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巨米奈❉

七、

　　在褚冥玥的游說，加上褚冥漾的再三保證，褚家父母總算答應了褚冥漾的請求。

　　由於褚家申請的是緊急寄養，因此在申請翌日便有社工來了解情況。加上褚冥漾向社工求情和解釋了颯彌亞的情況，在社工的特別安排下，褚家在三天後便可以把颯彌亞接回來了。

　　但令大家頭痛的是，颯彌亞不願意離開舊家，也很排斥所有人的接觸。

　　在所有人商量過後，社工決定先讓褚冥漾到颯彌亞那邊了解情況，再在颯彌亞的情緒穩定過來後接他回家。

　　這也是褚冥漾帶著一包二包的行李來到颯彌亞家的原因。

　　跟醫院交待過後，請了假的褚冥漾來到颯彌亞家時，已經是晚上了。

　　用社工給他的備用鑰匙開了門，褚冥漾踏進了漆黑一片的屋裡。

　　所有窗簾都被拉上。不讓月光滲透進來的屋子黑得伸手不見五指。

　　正當褚冥漾想開燈時，從不遠處響起的腳步聲讓褚冥漾的手指僵住了。

　　「爸爸——」

　　興奮的童音讓褚冥漾的血管收縮了一下。

　　來者一邊叫喊著，一邊用力地撲向了褚冥漾。他牢牢地用短小的手臂抱住了褚冥漾，像貓咪般在褚冥漾的懷中蹭了蹭，但在褚冥漾還在發呆之際，他就覺得有所不妥。

　　撒嬌的動作頓了頓。

　　「……不是。」

　　不是爸爸。

　　感覺到腰間被瞬間放開了，褚冥漾強忍湧上心頭的失落，低頭看著孩子。

　　適應了黑暗的雙眼對上了呆滯的紅瞳，只見原本美麗耀目的寶石紅現在變成了一潭死水。

　　剛才的興奮彷彿只是錯覺。

　　極度的反差刺痛著褚冥漾。

　　「……颯——」

　　不理會褚冥漾的呼喚，孩子轉身就走。

　　褚冥漾看著黑暗中那模糊的身影走進了房間，「砰」的一聲關上了門。

　　關門聲的回音久久不散，引起的耳鳴震盪得褚冥漾頭痛不已。

※　　　　※　　　　※

　　褚冥漾聽到孩子在哭。

　　孩子孤伶伶地站在空無一人的房間裡，低聲啜泣。

　　褚冥漾緩緩地接近孩子，然後蹲在他面前。可是孩子彷彿沒留意到他的存在，嗚咽聲沒有停息的跡象。銀中帶紅的瀏海在小臉上落下大半片陰影，豆大的淚珠無聲地從陰影中滾了下來。

　　褚冥漾小心翼翼地擁住了孩子，就像對待脆弱的玻璃般呵護備至。

　　可是孩子依然哭著，似乎沒讓寂寞的孩子感到有好過一點。

　　倏地，那張被淚痕劃得一塌糊塗的小臉亮了起來，帶著滿滿期盼的視線穿過褚冥漾，盯著褚冥漾的身後。

　　——爸爸！爸爸！爸爸！

　　孩子掙開褚冥漾的懷抱，毫無留戀地撇開褚冥漾的手，然後越過褚冥漾，拚命地往前跑。

　　颯彌亞，你要去哪裡？

　　被甩開的褚冥漾著急地跟在颯彌亞背後，發現明明雙腳在動，實際卻在原地踏步，而孩子早就越跑越遠。

　　孩子的身影漸漸在黑暗中融化，世界毫不理會褚冥漾的意願，不斷往後抽離，把他跟孩子之間的距離越來越遠。

　　不——

　　被睡意所模糊掉視線的黑瞳在瞬間睜大之際完全清醒過來，被冷汗沾濕的睡衣讓褚冥漾全身一抖。

　　是夢。

　　褚冥漾的精神會如此緊張，也不是沒有原因。

　　自從搬進來以後，褚冥漾已經數不清有多少次他是被因為在惡夢中掙扎的颯彌亞弄醒。

　　完全被父親離世的陰影所濃罩著的颯彌亞，每天睡覺就會因惡夢而驚醒，褚冥漾只得每晚抱著颯彌亞睡，在孩子醒來時一邊安撫他，一邊等他喊到累了自己睡著。可是颯彌亞醒來後還是會大吵大鬧著，然後又再次因太累而睡著。

　　這樣的情況週而復始地不斷重覆著，令褚冥漾寢食不安、筋疲力盡。

　　結果他也開始發著亂七八糟的夢呢。

　　褚冥漾拭去額上的汗，下意識地摸了摸旁邊，卻發現本應躺在自己懷中的孩子不見了。

　　霍然起床，全身因孩子的消失而再次冒出冷汗。

　　褚冥漾半爬半滾地下了床，連忙跑出房間，發現不應存在著一絲光線的大廳被大概從窗外透進來的銀光稍稍照亮。

　　「颯彌亞！」褚冥漾氣急敗壞地衝出大廳，只見那瘦小的身影攀著窗邊，正準備探頭而出。

　　反射著月光的銀髮在此時顯得十分耀眼，陰影下那幼氣的臉孔帶著一份純潔的恬靜，孩子就像下凡的天使般能夠洗滌人們的心靈。

　　孩子猶如在下一秒便要一躍而下，張開純白的翅膀在夜空飛翔——

　　「嗚啊——」孩子慘叫一聲，猝不及防地被拉了下來的他掉進某人的懷抱之中。

　　懷中專屬小孩的略高的體溫還沒來得及讓褚冥漾的心安定下來，孩子便已經開始不安份地掙扎起來。

　　「痛！」這次颯彌亞沒花時間跟褚冥漾糾纏，而是直接在他的手臂上用力咬了一口。趁褚冥漾吃痛之際，颯彌亞從縫隙間溜了出來。

　　「不可以！颯彌亞！」褚冥漾捂住手臂被咬的地方，狼狽地爬了起來，搶先一步站在窗前擋住那僅有的月光。

　　陷入一片陰影之中的颯彌亞因失去後路而扭曲著小臉，跟褚冥漾對峙著。

　　孩子使勁地攥緊著拳頭，彷彿努力在給他鼓勁。

　　他沒有步步進逼，也沒有退後，就這樣原地站著，紅瞳射出跟他年紀不相乎的凌厲眼神。

　　酸意漸漸地充斥著眼眶。

　　不可以心軟。

　　瘋狂跳動的心臟彷彿在下一秒便會撞破心胸，讓褚冥漾的氣息有點急促且紊亂。

　　不可以……

　　「為……什麼……」

　　為什麼？

　　黑瞳微微一縮，細微的聲音讓眼底的慌張有機可乘，令褚冥漾捂著咬痕的手一抖。

　　孩子的肩膀的起伏大得可怕，像在憋著什麼，又像在努力地強逼著什麼，只見孩子通紅的臉露出極為痛苦的神情。

　　「爸……在外……」

　　爸爸就在外面。

　　褚冥漾微微側臉，眼角餘光所見的只有雪白的皓月。

　　孩子所見的，大概是日有所思而來的幻影吧。

　　「為——不我見！」

　　為什麼不讓我見爸爸！

　　紅瞳裡盡是怨恨和怪責，在激動之下一切發洩都因不靈活的舌根而變得含糊不清，但卻讓不知何時在褚冥漾眼裡積壓著的淚珠失重墮下。

　　「你……哭……」

　　聲音少了兩分憤怒，多了幾分疑惑，似是不明白為何如此難過的褚冥漾，要阻止自己。

　　「……為……什麼……為什麼……為……為什麼……」

　　童音漸漸軟化，一點一點地化成脆弱的哭音。

　　孩子反覆地質問著，卻不能從褚冥漾身上得到答案。得不到回應的呼喚因過度的失望而再次變得憤怒，忍無可忍的孩子大喊一聲，撲到褚冥漾身上。

　　孩子一拳又一拳結實地打在褚冥漾的胸上，伴隨著每一拳的是一聲發音不準的為什麼。

　　為什麼爸爸會不在？為什麼你要哭？為什麼要阻止我？為什麼要分開我和爸爸！

　　為什麼你不回答我！為什麼！

　　然而，褚冥漾完全無法回答孩子的問題。

　　沉默換來的是孩子燃得更旺的怒火。孩子一張口，就咬在褚冥漾的手臂上，毫不留情的力度讓褚冥漾手上瞬間紅了一片。

　　「嗚——呀——」孩子不斷地咬著褚冥漾、扯著他的衣服，胡亂地在他的身上放肆。

　　雖然身上吃痛，可是褚冥漾任由孩子拿自己來發洩。跟竭斯底里的颯彌亞截然不同，褚冥漾只是靜靜地撫著颯彌亞的背。

　　孩子不停地在褚冥漾身上落下一個又一個的齒痕，但漸漸地他也累了，發現自己現在任何的舉動都於事無補。放緩了動作的孩子一抬頭，被納入眼中的並不是任何吃痛的神情，而是褚冥漾臉上那抹溫柔至極的微笑。

　　溫柔得令孩子難過不已地放聲大哭。

　　「嗚哇哇哇哇——」累了的孩子伏在褚冥漾的胸前大哭。「對——對——不——」

　　不要說對不起。聽著孩子的哭聲，褚冥漾心中一片空蕩蕩，崩潰的淚水不斷沿著臉頰滾下來。

　　「颯……彌亞……」抱緊懷中的孩子，褚冥漾跟孩子一同痛哭著，低聲的嗚咽和大聲的嚎哭交錯著，令四周都更為悲傷。

　　「你就哭出來吧……哭吧……」

　　聽著難過的哽咽聲，像是順從著對方的意思，孩子哭得更淒厲。

　　一大一小就這麼抱著對方，一直哭、一直哭……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