褚冥漾的臉驀然紅得像蘋果一樣,這事情無論說幾次,他都會很困窘,於是他支吾了片刻,才慢吞吞地道:「自從把話說開之後,我才發現原來他那麼可愛……」

  因為規定了要坦白,所以冰炎現在都會把想法統統交代,結果每句聽起來都像情話,哄得褚冥漾天天都像待在天堂一樣。加上得到冰炎的承諾,吃過定心丸的褚冥漾也不再怕跟冰炎有爭論,甚至會覺得冰炎生氣的原因很可愛。

  千冬歲面無表情地被褚冥漾秀了一大輪恩愛後,才施施然地問道:『所以你就想跟他結婚了?』

  「可能他也有這樣的想法吧,他有一天突然問我想不想他求婚,還是不用求婚直接去登記就好。他不確定我的想法,所以根據我們的約定,他便來問我了。你說他怎麼這麼可愛……」

  千冬歲又冷酷地哦了一聲,真不懂兩個人都打炮打了那麼多年,現在真正談起戀愛時卻像情竇初開,甜膩得讓人牙痛。

  「我見到他了,我先掛了。」發現戀人身影的褚冥漾笑著道,「之後再請你吃飯賠罪。」

  『重色輕友。』千冬歲嗤了一聲,臉上卻是為友人由衷地感到高興的柔和笑意,『你當然要請客。』

  把手機掛掉後,褚冥漾邁出腳步走向不遠處的冰炎。這裡的人流有點多,四周都是嘈雜的人聲,然而冰炎似是有所感應,一下就轉向褚冥漾的方向,精準地在人群中找出褚冥漾,似是冥冥中注定二人即使曾經漸行漸遠,最後依舊會交集,並再不分離。

  就在褚冥漾牽到冰炎溫暖的大手時,燦爛的笑容終於在他的臉上溫柔綻開。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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