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沒遇見褚冥漾,他又沒有伸出那隻手,那天原本只是一個單純的下雨天。

  每個Alpha都有易感期,通常是一劑壓抑劑就能解決的事情,但對於冰炎來說卻不是一個那麼容易便能跨過的坎。

  冰炎是個性冷感。準確來說,他的費洛蒙感應器失靈,對所有的Omega費洛蒙無感,對所有的Alpha氣息更敏感,在剛發現這問題的前幾年,光是別的Alpha靠近他一點都會被他用拳頭招呼,為他惹來不少事。

  雖然隨著年紀漸長,冰炎總算收歛了不少,但這不代表問題就被解決,他的脾氣依然暴躁,對Omega依然毫無反應,並對Omega以外的費洛蒙過敏,以致易感期中的他更容易受到牽引,體內的費洛蒙跟著一起紊亂。

  最可恨的是,這問題不是天性的,而是因為某一次易感期期間,有個天殺的混帳「好心」想要幫他抒解易感期而往他的房間裡塞了十個發情中的Omega。那次他的確獸性大發,並不是指他把全部Omega標記,相反,他連Omega的一根寒毛都沒碰到,而是直接往Omega們身上砸椅子,房間裡彷如被龍捲風吹過,差點鬧出血案。

  機器會過載,身體也會,自那之後,冰炎再也聞不到Omega的費洛蒙。

  雖然他原本就抵擋得住Omega的誘惑,但能屏蔽掉那些煩人的味道也是一件好事。要不是有易感期的問題,冰炎覺得這也挺方便的。

  即使已經打了壓抑劑,冰炎仍然清楚地感受到體內的躁動,所有人和事似乎都在跟他對著幹,都讓他感到極不順眼,偏偏今天要商討的事情不方便在過份張揚的地方討論,只能把會面的場所定在某一間可靠的酒吧裡,而酒吧從來不是什麼安靜的地方。

  忍著莫名地想要拳揮到對方臉上的衝動,也沒有隨手拿起桌上的玻璃杯亂砸,終於把事情談完的冰炎迫不及待地想要走出酒吧。酒吧裡混雜太多奇怪的味道,酒的、菸的、古龍水的、汗水的,甚至是色情的,熏得冰炎頭昏腦脹。

  冰炎從口袋裡掏出菸盒,性感的薄唇叼出一根細菸,打火機發出兩聲輕彈,火光還沒成功亮起,冰炎的動作被酒吧門口傳來的騷動打斷。

  外面淅瀝嘩啦的雨聲被門口的吵鬧蓋過,冰炎只見有一堆人圍在門口那裡,斷斷續續地傳來叫罵聲。酒吧少不了鬧事的人,冰炎本應見怪不怪,卻見那個天殺的混帳正摻和在裡面。他暗罵了一聲髒話,正要趁對方仍未發現自己時暗自轉身溜到後門離開,有一絲怪異的甜膩竄入他的鼻腔。

  這味道不像香水中的香、也不像果實的甜,冰炎不好甜味,狀態不好時甜味甚至會讓他噁心得作嘔,然而這絲若有若無的香甜卻舒緩了突突跳動的太陽穴,勾起被他埋藏深處已久的慾望,熱血爭先恐後地湧往下腹。

  唇間仍未燃點的香煙在他恍神之際掉落至棕色皮鞋旁邊。

  Alpha的五官靈敏異常,冰炎很快便能判斷這一絲甜膩正是來自門口的方向。易感期某程度上削弱著他的理智,使他的判斷都變得不甚冷靜,於是他顧不上那個他非常不願意碰面的女人,急步來到門口,推開不知為何擠在門口的人,伸手一把準確地抓住味道的源頭。

  回頭的是一名瘦小的Omega少年。

  渾身濕淋淋的少年上下都是青澀稚嫩的氣息,高度到冰炎胸口的位置,看樣子只有十二、三歲,被抓到的手腕骨瘦如柴,烏黑的短髮枯燥而缺乏光澤,濕淋得滴水的髮尾全都貼在過於瘦削的臉龐上,唯獨一對黝黑的眼珠澄澈明亮卻不失倔強。

  冰炎莫名覺得,他抓到的不是人,是一隻被遺棄的小狗。

  從旁人的反應來看,少年還沒有進入發情期,要不然少年就不是站在這裡而是被人抓到房間裡做愛,但冰炎只覺鼻息間的甜膩越發濃重,他甚至能分辨中香甜中如被陽光曬過的棉被氣息,是令人身心舒爽的味道。費洛蒙滲進他的掌心,沿著他的血液漾起層層漣漪,直達全身的皮膚,泛起密密麻麻的顆粒。

  生理課學到的知識告訴冰炎,要是他不想在原地失控標記少年,他應該趕快放手,然而直到少年幼嫩的皮膚被他抓至泛紅,帶繭的大手依然紋風不動。

  少年嘗試把手抽回來,沒想到這個很好看的男人神色變得更不善,不知是因為濕冷還是害怕,單薄的身軀抖得更厲害,然而他依然顫顫地開口道:「我……我只是想來打工,我、我不賣身……」

  被費洛蒙衝昏頭腦的冰炎其實並不在意少年出現在這裡的前因後果,不過他依然睨了一眼裝作旁觀但明顯在興風作浪的始作俑者,而對方也剛好在打量他跟少年之間的互動,唇邊勾起一個饒有深意的弧度。

  酒吧的主人扇橫了一眼其中一個擋在少年面前的大漢,「我還以為是有人來鬧事,害大伙兒把手上的事情都丟下跑來抓人,結果這是怎麼回事?不要害別人誤會是我們逼良為娼啊。」

  被點名的大漢一哽,臉上是猶如吞下一隻青蛙的表情,「我有跟他確認過……他說想賺快錢……」

  少年有些怯懦地縮起了身體,嘴上卻不服氣地反駁道:「可你沒說過要、要賣!」

  大漢怒極而笑,「第一天出來混嗎?你以為那麼多快錢可以賺?而且我們也只是叫你陪酒而已!我們不混黑很久了!」

  這間酒吧隸屬的集團無殿的確曾經混過黑道,但也是很久遠的事情,近些年已經成功洗白,聘請的陪酒的確就只是陪喝酒而已,雖然僱員跟客人之間有沒有私下達成什麼協議,那就不是無殿會管的事情了。

  涉世未深的少年恍然大悟,然而大漢的解釋沒有釋除他的疑慮。對於他來說,陪著陪著就會陪上床了,陪酒跟賣身根本沒兩樣。深邃的眼眸裡混雜著驚恐與委屈,然而對方的確沒有逼他答應,少年只能耷拉著頭緊抿雙唇。

  迷途的小羔羊屢見不鮮,一般而言只要把人放走就行了,然而讓扇在意的是冰炎的反應,她可沒見過冰炎的目光像塗了膠水一樣黏死在誰的身上。

  呵呵,有趣。臭小子難得遇到鍾意的對象,她沒理由不出手幫忙。

  在酒吧入職之前求職者都要填寫資料,於是扇問了大漢要少年的資料。她快速地巡了一眼資料,唇邊勾起勢在必得的笑容。

  「褚冥漾……是吧?」扇湊近被稱為褚冥漾的少年面前。

  褚冥漾受驚,下意識地往後一退,卻被冰炎拉了回來,褚冥漾茫然地看了一眼板著臉的冰炎,視線接著回到扇的身上。

  扇也不介意,笑著逕自問道:「你很缺錢嗎?」

  褚冥漾點點頭,快得像是本能地回應,然而才剛點完頭,又似是想起什麼,有些警戒地道:「但、但也不賣……」

  扇不以為意地加深了臉上的笑意,低聲在褚冥漾的耳畔道:「很多很多錢都不要?讓你可以衣食無憂、遠離現在的家庭,也不要?」

  年輕的孩子渾身一僵,瞪著扇的眼神裡滿載著毫無掩飾的詫異。

  扇心裡感歎,小孩子就是天真,以為自己把家庭成員的那部份留白,就真的能隱瞞他的家庭狀況?褚冥漾才十六歲,是福利院仍然可以收留的年紀,但福利院的孩子不需要出來工作,所以他一定不是住在福利院,而是有自己的家庭。然而褚冥漾一副發育不良的樣子,又不肯曝露自己的家庭狀況,扇才估計他大概在家裡過得不好,不好到讓他極度渴望盡快脫離,所以才會選擇出來賺快錢。

  扇指著旁邊的冰炎道:「他呢,又帥又多金,雖然脾氣不太好,但整體來說還算不錯,就是在挑選Omega的口味上有些刁鑽,所以現在還是單身。」

  冰炎越聽,眉頭皺得越緊,中間的皺褶都可以把蒼蠅夾死,「老太婆,勸妳閉嘴。」

  「別吵,我在幫你呢。」扇對冰炎拋了個眼色,再轉向褚冥漾笑瞇瞇地道:「你也看得出來,他很鍾意你吧?只要你答應從了他,作為交換,他可以給你很多錢,或是你想要什麼,他都可以滿足你。」

  「老太婆!」冰炎怒吼一聲。

  「臭小子,你都憋那麼多年了,遲早會憋壞的啊。」讓冰炎憋屈多年的罪魁禍首拍了拍冰炎的肩膀,語重心長地道:「這是很正常的生理需求,用錢就能解決,有何不可?你又不是付不起。」

  作為富可敵國的冰牙家族繼承人,錢當然不會是冰炎考慮的問題,而他的確急需一個Omega協助他排解慾望。

  他一向不反感性交易。

  「小朋友,他付錢,你給服務,就跟你去便利商店買東西一樣平常,不用覺得這是什麼不道德的交易。」褚冥漾睜大的黑瞳正在動搖,底線脆弱得一擊即破,隨時把年輕的孩子推進懸崖,而扇很樂意給他最後一腳,「要不你提出你的要求看看?我們可以商量的。」

  褚冥漾咬著下唇,扇也不急,小孩子耐性不足,估計忍不了多久便會鬆口了。果不其然,褚冥漾鬆開了被他咬出齒痕的唇,視死如歸地問道:「你真的能把我接走?」

  扇笑著用手肘撞了撞冰炎,「問你呢。」

  冰炎眼簾微垂。既然對方同意了,他也沒什麼好拒絕對的,於是他道:「你希望的話,我可以跟你家把你的監護權買回來,你可以住在我家。」

  褚冥漾難以置信地問道:「我不知道他們願不願意……」

  「小朋友,姐姐告訴你啊,世界上沒什麼用錢解決不了的。」說時,扇伸出了手,在褚冥漾面前虛握成拳,「大不了再加一個拳頭。」

  褚冥漾一臉似懂非懂,不敢點頭也不敢搖頭,似乎並未意識到自己踏進了什麼深潭虎穴,又或許只要能逃離地獄,他根本不在意眼前又是一個什麼的深淵。

  深知冰炎多不擅長處理這檔子的事,扇道:「這樣吧,我們來簽合約,把條款都列得清清楚楚,這樣對大家都有保障,好嗎?」

  褚冥漾臉上還是有些猶豫,然後他好像意識到自己真正的契約者是誰,他轉向了冰炎,乾淨的眼眸裡清楚地倒映著冰炎的身影,彷似他的世界只剩下冰炎一人。

  冰炎心中一動,把小孩拉到自己懷中。沒想到才剛答應就要開始「工作」,心裡還沒完成建設的褚冥漾在冰炎的懷裡僵住身體卻又不敢掙扎。冰炎並不在乎,只是牢牢地把小孩環住,享受著與Omega親暱的接觸。

  扇笑了笑,把褚冥漾的順從當成他的回答,於是著手叫手下去幫二人準備合約。

  「年輕人就是這麼血氣方剛。」扇呵呵笑道,「至少等到檢查完再來啊。」

  冰炎自然知道要至少等到確定褚冥漾是「乾淨」的,他才可以碰對方,只是這不礙他親近少年,吸取少年身上的氣息。



  那天以後,冰炎又派人去查了一下褚冥漾的背景,意料之內地平凡。

  原生家庭的成員因意外去世,剩下褚冥漾一人,於是家裡留給他的家產被瓜分,被親戚們當皮球踢來踢去,最後還被踢到遠房親戚,也就是他極想脫離的親戚。

  就如扇所言,沒有什麼問題是解決定不了的,冰炎給了對方一筆錢,對方也很爽快地把監護權轉移了給他。處理完監護權後,他跟褚冥漾也簽了合約,規定他需要負責褚冥漾的衣食住行和日常生日,包括供褚冥漾上學,還會每個月給褚冥漾固定的生活費,而這些生活費一開始會用來抵償冰炎把監護權買下來的費用,直到債項清還完畢。

  褚冥漾似乎沒想過冰炎會如此爽快,冰炎不以為然,用錢可以買到人生第一個過得比較安穩的易感期,他覺得尚算划算。

  來了冰炎家兩個星期,該處理的都處理好了,褚冥漾的體檢報告也到手了,洗完澡的冰炎一邊用毛巾吸走銀髮上的水氣,一邊瞥了一眼躺在床上熟睡的少年。

  褚冥漾在家裡沒有自己的房間,一直都睡在冰炎的床上,冰炎也沒打算讓他有自己的床,因為他發現雖然褚冥漾因為營養不良而有些乾癟,但對方的費洛蒙就像安神香,大大改善了他的睡眠質素。

  既然都把人買回來了,讓他當自己的抱枕不過份吧。

  冰炎從抽屜裡拿出吹風機坐到床尾,沒想到吹風機還沒吹幾下,吵耳的聲音就把床上的人吵醒了。

  褚冥漾被壓著的左邊臉還紅了一塊,他迷迷糊糊地翻了個身,一看到冰炎,便嚇得連忙爬了起來,戰戰兢兢地跪坐在床上,黑色的頭毛亂成一團,有些滑稽。

  冰炎也不是沒有與小孩相處過,但他遇過的小孩沒有一個像褚冥漾這麼安靜,他覺得他不是買了一個小孩,而是……

  抱著測試的心態,冰炎往褚冥漾伸出了手,「過來。」

  褚冥漾臉上有些怯懦,卻不等冰炎叫第二次,便慢吞吞地爬到冰炎身旁,然後目不轉睛著看著冰炎,像是在等待冰炎的下一個指令。

  真是有些乖巧過頭了。這是冰炎意想不到的體驗,冰炎難得感到新鮮好奇。

  冰炎於是試著命令道:「幫我吹頭髮。」

  褚冥漾默默地接過吹風機,房間裡只剩下吹風機的嗚嗡聲。冰炎正要安靜地享受小孩的服侍,沒想到忽然頭皮一痛,吹風機噴出的溫熱氣體還夾雜著燒焦的味道。

  冰炎搶過了吹風機把它關掉,下意識瞪了一眼褚冥漾。褚冥漾一看冰炎神色不善,就知道自己闖禍了,他怕得整張臉一紅一白,顫顫地道:「對、對不起……我不知道……」

  冰炎一邊把卡進吹風機的頭髮拔出來,一邊問道:「你連吹風機都不會用?你不知道吹風機後面會把空氣吸進去,不能讓那裡跟頭髮靠太近嗎?」

  「不知道……」褚冥漾的小手都要絞成麻花了,「我沒用過……」

  冰炎也就隨口一提,他真的沒想過褚冥漾連吹風機都沒用過,不難想像褚冥漾以前的生活有多難過。

  「先生……對不起,我、我很多事情都不會……」褚冥漾一臉忐忑,然後又像想為自己爭取一點剛被他丟失的印象分,趕緊道:「可是我可以學!我會努力的!所以先生請你……」

  不要拋棄我。

  褚冥漾並沒有把剩下的話說出來,冰炎卻聽懂了。

  他突然明白為什麼那麼多人喜歡養寵物,原來被人全心全意地依賴的感覺是這麼好。

  冰炎著魔似的抬起了大手撫上那張跟他的手相比是如此細小的臉。褚冥漾先是動也不敢動,然而在冰炎殷切的目光下,還是把臉緩緩往冰炎的掌心靠了過去。

  褚冥漾很快地學會了新技能,冰炎感到征服慾被滿足,滿意地說了聲乖。

  冰炎把吹風機交到褚冥漾手上,「再來一次,我教你。」

  於是褚冥漾在冰炎的手把手教學下,學會了如何用吹風機替冰炎吹乾頭髮。

  又於是,冰炎在那個晚上教會了褚冥漾性愛的滋味。

  冰炎想,褚冥漾不懂,沒關係,他可以教。

  褚冥漾以後的一切,都會由他來教,由他來賦予。

  他會讓褚冥漾,成為他的褚冥漾。


中、

  「不——」

  趴在床上的褚冥漾吃痛地叫了一聲,落在肩上的犬齒卻隨著叫聲而加大了力度,把原本已經滲血的皮膚咬得更深,彷彿殘忍嗜血的吸血鬼,欲把褚冥漾血氣全數吸光。

  隨著Alpha粗大的性器毫不留情地輾過幼嫩的內壁,濃烈而凜冽的冰雪氣息從褚冥漾頸脖上的兩個小洞注入他的血肉,霸道地沖刷著他的靈魂,把屬於褚冥漾的味道洗刷乾淨,像是在完全否定他的存在。

  蝕骨的快感在標記的同時排山倒海地洶湧而至,把褚冥漾推至頂端。褚冥漾眼前一白,已經洩過多次的陰莖顫巍巍地把星點乳白吐到一片狼藉的床單上,與舊有的水漬堆疊在一起。

  高潮後的少年在冰炎身下可憐兮兮地瑟瑟發抖,然而冰炎未有放過褚冥漾的打算。他猛挺著腰,撞得褚冥漾佈滿痕跡的大腿啪啪作響,騷臭的淫水與殘留的精液從交合處飛濺而出,每一下抽插都是要把青澀軀體貫穿的氣勢。

  他略為不滿地在褚冥漾的耳畔粗喘問道:「不什麼?」

  洩過身的Omega極為敏感,脆弱的甬道承載不了過載的刺激而不住痙攣,褚冥漾蔥白的指端深陷柔軟的棉質裡,自眼角不斷滑落的淚水與嘴角包裹不住的津液在雪色的枕頭上化成一片又一片深淺不一的水漬,「……太、啊!嗯……明顯……」

  冰炎覺得褚冥漾誤會了些什麼,但在開口之前,他決定以行動代替回答。冰炎自褚冥漾背上挺身,富有骨感的大手掐住對方單薄的腰窩,讓少年彷彿一隻討幹的小公狗,只能把日漸豐滿圓潤的屁股翹得更高。硬挺的龜頭順勢瞄準著內壁上微不可見的細縫,並猛地把它鑿開了一個小洞。

  明知冰炎不會進入自己的生殖腔,明知道冰炎搗弄生殖腔口只為滿足他的小心眼,但每當那個隱密的入口被對方肏鬆,褚冥漾總會因生物的本能而顫慄,心裡卻又矛盾地冒起一絲被他小心翼翼地隱藏起來的期盼。

  要是冰炎希望,這個幼嫩的生殖腔,就如他的血與肉、他的笑與淚、他那一顆殘破的心,都只會屬於冰炎的,也只會為冰炎孕育後代。

  可惜冰炎並不希望。

  原本粗暴的莖端一反常態,細細磨研著入口的軟肉,卻足以讓褚冥漾爽得雙眼翻白,呼吸急促而紊亂,彷如溺水般缺氧。冰炎明知褚冥漾已被他肏得神智不清,他偏偏還要惡劣地問道:「太明顯什麼?嗯?」

  被壓在床上的褚冥漾動彈不得,就像被審判的罪人,可憐得可恨。他失神地張大了口,無聲地呻吟,也不知道有沒有聽見冰炎的話,也無法為自己抗辯,只能迎來無情的判決。褚冥漾的反應取悅了冰炎,男人快速地頂弄數十下,便在褚冥漾的體內射出一股股滾燙的精液。

  冰炎放開虛脫的少年,半軟的性器隨著冰炎的動作而從仍然死絞緊纏的穴道裡退出,乳白的體液隨即從腿間汩汩流淌,為褚冥漾原本已經濕得一塌糊塗的下身錦上添花。

  冰炎抱起了他的Omega,在褚冥漾那些衣服無法遮掩的位置上又再種下新的吻痕。

  微弱的刺激讓褚冥漾悶哼一聲,但也許因為太累,也許因為明知冰炎不接受任何反對,褚冥漾沒有再像剛剛那樣嘗試發出抗議。

  他的小狗終於學乖了。冰炎在褚冥漾的眼角落下獎勵性的輕吻,再把人橫抱起來,一同進了浴室。

  褚冥漾調整著自己的姿勢,親暱地把自己的臉在冰炎的懷裡埋得更深。冰炎只當他的少年在撒嬌,受用地笑了,卻沒聽見對方混雜著愛慕與無奈的低聲嘆息。



  「欸欸欸欸,那個就是傳說中的褚冥漾嗎!我第一次見到真人耶!」

  「褚什麼?誰?」

  「不認識。」

  「褚冥漾啊!你們不知道?」

  「不知道,他誰啊?」

  「天啊,你們沒聽過學校的都市傳說嗎?褚冥漾可是很有名有金主包養的Omega啊。你們看,你們有沒有看到他脖子上的草莓?」

  「哇靠,也太多了吧。」

  「而且他身上的氣味重得像公狗撒尿佔地盤一樣,臭死了。」

  「哈哈天啊,你嘴巴真的有夠毒。沒人去投訴嗎?教室裡的Alpha受得了?」

  「而且你怎麼知道他有金主?說不定人家只是交了一個佔有慾比較強的Alpha男朋友啊?」

  「啊,好像他班上有人去跟老師說過吧,聽說他高中的時候也被投訴過,不過不管以前還是現在,兩邊的老師也沒處理啊,不知道是不是收了錢呢……」

  「學校裡怕麻煩的老師多的是吧……」

  「兩次都是這樣欸!而且我還沒有說完!有人說看過有一個很老的男人抱著他上車還是上賓館啊,還是直接在街上接吻?我忘了,反正最重要的是,他全身都穿著名牌咧!要不是被包養,大學生哪來那麼多錢?」

  「你身上名牌也多啊,富二代。我真不知道原來你被包養呢?」

  「對啊,這種聽起來這麼瞎的理由你也信?感覺他只是得罪了什麼人,被人亂造謠吧。」

  「真好,我也想被包養,這樣我就不用讀書了。欸,包養你的金主還缺人嗎?我會暖床會撒嬌,床上功夫也肯定比你好!」

  「嗯嗯,就只是雞雞比較小嘛。」

  「屁啦!在那邊亂講話!你這個鳥樣子還想被人包養?貼錢也沒人要好不好!笑死。」

  原本被一群男生們刻意壓低的聲量漸漸放大,猜疑的流言被嬉笑聲所掩蓋,並漸漸離褚冥漾而去。

  褚冥漾聽不見他們的對話內容,卻不代表他對那些露骨的打量一無所覺。

  自從那些奇怪的流言在高中的時候被傳開,褚冥漾就沒少遇過這些情況,即使他都來到大學的最後一個學期,那些惡意的、或是無心的揣測反而越演越烈,剛剛那群人的打量相比起那些臆想已經尚算友善。

  早已麻木的他心裡毫無波瀾,但他還是會下意識地拉高了不帶彈性的衣領,自欺欺人地忽略著被人刻意種在這種位置上的吻痕。

  褚冥漾並沒有花太多心神在剛剛的那些陌生人身上,因為下一節課快要開始了。褚冥漾抱著他的筆記,急步走向他的教室。

  一進教室,殘留在褚冥漾身上的Alpha氣息橫蠻地張牙舞爪,宣示著對這個Omega的主權。然而只有少部份的學生睨了褚冥漾一眼,大部份的其他人都若無其事地繼續聊天或準備上課。

  他們早已習慣褚冥漾的存在,也默契地實行著對應那股可怕費洛蒙的方法——離褚冥漾越遠越好。

  褚冥漾也很清楚,不管基於什麼原因,大家討厭他無可厚非,所以他每次上課都會自動地坐在教室的角落。

  平常只有教室位置爆滿的時候才會有Beta逼不得已地坐在褚冥漾旁邊,眼見現在的空座位很多,褚冥漾想,他今天應該可以有個清靜的角落吧。

  不料,正當褚冥漾低頭看他的筆記時,有人走了過來。

  有所感應的褚冥漾抬起頭,看向在他旁邊泰然自若地坐下的青年,心中有些詫異。

  「啊,我應該要先問你的。」與褚冥漾有著相同黑髮黑瞳的青年笑道:「這裡有人嗎?」

  怎麼可能有人?褚冥漾搖了搖頭。

  「那我坐這裡囉。」

  褚冥漾緊抿著唇直視著剛好進了教室的老師,沒有回話。青年也不介意,拿出筆電後隨即專注上課。

  對金融毫無興趣與天份的褚冥漾雖然在冰炎的指示下選了金融系,但上課時總是聽得他糊里糊塗,要不是靠冰炎替他惡補,他是絕對不可能靠著自己拿到現在的好成績。原本在課堂上就因為聽不懂的內容而很難專心的褚冥漾,現在身邊還多了一個人,褚冥漾頓時緊張得分不出東南西北。

  自他有意識以來,他基本沒感受過什麼善意,他在冰炎那裡的待遇已經算是勉強比較友善的體驗,但又因為冰炎在他身上肆無忌憚地留下各種痕跡,高中以後他在外的情況更是嚴峻了不少,以致到了現在,他可說是沒交過一個朋友。

  褚冥漾不與班上的同學交流,於是他認不得這個莫名接近他的人。他臉無表情,實際上滿肚子都是驚恐與疑惑。

  明明旁邊的位置那麼多,這人為什麼要過來?

  他是不是跟誰打賭輸了才被逼坐在這?

  還是他想要來打聽出自己可笑得可悲的身世,好讓他跟朋友們一同恥笑?

  褚冥漾被一腦子的被害妄想嚇得心臟亂跳,為了轉移視線,他只好嘗試重新把注意力集中在教授的講課,並斷斷續續地記下教授標註的重點。

  「不是喔,你這個標註,不應該記在這個數據上。」

  褚冥漾被嚇得差點彈了起來,手上的原子筆從手上滑落到地上,幸虧褚冥漾挺能忍,他才沒有當眾叫了出來。

  「抱歉,嚇到你了?」青年也沒想到自己會嚇到褚冥漾,語帶歉意地道,彎下腰把地上的筆撿了回來,「我只是不小心瞄到你的筆記,想跟你說一下。」

  褚冥漾又是搖了搖頭,接過原子筆後乾笑著道謝:「謝謝你。」

  「不用謝,我又沒做什麼。」青年笑道,然後用手指點了點褚冥漾的筆記,「記在這裡。」

  褚冥漾根據對方的指導寫下正確的標註,對方接著似乎又看到別的錯處,於是一口氣地把它們都指出,情況實在有點慘烈,讓褚冥漾尷尬地道:「抱歉,我打擾你上課了,你不用管我沒關係。」

  「也是呢,教授在講課,我們都得聽。」青年認同道,「這樣吧,要是下課後你不趕著離開的話,我來幫你看看?」

  此時褚冥漾再也隱藏不住內心的感受,洩露的驚訝統統跑到他的臉上,讓他睜大了黑眸。

  他實在沒有跟別人相處的經驗,他根本完全沒有準備好要面對他人,在這種情況下,為免自己做錯什麼或是說錯什麼而得罪人,他本應要拒絕的。

  然而各種藉口哽在喉間,就是說不出口。

  青年顯然把褚冥漾的沉默當成答應,加深了臉上的笑意。

  事後褚冥漾得知,青年名叫衛禹,是跟褚冥漾一樣的金融系大四生。

  褚冥漾太自閉,認不出任何一個同學,但系上的人多多少少都會聽過他的名字,衛禹也不例外。

  對於褚冥漾的疑惑,在某個午休的時候,與褚冥漾變得更為熟絡的衝禹有特地為他解答。

  「那天我真的沒想那麼多欸……」衛禹吃了一口咖哩飯後有點意外地道:「我在系上的朋友也不多啊,那天算是比較熟的同學們都翹課了,只剩我一個人。我看你身邊的位置很多,我想坐得舒服一點,就過去了。」

  褚冥漾毫無懸念地相信了衛禹的說辭。以他對青年不算深厚的了解,對方的確挺熱心的,所以他也不難理解對方那天教導自己課業又願意跟他做朋友的理由。

  「哈哈,也不是我希望想那麼多。」褚冥漾搔了搔臉龐,「平常沒有人願意跟我交往啊,畢竟那些流言真的挺嚇人的……衛禹應該也聽過吧?」

  衛禹風輕雲淡地道:「原本沒聽過……可能有吧?可是我不太留意這些事。自從我跟你熟了以後,就有不少人來跟我說過了。」

  「哦……」

  看了一眼情緒不高的褚冥漾,衛禹笑了,又是吃了一塊馬鈴薯,「我是個Beta,聞不到費洛蒙,而且本來我就不認同用一個人的背景去判定他。真正認識你之後,我就更覺得無論你的背景是什麼,也不會改變你是我一個很好的朋友的事實。」

  眼眶忽然有些發酸的褚冥漾欲蓋彌彰地低下頭,心不在焉地用叉子戳著盤子上被他剩下的洋蔥。待他平靜了點,衛禹已經把飯都吃完了。

  褚冥漾半試探性地問道:「你不在意我的背景實際上是怎麼樣嗎?」

  擦完嘴巴的衛禹把餐具收好後,笑道:「你想說,我再聽你說。」

  


  晚上十點二十四分,也是冰炎總裁結束一天的工作並回到家裡的時間。

  車子在車庫裡停下熄火後,冰炎並沒有急著離開,而是先「呼吸」一下。車輛的窗戶大開,薄唇往車外吐出夾雜思緒與疲憊的白霧,夾著香菸的手掛在車門外,另一手則在划著手機。

  冰炎檢查著他的私人信箱,發現裡面已經收到最新一期專門介紹青少年服裝的電子雜誌《YOUNGS》。他快速地翻了翻那個電子檔案,並試著把雜誌裡的衣服跟青年的身影在幻想中拼湊起來,想著想著,唇邊勾起淡然的弧度。

  他一如以往地把檔案轉發給他的秘書,要她把裡面全部最新的款式各訂一套送到他家。

  把訊息發出後,冰炎又抽了一口所剩無幾的香菸。有人走到車子的旁邊,替冰炎打開了車門,冰炎一邊跨出修長的腿,一邊把菸蒂塞到對方端著的菸灰缸裡。

  「歡迎回來,少爺。需要為您煮點什麼嗎?」冰炎的管家阿法帝斯問道。

  「都可以,你決定。」冰炎有些不以為意,只顧著左右張望,卻依然沒有發現那個總會第一時間衝出來迎接他的青年,「褚呢?」

  「他在房子裡。」阿法帝斯回道,「他整個晚上都在玩手機,似乎在跟誰一直傳訊息。」

  冰炎給了阿法帝斯一個略帶責備的眼神。冰炎自然懂得阿法帝斯的心思,他的管家也不是第一次偷打小報告,雖然並沒有引起什麼事端,他也未曾懷疑過阿法帝斯對自己的忠心,但主人的事情從不是下人可以評論,他還是得意思意思地斥責一下。

  感受到少爺的視線,阿法帝斯低垂著頭,態度恭敬,再替冰炎推開屋子的大門。

  一進門,果然如阿法帝斯所言,坐在沙發上的褚冥漾沒有注意正在播放肥皂劇的電視機,而是低頭看手機。他似乎看到什麼特別有趣的東西,突然輕笑兩聲,雙手的拇指都在手機的螢幕上飛快地敲打著。

  剛才聽阿法帝斯轉述時,冰炎也沒什麼反應,畢竟最近他也察覺到褚冥漾多了留意手機的動靜,儘管從未試過像今天這樣,不出來迎接他又笑得那麼開心。直到他現在親眼看到褚冥漾這副表情,酸極的氣泡驟然從心底冒起破開,好比沸騰中的開水,啵啵作響。

  冰炎自問看過褚冥漾所有的模樣,而他也很自豪褚冥漾只會對他流露這些感情。

  然而他現在才發現,褚冥漾從未試過對著他笑得如此輕鬆過。

  「褚。」

  冰炎叫喊的聲音有點大,嚇得褚冥漾如一隻受驚的小狗。一見是冰炎,笑容再次在褚冥漾乾淨的臉孔上綻開,他把手機放在沙發上,快步來到冰炎面前,接過冰炎剛脫下的外套。

  「先生,歡迎回來。」

  褚冥漾的笑臉讓冰炎的不滿稍稍平息,讓他不致於第一時間大發脾氣,但他依然口氣不善地開門見山,「你在看什麼?看到讓你忘記等我回來?」

  冰炎並沒有要求過褚冥漾每天迎接他,是褚冥漾自己要這麼做的,久而久之冰炎把這事當成理所當然,也對於有事情讓褚冥漾沉迷得忘記出來而感到極為不悅。

  「抱歉,我剛沒看見阿法帝斯出去,以為你還沒到家。」與冰炎一同生活多年,褚冥漾對冰炎的情緒極為敏感,他哪裡不知道冰炎正在生氣,笑意早就歛去,只剩下滿滿的小心翼翼,哪有剛剛的半分輕鬆?

  思及此,才剛被壓下來的怒火開始自心頭蔓延,冰炎冷硬地道:「我是問你在看什麼,我對你的藉口沒興趣。」

  語音未落,冰炎越過褚冥漾,拿起沙發上褚冥漾的手機。褚冥漾的一切都在冰炎的掌握裡,包括手機密碼,於是在褚冥漾開口前,冰炎就把手機解鎖,一瞬間就看到剛剛褚冥漾還沒退出的對話視窗。

  冰炎快速地巡視著上面的內容,不外乎都是一些閒聊,冰炎看了幾遍都沒發現什麼可疑之處,唯獨對方的名稱是他從未看過。以往褚冥漾的通訊錄上只有冰炎與家裡比較常聯絡的人,如阿法帝斯,這是冰炎第一次看見陌生的名字。

  冰炎沒有監控過褚冥漾的交友情況,在某些方面他還是有給予褚冥漾適當的自由,卻沒想到會出現這樣的狀況。

  冰炎質問道:「這是誰?」

  褚冥漾從未有想過要在冰炎面前隱瞞什麼,一來他不想,二來沒有意義。明明褚冥漾自問沒有做什麼奇怪的事情,卻突如其來要面對審判般的質問,讓他感到一種猶如被脫光衣服般的難堪。

  然而對象是冰炎,因此褚冥漾沒有覺得有什麼不妥,只是順著冰炎的意思回道:「大學同學。」

  冰炎心裡的鬱結仍然難以解開,把他堵得呼吸不順,然而他又確實揪不出褚冥漾的一點錯誤。冰炎只能擅自把那人從褚冥漾的通訊清單上封鎖,沉聲道:「以後不許跟他連絡。」

  褚冥漾耷拉著頭,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什麼。沉默的態度使冰炎更火大地扣住青年的下顎,逼著對方正視自己,「沒聽見?」

  褚冥漾眨了眨眼,像是在極力地消化什麼情緒,半問他才道:「知道了。」

  冰炎依然有所不滿,但僵持片刻後只是嘖了一聲便放開褚冥漾,轉身就走,「回房間。阿法帝斯,我不吃了。」

  阿法帝斯應了一聲。

  褚冥漾不敢怠慢,連忙跟著冰炎一同回了房間。

  褚冥漾不是沒有見過如此煩躁的冰炎,因為生意、因為人事,卻不曾是因為他。

  冰炎本來就不是一個有耐性的人,但褚冥漾很懂得觀言察色,悟性也高,只要冰炎一教,褚冥漾通常立刻學會,因此從來不需要冰炎動氣。有誰會對一隻這麼乖巧的小狗生氣?

  還好冰炎沒有以其他手法懲罰他,所有的情緒都只在床上發洩出來,而事實上褚冥漾除了下體在事後因做太多次而腫脹作痛外,他並沒有在性愛過程中感到什麼不適。

  經過又一場狂暴的性愛後,冰炎的怒氣顯然消去不少。褚冥漾默默地縮在冰炎的懷裡,任由對方替自己仔細清理,在這些時候,總會給了褚冥漾自己是被愛的錯覺。

  儘管褚冥漾還是無法理解冰炎生氣的原因,他選擇沉默地把這個疑惑遺忘。

  先生是喜歡他的。褚冥漾閉著眼想。那麼剩下的東西似乎也不太重要。

  大概。



  小插曲沒有改變二人的生活,褚冥漾也戒掉那個讓冰炎看不順眼的小習慣。冰炎很滿意,並沒有把這次的事情放在心上。

  這天見完客人的冰炎正要開車回去公司,路上經過一個有點熟悉的地方時,才想起這是褚冥漾就讀的大學。

  由於冰炎的工作忙碌,他與褚冥漾一同進餐的機會少之又少。他在學校對面停了車,看了一下待會的行程,發現應該可以擠出一點時間跟褚冥漾吃個午餐,便給對方打電話。

  冰炎聽著手機裡傳出等待接通的音效,視線隨意地落在學校的門口,卻見他正在尋找的人正跟另一個年紀相若的青年一同步出校園大門。

  「嘟嘟嘟——」

  機械性的聲音毫無起伏,被褚冥漾臉上溫和的笑意凸顯得更為冰冷。褚冥漾與另一個冰炎不認識的人有說有笑,對於在某處醞釀的怒氣一無所覺。旁邊那人在嬉笑中突然指了指褚冥漾的背包,褚冥漾愣了一下才打開背包。

  「您所撥的號碼無人接聽,如不留言請掛斷……」

  直至手機裡傳來女聲溫柔的錄音後,褚冥漾才成功把被他丟到背包裡的手機掏出來。不待錄音結束,冰炎便煩躁地掛斷通話,直接下了車。

  發現自己不小心錯過了先生的來電,褚冥漾臉帶歉意地對友人比了一個讓他先噤聲的手勢,走遠兩步正要回撥,鼻息間便傳來過份熟悉的氣息。

  那是猶如野獸盯上獵物一般的信號,更像恫嚇著其他同類、不讓他人接近專屬於他的獵物。霸道的費洛蒙往褚冥漾伸兇惡危險的獠牙,卻也對褚冥漾來說有著致命的吸引力,讓他腿上一軟,直接倒在來者的懷裡。

  「先、先生?」沒想到才剛打給他的人會出現在面前,褚冥漾有些詫異地輕喘著喚道。

  冷冽的冰霜氣息好比高山的雪崩洶湧而至,附近的Omega害怕被激起反應、Alpha被壓制得喘不過氣,無一不落荒而逃,而見那麼多人逃跑,剩下的Beta也不敢逗留。

  褚冥漾被冰炎的費洛蒙完全籠罩起來,體裡的每一個細胞都被逼共鳴顫慄,情不自禁地以自身的費洛蒙回應著Alpha的信號,叫囂著對Alpha的渴求。要是在家的話,褚冥漾甚至很樂意主動求歡,然而眼下明顯是一個非常糟糕的時機與地點。

  褚冥漾有點受不了地哀求道:「先生不要……求你不要……」

  求你不要讓我在朋友面前如此難看。

  求你不要讓學校裡的流言變得更難聽。

  求你不要讓我更難過。

  然而高高在上的Alpha最受不得的就是拒絕,特別是來自褚冥漾的拒絕,不管是因為什麼理由。美麗得宛如寶石的眼眸因暴怒而沉澱成更為驚心的猩紅,彷彿隨時要把褚冥漾的魂魄懾走吞噬。

  「不要?你什麼時候學會跟我說不要了?」冰炎瞇起了眼,冷笑一聲,「就在你學會跟我隱瞞的時候嗎?」

  「不是這樣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褚冥漾的眼眶難堪地紅了起來,他依然嘗試向冰炎解釋,他只是不好意思拒絕友人的好意,他並不是故意要違反對方的指示。

  可是狡辯的下場便是引來冰炎更為鋪天蓋地的費洛蒙,褚冥漾只覺腦袋糊成一團,股間的濕意甚至漸漸蔓延至褲子上,冰涼得讓他恐懼。

  褚冥漾的反應都映在冰炎的眼裡,讓他清楚地感受到自己仍掌有對褚冥漾的絕對控制權。他輕吻著褚冥漾被薄汗打濕的瀏海,把人橫抱起來後來到還站在不遠處的青年面前。

  衛禹無法感應任何的費洛蒙,雖然他自覺眼前不是他所能插手的事情,但友人在面對那陌生人時不太對勁,讓他實在不敢離去。他嘗試直視著步步逼近的男人,然而畢竟只是個未面對過社會險惡的大學生,光是冰炎身上的氣勢就足以逼迫得他有些心悸地退後兩步。

  「你是……漾漾的朋友嗎?」衛禹努力地穩住心神,以微顫的聲音問道。

  冰炎沒有回話,只是微偏著頭失笑看他,像是聽見他說了什麼荒謬至極的話。衛禹感覺自己被輕視,不禁有些生氣,然而心中的怒火在下一秒便因冰炎的舉動而被震驚取代。

  只見冰炎低頭,看似薄情的雙唇覆上褚冥漾光滑白皙的頸側,鮮紅的舌慢條斯理地舔拭過脆弱的肌膚,畫面煽情得就連衛禹這個Beta也紅了一張臉。

  衝禹可是有專心上生理課的乖學生,當然知道冰炎這個動作代表著什麼。

  不料這還不是結束。

  他眼睜睜地看著把臉埋在對方懷裡的褚冥漾沒有躲開,反而悶哼著側首,對男人展露更大片的頸脖,允許著對方對Omega最重要的腺體為所欲為。

  他只覺得他的世界觀正在崩坍炸開,並重塑成嶄新又陌生的模樣,讓他第一次發現自己如此不自量力。

  衛禹尷尬得結結巴巴地道:「抱、抱歉,是、是我打擾了。」

  「沒事,你也挺照顧褚的,謝謝你。」成熟的大人有禮而虛偽地道,「以後就不麻煩你了。」

  衛禹欲言又止,擔憂的視線不著痕跡地飄到褚冥漾身上,最後像是放棄似的落到地上。

  冰炎在心裡哼了一聲,對褚冥漾以外的人的幼嫩思想並無興趣,便逕自抱著褚冥漾離去。



  冰炎可清楚懷中Omega的情況。他抱著褚冥漾上了車以後坐在主駕上發訊息要秘書把下午的行程排開,然後湊到褚冥漾面前,對他低聲道:「沒事了,我在。」

  褚冥漾緊抿著唇,情慾收窄了他的視野,深黑的眼眸裡只剩下冰炎的身影,體內的情浪讓他只能依偎著唯一能幫助他的Alpha。

  冰炎笑著吻上褚冥漾乾燥的雙唇,蹭開褚冥漾的鞋子,脫掉對方濕淋淋的褲子,只見精巧的陰莖早已半翹,粉色的莖頭微垂,像在乞求他的憐愛。

  冰炎讓副駕上的褚冥漾把雙腳踩在座椅上,對著自己門戶大開,骨節分明的指端探進水亮的肉穴淺淺抽插,饑渴的媚肉一察覺到異物的入侵,驀然熱情地纏上了它。

  由於不是正式的發情期,而只是受費洛蒙影響而強行引發的情潮,褚冥漾還能勉強維持神智。儘管冰炎的車子上都是單向玻璃,外面的人看不到車裡的情況,他可把衛禹錯愕地看著車子的模樣看得一清二楚。褚冥漾不敢說不,只能忍著快感的攻勢,婉轉地轉移話題道:「先生……嗯、不生氣了?」

  「你說呢?嗯?」冰炎音調微揚,故意用指甲輕摳著嫩肉的皺褶,摳得褚冥漾按捺不住發出痛苦又舒服的喘吟,「你覺得我不生氣了?」

  外人無法窺探他們,但不代表車子也能隔音。褚冥漾害怕自己再也控制不住更多甜膩的呻吟,於是緊抿著唇,以搖頭回應著冰炎的問題。

  「不過今天把人成功趕走,我就不跟你計較了。」想起那青年灰心喪氣的模樣,冰炎的心情頓時好了不少,魅惑的笑意溢滿唇邊,粗糙的大手於是大發慈悲地握住褚冥漾挺立的下身上下套弄,,帶繭的指腹摩挲著龜頭上的鈴口,擠出更多的前端沾濕冰炎的手。

  眼角餘光瞄到車水馬龍的馬路與人來人往的行人道,路人的目光有意無意地落在冰炎低調卻名貴的黑色跑車上。明知不可能,褚冥漾卻依然覺得這些人說不定把他狼狽不堪的樣子看個清光,他羞怯得咬著下唇,渾身輕顫,十指都掐著冰炎的肩膀。

  冰炎因褚冥漾激動的反應而加深了臉上的笑意,但也讓褚冥漾有些茫然。

  先生為什麼心情突然好了?

  先生不是還在生氣的嗎?而且……

  先生不知道他很傷心嗎?

  冰炎並不知道褚冥漾的腹誹,加快手上套弄的速度,摸得褚冥漾把臉埋在自己的頸窩間,讓自己的肩頭把壓抑不住的喘吟全數吸收。

  「但要是你再不聽話——」磁性的嗓音在褚冥漾的耳畔低聲道,褚冥漾頭皮一麻,身體猛地一抖,並在冰炎的手中洩出他的慾望,「——我很樂意像今天這樣,用盡所有方法跟全世界宣示對你的主權。」

  雖然Omega無法單靠射精發洩,但在非發情期時間還是能讓Omega冷靜一下。隨著陰莖顫顫地把餘精吐光,儘管身體還是有些燥熱,腦袋卻是清醒了不少,於是一個念頭在褚冥漾的腦海裡閃過,解答了多年至今的疑問。

  冰炎的佔有慾有多強,沒人比他更清楚,也只有他知道,這對冰炎來說並不足夠。

  冰炎需要有一個展示櫃,讓他可以擺放他的收藏品,讓大家知道他擁有多少,滿足他的優越感。

  褚冥漾便是冰炎的展示櫃,裡頭都是專屬於冰炎的笑容、淚水、愁緒、恐懼、情慾,與愛慕——一切原本屬於褚冥漾的東西。

  但冰炎並不在意這個展示櫃裡盛載的到底代表著什麼。


  ——冰炎真的不在意嗎?

  褚冥漾木然地接受冰炎的親吻、聽著車子引擎的發動聲、看著窗外如走馬燈的景色,體內就如靈魂都被挖空一般無力空洞。

  褚冥漾忽爾有些疲累,他靠著窗邊閉上了酸澀的雙眼。

  也許在意,也許不在意,褚冥漾都不想知道了。

  他這個被包養的貨色,又有什麼資格去問?

中下、


  『報告少爺,褚先生今天並沒有與跟他年紀相若的人見面,除了上課,便是去了教學大樓找老師,午餐也是自己一個人在飯堂裡解決。』

  冰炎的抽菸的頻率基本要看他那陣子的工作量繁不繁重,但最近明明工作比較輕鬆,冰炎反而抽得更兇。

  冰炎手上把玩著他的菸盒,看見保鑣以短訊向自己匯報褚冥漾的行蹤時,心尖頓時又酸又痛。貝齒從盒子裡叼出一根菸,火機噠的一聲亮了起來,並把菸的末端點燃。

  明明褚冥漾的生活已經單調得一成不變,會跟褚冥漾交流的只剩下他一人,為何他依然如此不安,有種事情已經脫軌的感覺?

  褚冥漾會不會其實在課堂上偷偷跟那男的繼續聯絡?

  他去教學大樓時會不會其實偷偷跟那男的見面?

  自從在學校跟褚冥漾發生那次的事情後,各種的疑問伴隨著不安纏繞著他,這種他平生最討厭的感覺一直揮之不去。

  冰炎重重地吐了口氣,團團白霧遮擋著他的視線,然而他還是看到來自保鑣的新訊息。

  『要深入調查嗎?』

  冰炎下意識地給保鑣發了個好,下一秒便把它回收了。

  『不用,你也不用再跟著他了。』

  這樣沒意義。冰炎煩躁地想。即使保鑣二十四小時全天侯緊跟著褚冥漾,他還是褚冥漾有別的方法偷偷來,這樣的方法只是治標不治本。

  與其禁止褚冥漾亂來,不如由他來把褚冥漾綑綁得無暇思考別的事情。

  而有一個手段,他一直沒用上。

  想起了什麼,冰炎連忙撥通了一個號碼,發現對方沒接通時又是連續撥了好幾次,指頭急躁地不住敲著桌面。

  良久,冰炎終於撥通了,手機裡的女聲不耐煩地道:『臭小子,可真難得收到你的電話啊。』

  冰炎難得沒有跟扇較勁,直截了當地道:「合約是不是寄過來了?」

  扇還以為是什麼事,沒想到是這件她每年都做的事情,她在另一端翻了白眼,沒好氣地道:『對,你明天就會收到了,有什麼事?』

  「我要改合約。」

  『什麼?改什麼合約?這是你跟小朋友的合約,不是生意合約,不是每年都一樣嗎?你傻了?』

  「對,我就是要改跟褚的協議。」冰炎說得短促又強硬,「我要拿到褚的標記權。」

  扇沉默一會,久得讓冰炎以為對面斷線了,她才道:『再十分鐘,你等我上來再說。』

  為了保障雙方的權益,冰炎與褚冥漾從一開始簽訂的協議就並非一次性買斷,而是一年合約,需要雙方每年在大概六月的時候重簽新的合約,並在九月生效,剛好跟褚冥漾學期結束與開始的時間差不多。

  合約的事情一直都由扇負責,可這麼多年來她都沒聽過冰炎對合約的內容有什麼意見,沒想到他一開口,就是那麼勁爆的要求。

  扇坐在冰炎的辦公室裡,難得沒有嬉皮笑臉地道:「你不是說不要綁死小朋友一輩子所以不會標記小朋友嗎?標記了就回不了頭,就算要洗掉標記,對小朋友的身體也有很大的影響,這跟簽一輩子死約有什麼差別?」

  「沒差別,我就是要把褚留在身邊,讓他以後都不能跑。」冰炎有些不以為意地道。

  他本來想著,跟褚冥漾之間只是一場交易,所以他一直以來都沒有標記褚冥漾,以便雙方在交易結束的一天都有退路。但這不代表他就不介意在交易期間有別人碰他的Omega,所以他從來沒有少用氣味標記褚冥漾,雖然無論他咬得再深,氣味還是會有變淡的一天,不像永久標記那般會讓Omega自身也發出帶有Alpha氣息的費洛蒙。

  當然,冰炎沒讓他殘留在褚冥漾身上的氣味變淡過。

  「妳就幫我改一份一次性的合約吧。」片刻也沒得到扇的回應,於是他睨了對方一眼,「怎麼?改不了?」

  扇差點被氣笑,「有什麼合約是改不了的?但你確定標記這事要用買的?」

  「為什麼不?」冰炎反問道。

  扇靜默半晌,像在思考也像在打量冰炎,「一開始我會建議你們交易,是因為我以為你們都不會把自己搭進去。」

  冰炎眉頭輕蹙,「什麼意思?」

  扇的朱唇微啟,然而最後她聳了聳肩,口型改變了一下,「沒什麼,反正你都這麼大了,你有你的考量。」

  「老太婆,別把話只說一半。」扇有些模糊的說辭讓冰炎不悅地低聲喝道。

  「才不要,平常你都不愛聽我說的話啊。」扇嬉笑道,「反正我明天會把新的合約帶過來,你要給我付車馬費喔。」

  扇打定主意不說清楚,於是冰炎也態度不善地把人趕走,「滾。」



  知道冰炎很急,翌日扇便派專人把新的合約送了上門。

  一收到合約,冰炎便拿起車鑰匙立刻就走,就連他的西裝外套都被遺留在房間裡。他狂踩油門,亮黑的跑車一路上加速飛馳,引擎在逆流的狂風中低聲呼嘯,就如冰炎的內心一般躁動不安。

  他把車停下後便急忙地下了車。聽到車聲的阿法帝斯急步出來迎接,還沒來得及說什麼,便被冰炎劈頭問道:「褚呢?」

  阿法帝斯一怔。通常冰炎那麼早回家,十之八九都是因為那Omega,現在阿法帝斯才發現那Omega並沒有跟少爺在一起,他道:「他出門上學了,今天的話通常吃飯前才會到家。」再不喜歡那Omega,作為稱職的管家,他還是多少了解褚冥漾的行蹤。

  冰炎查了一下之前保鑣傳給他的褚冥漾課堂時間表,發現褚冥漾果然在上課。由於合約規定冰炎不得干擾褚冥漾的學業,冰炎忿忿地嗤了一聲,只能強忍要褚冥漾現在就翹課回來的衝動。

  雖然不大可能,但為免褚冥漾下課後四處亂跑不回家,他還是切到跟褚冥漾的聊天視窗,給對方發了個訊息:『下課後立刻回家。』

  才半分鐘,褚冥漾便回覆了:『好。』

  褚冥漾回得快,稍稍安撫了冰炎焦慮的心,他卻不知道這大概是褚冥漾最後一次如此溫馴地聽從他的話。

  在等待褚冥漾期間,冰炎只能待在書房裡工作打發時間。臨時離開公司意味著很多事情都沒有處理完,但工作狂冰炎此時難得地心不在焉,心中雜亂的思緒讓他無法集中精神。

  冰炎有些懊惱,他不在房間裡抽菸,他應該在進屋前先抽一下。他疲憊地靠著高背的辦公椅,指腹揉壓著發酸的眼窩。他看了一下牆上的時鐘,吃晚飯的時間都要來了,褚冥漾怎麼還沒到家?

  冰炎想都沒想,直接給褚冥漾打了一通電話,不料他便自門外聽見褚冥漾手機的鈴聲。

  鈴聲被中斷,嘟嘟嘟的等待音效也同時被褚冥漾的聲音取代,『先生?我剛到家,你找我嗎?』

  「嗯,我下來。」語畢,冰炎便把通話掛斷,拿著合約與原子筆便出了書房。

  得知冰炎急著來找自己,褚冥漾並沒有先回房間換衣服,他端正地坐在沙發上,出門用的背包則放在他的腿側。

  待冰炎坐到褚冥漾的對面後,他把手上的合約與筆放到二人面前的小茶几上。他微垂著眼簾,讓視線落在合約密麻的黑字上,同樣遮住了他那雙焰紅的眼眸,與那些褚冥漾無法看清的情緒。

  「新的合約到了。」冰炎頓住很久,難得地猶豫,但他一轉念,又覺得褚冥漾沒有拒絕他的理由,於是決定直說:「合約裡加了新的條款。」

  冰炎並沒有繼續解釋下去,他以為褚冥漾至少會拿起合約自己端詳,或是問他加了些什麼,沒想到褚冥漾只是微偏著頭,輕聲道:「是嗎?」

  難不成褚冥漾只管續約就好,而合約的內容是什麼他根本不在乎?冰炎把原子筆推到褚冥漾面前,褚冥漾卻搶在冰炎再次開口前小聲地道:「我不會簽。」

  褚冥漾的話好比一道雷電劈在冰炎身上,劈得冰炎連生氣都忘記了,腦海罕有地一片空白,讓冰炎以為剛剛都是他聽錯。冰炎抽了一口涼氣,從來沉穩的嗓音此時竟然無法抑制地輕顫,「你再說一次?」

  被馴服已久的小狗骨子裡是對主人已成本能的順從,與褚冥漾心裡的想法不斷地矛盾相撞,激出的火花把褚冥漾的心頭燒得火辣辣地痛,然而他還是從背包裡拿出一份文件放到冰炎面前,然後再次不閃不躲地重覆了一遍:「我不會簽。」

  冰炎的目光順勢來到那份文件上,粗體的標體在白紙上是如此刺眼。

  海外升學章程。

  「褚冥漾!」隨著一聲怒喝在大廳裡炸開,暴怒同時在冰炎體內猛烈地爆炸。叫聲震耳欲聾,吼得褚冥漾本能地渾身一抖,「你這是什麼意思?你是不是恃著我寵你,就以為我不會生氣!」

  褚冥漾沉默不語,只是低著頭默默地承受冰炎的怒火,並沒有像以往那樣慌張地討好冰炎。冰炎拿過褚冥漾給他的文件,一口氣地把它撕成碎片,然後隨手一撒,雪花般的紙屑在二人之間四散,卻沒有一點浪漫。

  褚冥漾茫然覺得,冰炎也許連同他的心臟一同撕碎了,不然為什麼他的心會如此難受?

  冰炎怒極反笑,「要跑?想也別想。」

  待心臟痛得有些麻木,褚冥漾頂著不順的呼吸,低聲地道:「我已經申請成功了,九月便會出發美國。」

  自從發生那事,即使在遠處見到友人,褚冥漾為免連累對方,他只能匆忙離開,無法再回應對方憂傷的視線。失去了最後的那麼一點光亮,褚冥漾覺得天空每天都灰濛濛,即使是一絲日光也照不住他的心裡,壓得他喘不過氣。

  他每天都渾噩得像行屍走肉,直至有一天老師在課堂上請已經申請海外升學的同學記得繳齊費用後,他的心裡才被那一閃而過的靈光微弱地照亮。

  他不介意因截止日期已過而得再三哀求老師幫忙。

  他不介意自己只能選那些挑剩的次等學校。

  他不介意自己即使到了海外也只能繼續選讀他最討厭與金融相關的學系。

  他不介意自己身在異地可能過得比在家裡渾噩。

  只要能逃離,他都不介意。

  冰炎最擔心的事情終究發生了。然而冰炎並沒有讓自己震驚太久,精明的腦袋快速地運,隨隨便便就想出好幾十種阻止褚冥漾出國的方法。冰炎對於褚冥漾一個沒有財勢的Omega又能做得到什麼?

  雖然明知褚冥漾無法逃出自己的掌心,冰炎還是氣得渾身發抖。

  褚冥漾怎麼會想離開他?

  褚冥漾怎麼可能離開他?

  他絕對不容許,即使只有想法,他都不容許。

  寒意沁骨的費洛蒙化成憤怒的巨獸凶相畢露,在自己的地盤上肆意張揚,猝不及防對Omega飛撲而去,渾身都是要把獵物拆吃入腹的暴戾。

  褚冥漾早有預感事情不會那麼順利,對於冰炎的發難,他雖然還是被嚇了一跳,但不至於怕得無法動彈。趁著身體還未完全被冰炎的氣息沖刷得發軟之前,褚冥漾一個翻身跳過了沙發,連滾帶爬地衝回房間裡,二話不說抖著手鎖上房門。

  冰炎來不及把人抓住,還被關在門外,於是勃然大怒地拍打著房門,又粗暴地扭著紋風不動的門把,「開門!褚冥漾,你竟然敢鎖門!」

  天色已經入黑,房間裡一片寂寥的幽暗,唯獨乳白的月光自窗外撒進來,似是想要溫柔地安撫惶恐的褚冥漾,可惜月光再溫柔,也無法改變眼前的絕境。

  褚冥漾坐在床邊抱頭掩耳,但依然阻止不了可怕的拍門聲灌進他的耳殼,震得他膽戰心驚,就連視野都在晃動,心裡都被驚恐擠滿,因而無法思考。

  發現房裡的人完全沒有要開門的意思,冰炎氣急敗壞地叫道:「阿法帝斯!房間的鑰匙!」

  被費洛蒙勾起的情潮後知後覺地襲來,然而冰炎的聲音好比一盤冰水澆在褚冥漾身上,淋得他自體內深處顫慄。褚冥漾只覺得全身忽冷忽熱,猖狂的慾望吞噬著他的理智,只剩下最後的一個念頭。

  跑。

  褚冥漾,快跑。

  褚冥漾抬頭看向半敞的窗戶,半透的薄窗簾在被微風吹得輕揚,劃出柔軟的波浪,像在對他招手。

  褚冥漾顫顫地嚥了嚥,他深明眼下沒有讓他可以遲疑的時間,於是他四肢並用到爬到窗邊,把窗戶完全打開。他往外探頭,看了一下房子外牆上能剛好讓一隻腳掌踩在上面的小凸出,便硬是壓下心中的驚慌,抓住窗框,往屋外伸出了腳。

  於是當冰炎帶著狂亂的氣息、拿著阿法帝斯找到的鑰匙把門打開時,看到的就是褚冥漾已經把下半身伸出窗外的情景。

  不再被門板阻擋的蒙洛費好比兇猛的龍捲風捲席而至,撲面的氣味殺了褚冥漾一個措手不及,手上一軟,腳上又踩空,沒抓好窗框的身體直接了支撐。

  在這個瞬間,萬物靜止,時間像是永遠被停頓在這一秒。褚冥漾直勾勾地看著冰炎,他身後的皓月炫目耀眼,卻也不及那雙冰炎極為喜愛的黝黑眼眸那麼清晰明亮。

  一切的憤怒瞬間轉化成恐懼,冰炎抬起了腳,飛奔往窗邊。他伸出了手,像是黑暗中的追光者,竭力地想要追上生命中的唯一。

  他以為會褚冥漾向他求救,然而他的唯一只是靜靜地看著他,不吵也不鬧,一如以往,無欲無求。

  冰炎看著自己映在黑眸上的身影,在對方的失重墮下的同時,煙消雲散。

  隨著房外的一聲巨響,有什麼沉重的東西砸向了冰炎,砸得他暈頭轉向。俊美的臉孔扭曲猙獰,撕心裂肺的痛入侵著四肢百骸,痛得他幾乎窒息,他無法隱忍地緊咬著牙關,並自牙縫間擠出如受傷野獸一般的哀號。

  「褚——」

 


  『人呢?』

  『打給你沒人聽,你秘書也說找不到人。你平常可不會這樣消失。』

  『出什麼事了?』

  『不接電話也回一下訊息啊。』

  『你的得力助手要頂不住了,你這次再不加薪給我,我絕對會跑。』

  『我在醫院。』

  冰牙集團的全球總經理藥師寺夏碎只是有些無奈有些生氣也有點憔悴,畢竟自家總裁消失三天,所有的活就全部落在他的頭上,原本就忙得腳不沾地的經理先生現在只覺得自己快要成仙了,卻沒想到冰炎終算回他這麼一個信息時,會把這幾天裡完全睡眠不足的他嚇得手上一抖,手機差點掉進咖啡裡。

  冰炎不知道他受不了驚嚇嗎?為何一顆脆弱的小心肝要被他家的總裁搞得七上八落?他暗罵著要是被嚇得心臟病發,他一定要向冰牙集團索取賠償。

  趁著冰炎回覆之際,夏碎撥了過去,這次總算有人接電話了。

  「你還活著?不是你出事吧?」夏碎半肯定地道。要是發生意外的是冰炎,他家的管家也會第一時間通知他。

  『褚從房間摔了下去。』冰炎疲累得嘶啞的聲音言簡意賅地跟手下兼友人交代道。

  作為冰炎從高中到現在的兄弟,夏碎知道褚冥漾這個Omega。雖然知情的其他人對褚冥漾的存在不以為意,甚至有些鄙視,但夏碎熟知冰炎,他看得出冰炎有多重視褚冥漾。

  儘管重視的方法有些扭曲。

  確定友人安然無恙後,夏碎懸起來的心總算落了下來,只是畢竟出事的是冰炎的Omega,冰炎的聲音聽起來又很不對勁,夏碎難得沒有毒舌,只是問道:「有什麼要我幫忙嗎?」

  冰炎沒有回話,只有微弱又急促的呼吸聲從手機裡傳來,夏碎卻聽出對方極不穩定的情緒。

  好吧,除了當公司的黑奴,他還要情商負到地心去的總裁的心理顧問呢。夏碎在心裡暗忖這次要逼冰炎給他加多少薪水,然後問道:「哪間醫院?我們碰個面吧。」

  於是半小時後,夏碎出現在深山的一間小醫院裡。

  雖說這間醫院的房數很少,可是它所在的位置偏僻,隱私度極高,服務也好,因此受到很多有錢人與明星的青睞。

  冰炎似乎有跟醫院的前台交代過,夏碎一跟前台交出他的名片證實身份便被放行。夏碎跟著護士的指示來到褚冥漾的病房前,卻沒想到他會看到冰炎坐在外面沒有進去。

  夏碎猜測,估計涼了一半。

  只見冰牙集團的總裁端正地坐著,半握的雙拳放在大腿上,身上的深藍色西裝被燙得一絲不苟,沒有一點皺紋,銀色的長髮與幾縷焰紅被整齊地束在後腦,額側的瀏海貼服地垂下,除了那雙曾經好比寶石般亮麗的紅眸此時黯淡無光,與底下的兩片烏青,外人根本無法自冰炎身上看出半分狼狽。

  夏碎在心裡吐槽,冰炎就是一個自律得有些變態的人,在精神如此不濟的情況下,依然不忘把自己打理得衣冠楚楚,明明如此禽獸。

  冰炎目不轉睛地直視著眼前的房間,連一個眼神也沒有給夏碎,但夏碎知道對方意識到自己的出現。由於隱私問題,這間醫院不會把病人的名字掛在房前,但夏碎知道裡面住著一個讓冰炎偏執得有些病態的Omega。

  看著冰炎連眼睛都捨不得眨一下的模樣,心想這人的情況說不定比他想像中更差。不過就跟以往一樣,冰炎不開口,夏碎不會問,他只是默然地坐在冰炎旁邊,陪著冰炎一同看著那扇緊緊關上的門。

  夏碎其實有些煎熬,冰炎是老闆,他當然愛什麼時候翹班就可以什麼時候翹班,可是他不是啊,現在偷懶多久,之後就要受罪多久。可是冰炎一副快去的樣子,他又不能把人丟下去不管。為什麼跳進火葬場的人明明是冰炎,他這個可憐的打工仔也要被拖下水——

  「褚不想簽約。」陷於自己世界裡的冰炎對夏碎的內心小劇場一無所覺,不知道緘默了多久,終於開口道:「我不肯,他便爬出了窗外,不小心掉下來。輕微腦震盪,左腳與左手掌骨折,昏迷了三天,剛醒過來。」

  還好下面有種了不少花叢,褚冥漾才撿回一條小命,但冰炎說不出還好二字。

  只要回想到褚冥漾臉色死白、浴血痛昏在花叢上的樣子,他就說不出還好。

  別看冰炎這麼輕描淡寫,不管是根據夏碎對冰炎的理解,還是從他的話中抽絲剝繭,夏碎敢賭冰炎當時一定氣瘋了,說不定還想過要把人硬上,要不也不會發生現在的悲劇。夏碎在心裡為褚冥漾默哀。

  「他醒來後的第一句話……」冰炎渾身僵硬,眼眶又紅了一圈,急促的呼吸就如夏碎剛才在手機裡聽到的一樣,微弱得好比風中殘燭。他的雙拳握得發白,乾裂輕顫的薄唇緊抿起來,像是在極力地維持著他鎮靜自持卻又瀕臨崩解邊緣的面具。直到許久許久,他才有辦法壓抑著自己的情緒,低聲續道:「他說對不起,請放我走。」

  褚冥漾意識都還沒有完全清醒,第一個念頭就是要離開他。

  他沒有哭,沒有哀求,口氣是如此淡然,像是筋疲力盡,又有些不帶期盼的絕望。

  冰炎終於意識到,他的小狗寧願頭破血流,都要撞破他自以為築起來保護小狗的那道血牆,離他而去。

  夏碎知道冰炎的性格有些問題,但畢竟那是別人的家事,所以他一直沒有開口,只能偶爾幫忙收拾爛攤子。他覺得這一記當頭棒喝說不定是一件好事,但好歹是認識多年的好友,夏碎還是有些於心不忍。待冰炎臉上又回復一片漠然,他才道:「你想要聽真話?」

  冰炎瞧了他一眼,沒有阻止。

  夏碎深呼吸一下,一口氣把他多年來的觀察轟在冰炎身上,「要是你們真的只是單純買賣性愛就算了,可是你連別人的思想和感想都要霸佔?你憑什麼?憑那份每年就會失效一次的合約嗎?」夏碎呵笑一聲,說到後面還是忍不住有些嘲諷,「拜託,你想跟人家談感情,卻只會用錢跟合約綑綁他,你要求對方付出的東西根本不對等。總裁大人,你說要是你是褚,這麼虧本的生意你會談嗎?」

  冰炎微啟著唇,在商議生意時總是能言善辯的總裁現在卻舌頭打結,一句反駁的話也說不出來。

  「你很寵他,像寵小狗一樣,給他吃最好的、穿最好的,你會摸他、跟他玩、教他很多很多。」夏碎雙手一攤,「狗很簡單,只要你那樣做,他就對你死心塌地,但冰炎,他不是狗,他是人啊。」

  你有理解過他想要什麼嗎?

  冰炎一震,難得有些茫然。

  不管夏碎怎麼說,他喜歡褚冥漾,是真的。他不懂為什麼他的感情會變成把褚冥漾逼至牆角的利刃。

  難道他一直都是錯的?

  三十二年來所跟隨的信條被人完全否認,冰炎第一次對自己如此懷疑、如此不知所措。

  對於冰炎心中的迷惑有所感應,夏碎涼涼地道:「別問我可以怎麼辦,因為人家寧願躺醫院都不要跟著你,除了放手你沒別的事情可以做,除非你真的想把人逼死。」

  冰炎的聲音有些虛浮,隱藏不住內裡的慌張,「即使我願意改過?」

  夏碎不以為意地挑眉,「你願意改別人就要接受?在感情上,總裁也沒有特權。」

  冰炎依然不願意相信事情沒有轉機,他多少次在看似毫無希望的生意上力挽狂攔,他不相信有任何事情是不可能的。

  他感到生氣,感到不甘,覺得自己要是願意低頭,褚冥漾明明那麼喜歡他,褚冥漾怎麼會不接受?他不承認,他絕對不會承認,他怎麼可能沒有機會補救?只要他足夠努力、他足夠喜愛褚冥漾的話,褚冥漾根本不可能——

  ——先生,對不起,求你放我走。

  褚冥漾的話耳猶在意,讓冰炎鬆開了緊握的拳頭。

  千個萬個理由,都比不上褚冥漾的那一句話。

  筆直的背脊終於不再逞強地頹然垮下,總是神采飛揚的冰炎此時憔悴了好幾歲,銀髮枯燥地失去了光澤,背影裡滿滿是好比深秋的肅殺。

  他想,他懂了。

  從以前開始,他一直以為是自己教會了褚冥漾很多事情——教他使用吹風機、教他討好自己、教他笑、教他哭、教他做愛、還有很多很多。

  然而多年以後,褚冥漾終於第一次反過來教會他一件事——第一件,或許也是最後一件。

  便是放手。

下、


  待褚冥漾清醒過來,冰炎早已離開,在房間等待他的是一個臉帶和藹笑容的紫髮男人。

  雖然以往交流不多,但他認得對方是冰炎的朋友夏碎。正當他有些警惕地想要坐起來,他就被對方笑著安慰道,以後冰炎也不會打擾他。

  以後?褚冥漾覺得有點不實在,甚至有點質疑,直到他出院回家,到他出國以前,冰炎真的完全沒再在他面前出現過,他才意識到,他跟冰炎大概就這麼斷了。

  冰炎似乎拜託夏碎照顧他,至少他的起居飲食一樣被安排得滴水不漏,儘管家裡的管家依然沒有給過他什麼好臉色。他甚至拿到人生的第一支Omega壓抑劑,並在夏碎的教導下學會了怎麼使用。

  他當然不知道作為Beta的夏碎因為好友的囑咐還要學會怎麼使用壓抑劑到底有多崩潰。

  褚冥漾出院之後,扇也來找他了。這次她沒有拿著新的合約,而是一份確認服務終止書,上面標明了褚冥漾已把過往購買監護權的債項還清、與冰炎斷絕關係、和褚冥漾的資產總額,而甲方的空格裡早已簽了一個名字。

  他一直都吃冰炎的、住冰炎的,又沒什麼物慾,他根本沒有怎麼花過錢,雖然他知道除了日常的花銷,冰炎還會給他類似薪水的款項,但他對於這筆錢的存在一直沒什麼意識,直到那天他看到終止書的金額。

  他從未見過這麼多的零,他覺得整個數字都金光閃閃,頓時丟開彷彿有點燙人的終止書,說他不能收下那筆巨款。扇只是不以為意地笑道,那是他這些年來自己辛苦賺回來的,他應得的。

  褚冥漾語塞,總覺得心裡像有什麼硌得他生痛。

  但他並不太難過,畢竟最難熬的已經過去了。

  時間飛逝,悄然來到褚冥漾出國的日子。

  褚冥漾深知夏碎有多忙碌,但對方依然堅持親自把他送到機場再離開,害褚冥漾非常不好意思。

  夏碎只是笑笑地道,說不定以後沒機會見面了,多忙也得來送你一趟。

  其實褚冥漾還沒決定去路,出國只是第一步。但他沒有否認夏碎的話,又是連連道謝。

  夏碎才剛走沒多久,衛禹也到了。

  雖然自從那次尷尬的事件以後,二人再沒有交集,但在確定要出國之後,加上沒有冰炎的控制,褚冥漾想說至少跟對方說一聲,便把衛禹從封鎖名單移除,發了一個簡單的訊息,告知對方自己出國的事情。

  二人於是又再次聯繫起來。

  「漾漾,聽到你要出國的時候,雖然不捨得……但真的很為你感到高興。」跟褚冥漾把一箱小行李寄存後,衛禹這麼道:「恭喜你,離開很需要勇氣。」

  衛禹說得有些含糊,但褚冥漾也不去分辨對方指的是什麼,他有點靦腆地笑道:「謝謝。」

  「雖然不知道什麼時候可以再見面,但我會想你的。」衛禹給了褚冥漾一個擁抱,「要是真的有什麼需要幫忙,記得一定要找我,要我當你ATM也可以。」

  「不用啦,獎學金也夠用了。」還好金融系的資源多,之前褚冥漾申請的獎學金意外地有點多,那些錢都夠他買出國最基本的東西和在國外撐到他找到打工為止,「不過可能要問你作業才對。唉,我也不知道自己唸不唸得成,說不定一個月就受不了逃回來了。」

  褚冥漾的英文不錯,他倒不怕自己在美國會有溝通問題,可是他選的是金融系啊,雖然不全然是一樣的科目,也只是學士的程度,但他還是很擔心自己能不能跟上進度。

  「可以啦,你就是可能需要花多點時間去理解而已,別懷疑自己在大學考到的分數好嗎?」

  「不管啦,衛禹當我老師——」

  「好啊,樂意奉陪。」

  褚冥漾笑著與衛禹打鬧,第一次獨自出國的緊張感被嬉笑聲驅散了不少。

  排隊等待出關的人很多,於是二人在機場裡再聊了一會,褚冥漾便想要準備去排隊了。然而褚冥漾走往排隊的腳步突然停下,視線越過衛禹落在後方的遠處,衛禹有些疑惑回頭,不見有什麼特別,便問道:「漾漾,怎麼了?」

  褚冥漾站在原地不動,像是在跟誰對峙,曾經怯懦的少年目光是如此堅定,也把躲在暗角裡的那人逼了出來。

  對方的外表是如此出眾,衛禹一下子就認出來了,立刻有些警惕地擋在褚冥漾身前,不料褚冥漾拍了拍他肩膀,「我沒事,我跟他談談。」

  衛禹不以為意地蹙眉,「可是……」

  「真的沒事。」對方有些神經兮兮的態度讓褚冥漾失笑又感動,「這裡很多人,不會有事。」

  衛禹打量著褚冥漾的表情,老實說他還是不想把褚冥漾放走,但對方堅持,他要把人綁走不成?衛禹嘆氣一聲,「好,但我會在附近看著你,有什麼事就喊我,我會把他揍在地上。」

  褚冥漾笑道:「好,謝謝你。」

  跟衛禹交代過後,褚冥漾總算慢條斯理地走向還在愣怔地看著他的人,輕鬆的步伐未有因為對方熱切的視線而改變半分。

  褚冥漾對著對方笑了,像是在允許對方的接近,於是那人向褚冥漾邁出了腳步,直到停在他的面前。

  三個月不見,褚冥漾身上曾經的那一份小心翼翼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是輕鬆自在的神色。冰炎有些恍然,他沒想到褚冥漾原來也會對他露出這麼的笑容,儘管諷刺的是,這是在他放手以後的事情。

  從夏碎口中知道褚冥漾出國的時間後,冰炎故意把今天的會議排得密密麻麻,就是為了防止自己忍不住跑去機場找人,沒想到當他回過神來,他已經在開車前往機場的路上。

  冰炎不斷警告自己,好吧,既然都快到機場了,那就……看一眼,只能看一眼,他絕對不能打擾。

  想當然爾,他又食言了。

  當看見褚冥漾跟友人說笑的模樣,心裡的貪念無法遏止地不斷膨脹,偏偏這個人還要主動走向他。殘留在對方身上的Alpha氣息早已消散,明知對方已經打過壓抑劑,冰炎卻彷彿聞到一絲如受過陽光沐浴的棉被氣息,整個人看起來神清氣朗。

  敢情這人真的不怕自己又把他抓回去?

  褚冥漾像是一無所覺地停在冰炎面前,溫潤的聲音就像三個月前那般輕喚道:「先生。」

  「嗯。」歛去雜亂的思緒,冰炎應了一聲,飛快地思索著到底要再跟褚冥漾說些什麼。

  身上的傷都好了嗎?

  為什麼不把家裡的衣服帶過去?

  為什麼要把扇給你的銀行卡留在家裡?

  記得要把壓抑劑帶在身上。

  要是需要幫忙的話,可以找我。

  可惜哪句話好像都不是很適合,但他急切地想要打破這片沉默,只能有些乾巴巴地開口道:「沒什麼,就是來看看你。」

  褚冥漾點點頭,「謝謝先生。」

  語畢,又是相對無言。

  機場裡川流不息,有穿著西裝的商務人士匆忙走過、有情侶親密地手挽手地等待寄存行李、亦有銀髮的父母不捨地擁抱離國的孩子,就是沒有人像他們這樣站在人群之中互相對視。

  「請各位乘客注意,航班編號——」

  之前放假的時候,常常需要出差的冰炎少不了帶著褚冥漾到處跑,但褚冥漾倒是第一次獨自出國。其實他很緊張,也很怕自己會錯過飛機,以致他對機場的廣播都有點敏感,於是他下意識地回頭看了一眼身後展示著航班資訊的螢幕。

  眼角餘光卻見冰炎踏前了一步,那隻總愛溫柔地輕摸他腦袋、或是撫慰他慾望的大手伸到一半,並在他的視線回來的瞬間滯在半空。

  以為褚冥漾要離開的冰炎下意識就想挽留對方,然而待那道溫和的目光再次對上他,他瞬間如夢初醒。

  他在幹嘛?

  冰炎深呼吸了一下,無視著剛才的尷尬,他主動退後一步,拉開了二人之間的距離。

  褚冥漾何曾見過如此步步為營的冰炎?

  他看著在數月間消瘦了不少的冰炎,原本就深邃的輪廓變得更為棱角分明,卻同時把他眼裡的銳利削去幾分,並以幾分黯然的惆悵取而代之。

  這是他的先生嗎?他想是的,他的先生仍然如此迷人美麗,仍然使他如此著迷。

  冰炎與褚冥漾之間保持適當而疏離的距離,卻不代表冰炎就會看不清褚冥漾的表情變化,他甚至看出青年眼底的迷戀,是跟以前一模一樣的眼神。

  希望的火苗如流星般落在心房,照亮冰炎無光的視野,並準備要肆意燃燒。冰炎想,他不想得意忘形,他做了那麼過份的事情,褚冥漾怎麼可能這麼輕易就原諒他?

  可是他好比擱淺在沙灘上的魚,急切地想要回到名為褚冥漾的汪洋之中,被他擁抱、被他滋潤、被他親吻,窒息的痛苦隨著一分一秒的過去而加劇,使他難以自控地開口了。

  「褚。」耳畔都是沉重而紊亂的心跳聲,全身的細胞都在突突跳動,冰炎從來未試過如此緊張,「你還喜歡我嗎?」

  「喜歡。」褚冥漾回得乾脆,快得像是蝕骨的本能,「不,我不止喜歡,我愛你。」

  他怎麼可能不愛冰炎?他光是呼喚著「先生」兩字,他的心頭就會又酸又脹,他想他不可能不愛他的先生。

  至少現在不可能。

  冰炎愣怔在原地,臉上一片空白,狂喜爭先恐後地蜂擁而上,然而他還沒來得及反應,只見褚冥漾加深了臉上的笑意,黝黑的眼眸半彎起來,內裡流動著粼粼波光,閃閃發亮,煞是好看。

  「先生,我愛你,所以我必須要離開。」

  喜悅的狂浪被絕望的風暴拍死在心田上,無處發洩的火種正瀕臨爆發的邊緣。從未有一個像褚冥漾這樣,能讓冰炎瞬間在天堂與地獄之間來回折返,能讓冰炎覺得屈辱、覺得悲憤、覺得難堪,然而這幾個月間的愁緒與哀傷澆熄了他的氣焰,所有的情緒只能化為語帶輕顫的疑問。

  「為什麼?」

  褚冥漾臉上的笑容不改,黑眸變得更為濕潤。

  「我曾經以為我可以為你承受一切的目光和遭遇。」

  「可是原來不行,我發現有一件事情,我還是無法接受。」

  「就是因為我太愛你,我無法忍受有人輕視我對你的愛,特別是你。」

  「但我甚至抬頭請求你看我一眼的勇氣都沒有。」

  冰炎想說,他沒有輕視,他知道褚冥漾很愛他,他也很愛褚冥漾,只要褚冥漾願意,他可以從今以後把褚冥漾捧在掌心上疼愛,他可以把全世界都捧到褚冥漾面前,他可以為褚冥漾上天摘星。

  但事實上,他就是那個糟蹋了這份愛的人。

  是他利用褚冥漾的縱容,肆意地使褚冥漾難堪。

  是他利用褚冥漾的隱忍,趕走了他唯一的朋友。

  是他利用褚冥漾的愛,滿足他的一己私慾。

  他卻從來沒有珍視過這份感情。

  冰炎的薄唇顫抖,好一會才成功開腔問道:「即使我願意改過?」

  褚冥漾搖了搖頭。

  他的傷其實在下雨天還會隱隱作痛。

  褚冥漾的話就如落在罪人身上的枷鎖,沉重得令人難以掙脫。冰炎直視著褚冥漾許久,許久許久,彷彿過去一個世紀,他才說了一聲好,聲音又低又沉,像在認罪。

  時間距離褚冥漾的登記時間又接近了點,他感覺自己該出關了,於是他道:「那麼,我先進去了。」

  冰炎張開了口,多想叫褚冥漾多留一會。

  他還想擁抱這副依然有些單薄的身軀。

  他還想吸取對方身上令他上癮的氣味。

  他還想親吻那雙柔軟的嘴唇。

  他還想愛他。

  但最後,他只是又說了聲好。

  有些事情,有些感情,並不是想補救就能補救,失去了就是永遠失去。

  「先生再見。」

  道別的話無論如何都無法出口,冰炎只能艱難地嗯了一聲。

  然而沒有人在意那句未能出口的告別,褚冥漾的旅程也未有因此改變,冰炎雙眼發直地看著褚冥漾淹沒在人海中的身影,他像發動不了的老爺車一樣,疲累至極,就連抬腿離開也是如斯困難。

  他有些狼狽地緊捏裡口袋裡的菸盒。

  他現在只想抽一根菸,很想很想。
  


  褚冥漾就這麼消失在冰炎的生活中,冰炎也沒有動過要去找人的念頭,甚至連對方的消息都不敢打探。

  他唯一還能為褚冥漾做到的,就是把自己劃在褚冥漾的人生以外,不許自己靠近。

  直到冰炎回神過來,他才意識到,五年已經過去,同時代表著褚冥漾已經離開了他五年,儘管對他來說,歲月的過去只是月曆的翻頁,他的時間早在褚冥漾登上飛機的那一天永遠停頓。

  他已經不太記得自己是如何渡過這五年的時間,真要他形容,大概除了睡覺,剩餘的絕大部分時間都在工作中渡過吧。

  特別在褚冥漾剛離開的那段時間,其實他睡不了多少。

  他的身體早已正常,他不再因Alpha的接近而暴動,甚至聞得出其他Omega氣味,然而他依然無法對褚冥漾以外的Omega有任何反應,反而只會因被勾起對褚冥漾的思念而更為難過。

  戒斷是一個漫長而痛苦的過程,在每一個沒有褚冥漾的晚上,柔軟的床舖沁著刺骨的寒意,陌生得使他無法入睡。冰炎於是開始壓縮著他絕無僅有的睡眠時間,過載的疲勞並沒有讓他腦袋變得遲鈍,他依然是那個在商場上所向披靡的總裁,他卻覺得自身陷入了混濁的沼澤中,無法逃離。

  除了把自己化成只專注工作的無情機器,他別無他選。

  冰炎就這麼虛耗著他的時間,直到夏碎看不過去,教他用寫信來排解情緒,他的生活裡總算除了工作,還多了一件可做的事。

  冰炎有時候每天寫一封,或是隔天寫一封,即使再忙碌每個星期都會擠出一封,洋洋灑灑的文字裡盈滿著冰炎過於沉重的情感,儘管全都被他收藏在文件夾裡,沒有一張信紙進過郵箱裡,他似乎真的覺得日子比較好過。

  時間一點一滴地過去,來到某一個本應非常非常普通的下午。

  「冰炎,等等你有空嗎?」

  埋首在文件山中的冰炎原本連眼神也懶得抬起來,直到夏碎又問一次,他才道:「沒空。」

  這是什麼廢話?這幾年間他有空閒過?夏碎可敢問得出口,畢竟現在他都把夏碎的工作攬到身上,他正積極考慮為夏碎減薪。

  「我敢來問你當然是為了很重要的事情。」夏碎呵呵一笑,「你以為我吃飽沒事跑來討減薪?」

  冰炎瞥了友人一眼,「就說沒空,不要我說第三次。」

  現在的冰炎真的越來越難相處,他覺得自己對冰炎真是仁至義盡。夏碎暗嘆,又道:「反正等等我會替一個新人面試,只是想來邀請你一起參加。」

  冰炎有些詫異地問道:「你閒到連人事部的工作都要做了?」

  「畢竟那個新人很重要啊,我就想親自見見。」

  冰炎眉頭輕蹙,總算認真看待這事。夏碎還真的不是那麼閒,既然冰牙集團的總經理決定要親自面試,更來叫自己一同面試,說不定應徵者來頭很大,或是有什麼過人之處?
 
  冰炎一邊撥著公司的內線,一邊道:「幾點?我讓人安排一下。」

  夏碎笑道:「兩點半。」

  看著那副狡黠得像偷了腥的貓一樣的笑臉,冰炎就莫名有些火大,但夏碎不會拿公事跟他開玩笑,他就勉為其難陪對方一次。

  冰炎想要抽了一口被他擱在菸灰缸的香菸,卻被夏碎按住了手。

  「勸你別抽得一身菸味進去見人。」夏碎道,「形象不好。」

  冰炎覺得莫名其妙,只有應徵者會介意自己形象不好,哪有面試官還要注意形象?而且他還是集團的總裁,到底是誰會讓夏碎如此注視?

  帶著一肚子的疑問,冰炎兩點半準時坐在公司的面試室,才發現來面試者才剛到公司,還在填著人事資料。

  冰炎有些不悅,他認為應徵新工作,比面試時間提早十五分鐘到達是一種禮儀,正要在心裡扣印象分,夏碎卻道:「喔,面試的時間是三點,是我讓你提早過來的。」

  冰炎怒道:「夏碎,你真的吃飽太閒是不是?」

  夏碎眨了眨眼,「因為我覺得你會想早點見到他。」

  我?冰炎心中莫名一動。

  我會想見到誰?

  我唯一會想見到的人早已——

  敲門聲打斷了二人的對話,門外傳來人事部主管的聲音,「兩位,應徵者已經到了。」

  夏碎揚聲道:「進來吧。」

  當冰炎看到那個他五年來魂縈夢牽的身影沉穩地步進房間,因長期過勞而佈滿紅絲的紅眸驀然睜大動搖,眼前被誰切割成一幅幅美麗得令人目不轉睛的畫面,被冰炎的雙眼精確地全數捕捉起來,並在腦海裡不斷回放。

  歲月磨去對方略帶圓潤的臉龐,歷練的痕跡在臉上與更顯修長的身板上隱約可見,曾經少見日光的皮膚被曬成健康的小麥色,青年的模樣與冰炎記憶中的身影看似截然不同,卻又處處相似。

  冰炎有些失神地想,那雙黑眸依然溫潤,依然閃閃發亮,彷彿滿載著一個宇宙的星辰,與他在五年前被懾去的不堪靈魂。

  夏碎瞥了一眼迷失在世界中心的總裁大人,心想果然不能指望他啊,還想給他發問的機會呢。待人事部的主管坐到他一旁,他便開始發問。

  「歡迎你來到冰牙集團應徵。我是公司的總經理藥師寺夏碎,旁邊的是總裁颯彌亞.伊沐洛.巴瑟蘭,還有我們的人事部主管庚。那麼,現在請你先自我介紹一下。」

  青年點點頭,臉帶禮貌的微笑開腔道:「各位好,我叫褚冥漾。」

  冰炎強忍著想要繼續沉迷留戀在褚冥漾身上的衝動,集中精神聽他回答夏碎的問題——聽他說自己的性格、聽他說這五年間從金融系轉到藝術系的經歷、聽他說如何面對在國外時遇到的困難、聽他說為何作為藝術系學生又會重返商界——

  ——和選擇冰牙集團的原因。

  「當初出國是想增進自己的知識,以便為自己未來的事業打好基礎。」

  騙人。

  「但到了美國以後,我發掘到自己對於藝術的興趣。我便改變了想法,認為出國的機會難得,應該要趁自己有機會的時候接觸自己有興趣的事情。」

  騙人。

  「不過修讀藝術系是興趣使然,我還是希望我的事業往商界發展。」

  騙人。

  「冰牙集團是我國首屈一指的大公司,資源很多,最近業務也蒸蒸日上,發展前景很好。所以我希望可以進入冰牙集團學習,與各位一同進步。」

  騙人。

  明明我在,你怎麼可能會想來?

  你不怕我了嗎?

  冰炎鬆開緊抿的唇線,彷彿喉間有什麼要衝口而出,又被褚冥漾若有若無地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堵住。

  「好,那麼今天的面試結束了,有消息我們會通知你。」

  在夏碎的示意下,人事部的主管便帶著褚冥漾離開房間。

  褚冥漾從位置上站了起來,對著夏碎笑道:「謝謝經理。」

  然後又對著冰炎道:「謝謝總裁。」

  即使稱呼是如此陌生,語氣裡的柔和熟悉得讓冰炎一時恍然,而褚冥漾已經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夏碎有些隨性地托著下巴,看著丟掉三魂七魄的冰炎調侃道:「剛剛不是說我叫你不要抽菸又叫你早到是吃飽太閒嗎?」

  冰炎沒有回話,也不知道有沒有把夏碎的話聽進去。

  夏碎聳了聳肩,又問道:「那總裁大人對應徵者的表現有什麼評價?」

  冰炎睨了夏碎一眼,「我缺一個秘書。」自從他的秘書在幾年前離職,他換了好幾個人都不甚滿意。

  夏碎咋舌,放棄般擺了擺手,「不問你了,不靠譜。」總裁的秘書不是什麼太困難的職位,但也不是一個社會新鮮人能擔當的。

  冰炎不以為意,他也覺得自己不插手這事會比較好,不然他絕對會按照自己的私心亂來。



  褚冥漾順理成章地進入了冰牙集團,從他應徵的行政助理開始做起。

  之後夏碎再次忙碌起來,總裁就是有任性的本錢,愛工作就工作,愛當甩手掌櫃也沒問題。夏碎想著那王八蛋倒是過得滋潤,肯定天天追著人跑,雖然氣得他牙癢癢,但他也只能忍下來。

  沒想到一個月之後,他隨口揶揄一句,冰炎卻道:「我沒找他。」

  「啊?」夏碎真想把頭頂上的問號砸在冰炎的臉上,「那你這個月在幹嘛?」

  「……沒幹嘛。」

  他可以幹嘛?除了偷偷看褚冥漾一眼,然後一不小心就會發呆一個下午,他還可以幹嘛?

  夏碎氣到翻了個白眼,這人怎麼現在變得這麼俗辣?「人家都出現在你面前了。你為什麼就不試試看?」

  冰炎皺著眉道:「我不確定他還想不想見到他。」

  「怕被拒絕就直說。」夏碎沒好氣地道:「我就問你一句,你還想不想跟他在一起?」

  冰炎微垂著眼,似乎在思考,明明事情根本沒有他思考的餘地。良久,他才低聲道:「想。」

  怎麼可能不想?褚冥漾可是那個仍然會在午夜夢迴時出現在他腦海裡的人。

  「要是你想,除了主動追人,你也沒別的辦法了吧?」

  冰炎吐了一口又沉又長的氣。

  是啊,就算有可能被拒絕、有可能被討厭,他也只能這麼做。

  他沒有害怕退縮的資格,除了主動找人,他沒有其他的退路。

  雖然褚冥漾才剛進來一個月,但人很勤快,性格又討好,加上年紀小,在公司的人緣不錯,工作也很快上手。

  冰炎思索了很久到底該在什麼時候找人。他盡可能不想打擾褚冥漾的工作,也不想大家知道自己與褚冥漾的關係,以免像多年前那樣影響褚冥漾的生活。思前想後,他覺得最好的時機還是在褚冥漾下班後。

  冰牙集團的公司文化輕鬆不隨意,沒有最令打工仔哀怨的裝加班文化,雖說褚冥漾開始接手不同的任務,但也不到需要加班的程度,所以他都能準時下班。

  這是冰炎這一個月以來得到的觀察,於是總裁今天埋頭苦幹,硬是把所有東西擠在一起完成,讓他一到六點便能立刻離開公司。

  他急步走到離公司步行大約十分鐘的公車站,褚冥漾每天都會在這裡等候回家的公車,在這裡等待褚冥漾最適合不過。

  冰炎整理著本就完美無瑕的外觀,站在沒什麼人注意的角落,免得被太多同樣來候車的員工看到自己。他看了看手錶上的時間,六點零八分,離褚冥漾最常乘搭的班次還有大約十分鐘的時間,褚冥漾應該還沒到,冰炎難得耐心地等待,反正才十分鐘,他等得起。

  不料,十分鐘後,公車都要出發了,他還沒等到褚冥漾的出現。冰炎又對自己說,褚冥漾可能晚了點下班,再等看看吧。

  每來一班車,冰炎就會對自己說一次,再等一下,他很快就來了,直至天色入黑,車站旁唯一的街燈接通了電源,在逐漸冷清的街道上發光發亮。

  等著等著,兩個小時就這麼過去,初夏的夜色仍未完全沉澱,披了一層淡淡的灰藍。通往主要商場與捷運的道路在另一邊,這一邊除了這個車站就什麼都沒有,看起來居然有些荒涼。

  久站的冰炎坐在車站裡無人的長椅上,他穿著修身的西裝外套,但依舊感到空氣的涼意。

  都這麼晚了,褚冥漾大概不在了吧,他又不一定只有一條歸家的路線。冰炎垂下眼簾,睫毛的陰影落到他的臉上,意外地沒有太大的反應,畢竟五年過去,他對情緒的掌控又更上一層樓。

  車還留在公司的停車場裡,他只好先走回去。他一邊從口袋裡摸出菸盒,一邊遠離了那根唯一的街燈,叼著菸的他低頭,火機橘黃的火光把越發黯淡的臉孔照亮了一瞬間,卻也差點遮住正面迎來的身影。

  在冰炎抬頭的剎那,對方也認出了冰炎。

  「總裁?」沒想到高高在上的總裁會出現平民的車站裡,褚冥漾有些詫異地喚道:「你怎麼在這裡?」

  還沒來得及被抽上半口的香菸被冰炎隨手丟進菸盒裡掐熄。他乾咳一聲,並沒有回答褚冥漾的問題,「怎麼這麼晚還沒任?」

  「有個同事今天有急事要早走,我留下幫忙把事情先處理好。」褚冥漾自然而然地回道,然後又問了一次:「總裁怎麼會過來這邊?」

  那個回答在舌尖上來回滾動,只待冰炎張口。

  那一條被冰炎五年前劃下不許越過的界線近在咫尺,只要他微微抬腿,他就會踏進危險的範圍,一個使他不知該進該退的距離。

  但為了爭取一切的可能性,他必須跨出這一步,迷惑的話就更小心地壓抑著自己的妄想,讓它不要擅自取代理智,作出失控的行為。

  冰炎鬆開了唇線,一句稀鬆平常的話語就這麼簡單地出口:「我在等你。」

  褚冥漾臉上不見一絲意外的神色,「總裁找我有什麼事嗎?」

  微啟的口型頓了頓,忽爾變了一下,「在公司還習慣嗎?」

  褚冥漾道:「嗯,同事們都挺熱心的,多虧他們工作上很順利。」

  冰炎又問道:「你回來多久了?」

  「半年了吧,不過我最近才開始找工作。」

  「你現在自己租房子嗎?」

  「不是,我跟朋友一起合租。」

  「住得遠嗎?」

  「還好吧?坐車回去不用一個小時。」

  「這公車的班次越晚越疏落吧,都這個時間了。要不……」冰炎微不可見地吐了口氣,才低聲道:「我送你回去?」

  褚冥漾眨了眨眼,沒有回話,反問道:「總裁在這裡等了很久?」

  冰炎心頭一震,他彷彿聽到褚冥漾的弦外之音,迅速地做好被拒絕的心理準備,忽略騰騰冒起的失落感,「沒有,一陣子而已。」

  「總裁為什麼……要等我?」

  「因為我想問你……」既然都要被拒絕了,要說出剩下的話也變得簡單許多。冰炎忍住自嘲的笑意,道:「我還可不可以重新追求你?」

  說是這麼說,但冰炎提了幾次氣,還是沒能回話。褚冥漾站在原地,沒有催促,安安靜靜地直視著冰炎,一心一意,彷彿世界只剩下冰炎一人值得他注視。

  冰炎只覺恍如走進時光隧道,回到十一年前的那個下雨的晚上,怯懦的少年不敢吭聲,唯獨用那雙幼嫩乾淨得好比初生小鹿的黑眸看著他,只看著他。

  然而就在下一瞬間,眼前挺拔的青年取代了那個瑟瑟發抖的身影在記憶裡的位置,腦海裡只剩下青年淺淡的微笑,那些不堪的回憶倏地淡得彷彿不曾發生。

  他知道,不管他如何回想,有些事情終究不一樣。

  褚冥漾沒有因這個問題而遲疑太久,也許這問題對他來說並不為難,或是他早已想答覆。

  褚冥漾搖頭道:「我已經不想回到以前的關係了。」

  意料之內的回答,冰炎只是低低地應了一聲。即使已經有所準備,待他親耳聽到對方拒絕的回覆時,襲來的失望還是比他想像中難以承受。

  不料,這並不是結束。

  「但我不抗拒新的關係。」

  冰炎以為自己聽錯,有點錯愕地抬起了頭,只見褚冥漾有些靦腆地抓了抓頭髮。

  現在好比一個巨獎從天上砸了下來,砸得冰炎快要被狂喜沖昏頭腦,然而期望越大、失望越大,冰炎還是壓下盛載希望的喜悅,難以置信地問道:「你說什麼?」

  「我、我的意思是說,從朋友開始……之類的。」冰炎的視線太殷切,讓褚冥漾有些不自在地移開目光,「而且最後也不一定……不一定會在一起。」

  想起之前自己即將畢業,衛禹一直勸他不要回國,因為怕他心軟。褚冥漾也懊惱自己為何狠不下心忘記冰炎,明明要尋找Alpha新對象對他來說絕對不是難事。

  但他漸漸就知道,不管他如何努力,他就是還愛著冰炎。

  然而,愛著不代表就要回去找人,畢竟過去的經歷使他有些卻步。

  正當猶豫之際,他收到夏碎偷偷寄給他的一封信。

  冰炎寫得最多就是他的名字,除此以外他幾乎不執筆,因為除了褚冥漾,沒什麼人知道冰炎的字跡如此帶勁而不失秀麗。褚冥漾彷彿能透過一紙文字看到冰炎全神貫注地坐在書桌前、在昏黃的桌燈下手執鋼筆的畫面。

  夏碎說,他才勉強偷走一封,冰炎就差點翻天覆地。他也不是要幫冰炎說些什麼,但就是想讓褚冥漾看看,要是褚冥漾不喜歡可以直接把信給丟了。

  想當然爾,褚冥漾還留著那封信。

  在那些失眠的晚上,他總會再次拿出那張被他保存良好的信紙,指腹愛憐地留連在一字一句上來回摩挲,彷彿他最心愛的人就在面前,彷彿低沉的嗓音就在他耳畔輕訴愛語。

  ——對不起,但我還想愛你。

  冰炎就是他心頭上最軟的一塊,冰炎的一舉一動都足以使他怦然心動。拿著這封信,他怎麼可能不心軟?

  心軟歸心軟,基於前車之鑑,他知道他們最好按步就班,這樣他們的關係才能健康發展,也可以再給他一點時間去觀察冰炎到底是不是真的適合他。

  「當然。」冰炎點頭,「我們來當朋友。」

  其實他什麼都不會,不懂得該如何跟人相處、不懂得掌握他的控制慾、不懂得調節適當的社交距離,甚至到現在他還是不知道該如何面對褚冥漾。

  但他可以學,他會努力去學。

  有些事情,有些關係,破壞過無法修補成原本的模樣。

  那麼,就讓他來建立新的關係吧。

  褚冥漾烏黑的眼珠咕溜地轉了一圈,「冰炎……這樣叫你可以嗎?喔,上班時我不會這麼叫。」

  冰炎又點點頭。

  褚冥漾笑了,「那冰炎,時間有點晚了,要是你順路的話,可以載我回家嗎?」

  「好。」冰炎道。

  當然好。

  為了褚冥漾,什麼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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