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阿斯利安讓飛船停在一個隱蔽的地方並讓它開啟隱形模式——倒不是希望飛船可以避開來者的視線,因為飛船的隱身並不需要很高的技術去破解,稍為先進一點的雷達掃一掃就能把它掃出來了,儘管他們也不知道在這樣的強力干擾下,到底還有什麼的儀器可以正常運作。反正他們只希望飛船可以轉移來者的注意力,為他們爭取更多時間去找機甲。

  除了阿斯利安之外,其他三人都下船。為了低調點,三人都用走的,出發前準備好的小型飛囊都沒有用上場。阿斯利安則留守在船上,向他們匯報附近環境的情況,必要時向無殿要求支援。

  儘管褚冥漾已經問出機甲的所在地,但實際地點還是得要找。然而這個地區的精神力波動太強,普通的儀器都感應不到哪裡是精神力的來源。更何況這精神力干擾大概是褚冥漾的加上機甲的兩者之間的共鳴出來的效果,其中一個源頭就在旁邊,結果他們帶來的感應器沒有一刻是安靜,他們於是乾脆不帶。

  越接近機甲,波動越大,失去飛船保護的冰炎和夏碎良久才能適應被強大精神力干擾的昏眩感。

  褚冥漾的精神力除了一直跟機甲的產生共鳴外,他還得用他剛學會的方法去感應機甲的存在,因此褚冥漾的負擔隨著時間一點一滴的過去變得越來越大。冰炎盡可能都讓他休息,能站的時候絕對不走,能坐的時候絕對不站,除了讓褚冥漾帶一下路,冰炎就直接背著他跑了,讓他可以在背上睡。褚冥漾沒有勉強,自己身體什麼情況他很清楚。為免他跑到一半突然昏倒,他還是先儲一下精力。

  這個城鎮不大,在褚冥漾昏睡的那幾天,他們早已曾經下過船在附近做調查,然而並沒有什麼特別的發現。現在也是,褚冥漾指哪裡,冰炎跟夏碎就跟著走,卻一直都找不到任何東西。

  「鬼打牆?」來來回回地走了好幾趟,二人都覺得不對勁。回想褚冥漾所指的方向,組織一下便發現他們似乎在原地打轉。

  夏碎疑惑,冰炎同樣感到奇怪。

  幽幽地從睡意中清醒了一點的褚冥漾比另外兩人更焦躁。他知道機甲就在附近,他快可以跟那個總是默默給坑他踩的同時又會在他迷失時給他點一盞明燈的女人見面,然而他覺得有什麼隔住了他們兩個,讓他們見不了面——

  「……牆。」

  「褚,有感應到什麼嗎?」聽到來自背後、褚冥漾的聲音,冰炎連忙問道。

  「……有牆。」

  難不成真的鬼打牆了?冰炎一怔,回過神後連忙甩甩頭。他怎麼就被褚冥漾的腦殘感染到了。

  「褚的意思是,其實它就在這裡了,可是有東西檔住,所以我們看不到了?」夏碎又在同一條街來回跑了一次,然後來到連結湖之鎮所有街道的中央廣場。他們已經跑了很多次,跑到快要記得湖之鎮的每一條街道、每一條路口。他們甚至連湖之鎮的地圖都畫出來,確定他們沒有漏掉任何一個地方,然而就是沒有機甲的蹤跡。

  還是說,在地底?所以他們要拿炸彈嗎?冰炎摸摸下巴,他記得飛船裡好像有帶一些微型炸彈,就是威力不大,不知道能不能把這裡的地板給炸開。

  「冰炎,放我下來。」

  冰炎先是呆了呆,直到褚冥漾再次要求,冰炎才說:「還可以?不要勉強。」

  「可以的。」褚冥漾探出頭來點點頭,然後便先掙開冰炎抓住他的大腿的手。聞言,冰炎也不硬來,微蹲身體讓褚冥漾下去。剛下去,眼前一陣暈眩,褚冥漾的腳步浮了一下,可是趕在冰炎扶著他之前,他就連忙站穩了。

  「褚?」

  「我要自己進去。」

  「進去?進去哪裡?我們不能跟著一起進去?」

  褚冥漾才剛張口,冰炎的通訊器突然響起嗶嗶聲。冰炎打開了通訊器,通訊器在半空中投射出一個小螢幕。

  「太好了,終於聯絡到你們了。」阿斯利安的聲音從通訊器夾雜著雜音一同發出,螢幕上也一直閃著雪花。「信號不穩,我長話短說。鬼族的人來了。」

  冰碎和夏碎對望了一眼。二人並不感到意外,要來的始終會來。

  「你遇到他們了?」

  「他們找到我們的船。」阿斯利安攤手。「人數不多,就三個。我抓到一個,剩下兩個跑了。」

  「你沒事吧?」

  「還好,那些傢伙弱得很,大概只是哨兵而已,只怕他們還會有援兵過來,你們千萬要小心。」

  冰炎舒了口氣。以那些鬼族哨兵的程度,加上他們之前的訓練,抵抗一定的精神污染也不是什麼難事。

  「嗯,你也要小心點。請幫我通知一下無殿。」

  「早就通知了。」阿斯利安從容笑道,然而當他的眼視飄開,似乎看到什麼,他臉上的笑容突然從臉上消失。「有——」

  阿斯利安話還沒說完,畫面突然一閃,阿斯利安的樣子就從螢幕上消失,聲音也斷掉了。

  冰炎調了一下通訊器,畫面跟聲音還是沒有回復過來,似乎信訊完全消失了。

  剛剛阿斯利安看到什麼了嗎?冰炎思考了半晌,便關上通訊器。他們也擔心不了這麼多,只好加快進度,然後盡快離開這個鬼地方。

  「褚,你剛剛說什麼?」跟阿斯利安的通話被強行結束後,冰炎再次轉向褚冥漾。「你要去哪裡?」

  「我要進去。」

  「進去什麼地方?」

  褚冥漾還沒來得及說什麼,話就被打斷了——他感受到一陣強烈的寒意。

  那不是普通因為天氣變冷而感到的寒冷,而是一種從心底發毛的、邪惡得讓人恐懼的寒意,瘋狂的……殺意。

  這是……什麼感覺?

  脊骨就像被雷擊中一樣,褚冥漾狠狠地打了個激靈。褚冥漾忍不住抱著雞皮疙瘩的身體保暖,儘管身體彷彿依然繼續失溫,開始不住發抖。

  有什麼不懷好意的東西正在接近他。

  褚冥漾身體一軟,無力地癱坐在地上。

  「褚?」冰炎扶住褚冥漾無力的身體,發現他的雙臂都冰涼得很。

  「……不……」褚冥漾縮起了身體抱住頭,渾身冒出冷汗。

  不……

  不要過來……

  不要!

  「不要過來——」褚冥漾發出了慘烈的尖叫。

  隨著褚冥漾的尖叫聲,地板突然閃過一劃突兀的閃電。

  「冰炎!」在不遠處的夏碎突然大喊。「鬼族來了!」

  冰炎知道,因為他也感覺到了。明顯地敏感的褚冥漾比他們要快感應到,反應也特別劇烈。褚冥漾現在的狀態本來就虛弱,對於鬼族的邪惡精神力就自然更難抵抗。

  「褚!」冰炎扳過褚冥漾的身體,捉緊了褚冥漾的手。「看著我,看著我!」

  「不要、不要!不要過來!」褚冥漾彷彿進入了只有自己的世甲,他低著頭一直呢喃著,不斷地搖頭。

  不要過來!好可怕!不要殺我!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

  電光霹靂啪啦地在地面閃來閃去。

  「是我!我是冰炎!你連我都不相信嗎!」冰炎猛地搖晃著褚冥漾的身體,用力地吼道。

  褚冥漾的身體一僵。

  「褚,不用怕,你可以的。」喜見褚冥漾總算有點反應,冰炎放柔了聲音安撫道。「捉著我的手,抬起頭,看著我。」

  褚冥漾沉默了良久,他才伸出顫顫的手緊握著冰炎,用力得指尖都發白。他抬起了滿是淚水的臉,眼裡盡是恐懼和絕望。

  「沒事,有我在。」冰炎用著同樣的力度回握著。「支持著。」

  淚水還是繼續流,但褚冥漾已經止住瘋狂的尖叫,咬緊牙關點點頭。

  冰炎緊握褚冥漾的手,心裡卻是焦急得很。儘管褚冥漾能勉強維持清醒,但在充滿鬼族氣息的地方逗留太久,虛弱的褚冥漾遲早會被感染。

  忽爾,一陣酸臭味傳入鼻間,褚冥漾很努力才忍住了要吐的感覺。

  「誰都不能走!」

  沙啞兇殘的怒吼聲貫穿著三人的耳膜,痛得褚冥漾淚水直飆。

  褚冥漾見到了兩個怪物,沒有像剛才那樣失控尖叫,因為他這次終於忍不住,伏在地上一直乾吐。

  其中一個明明有著人的面孔,卻有狗的身體,又有兩條螃蟹的的鉗子,最令人感到噁心的是,它身上沒有一塊是完整的,全身都像被王水澆過一樣腐爛,冒出暗紅色的血水。另外一個也是差不多的噁心。

  鬼族早就不是什麼陌生的東西,甚至看到煩嫌了,夏碎面對如此噁心的鬼族倒是沒有什麼特別的反應。他保持著一貫的從容優雅,微笑著從腰間抽出一條皮鞭,在半空中如靈蛇一般狠狠揮動,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鞭打在其中一隻鬼族身上。那鬼族就這樣被砍成兩半,倒在地上。

  「不自量力的小囉嘍。」夏碎嘆息。

  彷彿明知自己時日無多一般,剩下的怪物發出了聲嘶力竭的吼聲,發出他最凌厲的攻擊。邪惡的氣息伴隨著吼聲一發不可收拾,瞬間充斥著整個空間。冰炎和夏碎同時厭惡地皺起了眉,而濃烈的瘴氣則直接壓斷了褚冥漾最後的一條理智,把褚冥漾逼瘋——

  「啊啊啊啊啊啊啊——」

  精神力如炸彈一般瘋狂地炸完又炸,鬼族還沒來得及再次發出慘叫便被精神力直接轟炸而死,就連夏碎和冰炎也受著如被千萬根針一直刺著一樣的痛楚。

  一下下的火光在地上霹靂啪啦地閃過,就像有什麼機械壞掉爆炸一樣。隨著每一下的爆炸,空間都會像水紋一樣扭曲。扭曲的空間的面積越來越大,大到冰炎和夏碎終於察覺到有異樣。然而他們還沒意識到這是什麼現象時,扭曲的空間突然自廣場的中心瞬速擴大,瞬間吞噬正好位於廣場中心的冰炎和褚冥漾。

  是空間轉移!冰炎抽了一口涼氣。這裡顯然安裝了空間轉移裝置,可是久久沒被人激活,因此空間入口一直都是處於封閉狀態。然而裝置被精神力電波強行破壞,卻誤打誤撞開啟了入口。

  只是他不確定壞掉的裝置會把他們傳送到哪裡去。

  而他眼前的褚冥漾就比他先消失了。

 

 

  褚冥漾是被臉上的冰涼觸感弄醒的。

  褚冥漾緩緩睜開了眼睛,摸了摸臉龐,指尖就立刻濕了一片。他抬頭,發現頭頂不是天空,而是一片濕漉漉的青苔。

  他沒有來過這個地方。為什麼他會在這裡?剛剛發生什麼事了?

  ……他還是不要回想剛才那些恐怖的感覺比較好。

  褚冥漾爬了起來,發現身體有點沉重,甩了甩頭讓自己清醒了一點。他從包包裡掏出了一支小電筒,靠著小電筒射出微弱的光線,他才能勉強環視著這個地方,卻沒發現什麼,只見到一堆又一堆的草。這裡就像野人的山洞一樣荒涼。

  這裡是哪裡?他剛剛不是在湖之鎮的中央廣場嗎?

  可是他在這裡能感應到更強的精神力。

  他離他的機甲又近了一步嗎?

  ……先找出口吧。

  褚冥漾回想起那些冒險小說中的主角,每當他們被困在一個奇怪的空間裡的時候,都會摸摸牆壁,看會不會摸到什麼出口的按鈕,於是褚冥漾依樣畫葫蘆地在牆壁上探索。意外地,他比那些主角專業,他摸了一分鐘都不夠,就摸到了一個手把。他又驚又喜地扭動了手把一下,牆壁便打開了一個缺口。

  太簡單了!正常褚冥漾一邊歡呼一邊想走進去時,他卻覺得有點不妥。

  他在通道裡面感應不到精神力。

  ……如果這條是正確的通道,他應該感應到越強大的精神力才對。褚冥漾站在門口猶豫了良久。

  難道還有別的通道?

  褚冥漾也不著急,繼續摸著石壁。結果沒過多久,他又摸到一個入口了。然而跟第一條道通一樣,裡面沒有傳來任何精神力,於是褚冥漾又再找別的。

  褚冥漾就這樣圍著這個洞摸了一圈,總共開了十二個入口,然而沒有一個入口是正確的。

  褚冥漾當然不要這樣就離開,就只差一點點而已,這叫他怎麼忍心半途而廢。於是他又在牆上摸了一圈,可是這次他沒有摸到新的入口,地道的數目還是十二。

  褚冥漾不禁沮喪起來。明明機甲就是離他這麼近,他以為他要找到它了,結果他最後發現自己還是毫無頭緒。

  結果他還是一無事處……

  在說什麼呢褚冥漾!

  褚冥漾打了打他的臉龐,強行讓自己振作起來,不要自顧自地陷入自怨自艾的思緒中,然後又再新摸索著牆壁。但儘管褚冥漾這次摸得更仔細,他還是一無所獲。

  該摸的都摸了吧……

  褚冥漾低著頭思考,當他還在想其實門上會不會有別的線索的時候,視線有意無意地落在地板上。

  ……對喔,地板!

  褚冥漾立刻像小狗一樣伏在地上。他嘴裡咬著電筒,先扒開地上的草堆,結果他一扒,就看到了地上的圖案。

  褚冥漾眼前一亮,連忙清理地上的雜草,然後他見到了一個羅盤般的東西,有十二個可以轉動、大小不同卻位於同一個圓心上的圈,而每個圈上面則有一個細小的圖案,褚冥漾認得那些都是十二星座的圖案。很明顯,他要把圈轉動到正確的位置上,才會觸發什麼機關吧。而十二個圈,跟入口的數目剛剛好吻合。

  褚冥漾連忙跑到其中一個入口面前,仔細地留意著牆壁上有沒有任何圖案。果然,手把上就刻著其中一個圈上的圖案。褚冥漾回到羅盤上,轉動著其中一個大圈,讓相對的圖案對著相對的門口。

  褚冥漾就這樣來來回回跑了好幾次,直到他把羅盤轉好了,上面的圖案排成如水蛇一般的形狀時,褚冥漾聽到了石頭的磨擦碰撞聲,然後那羅盤就從中間左右分成兩分,打開了一個缺口。

  裡面是一條僅夠一個人通過、大概是通往地底的樓梯,雖小,但內部結構十分整齊,顯示是由人手打造出來,但可能因為太久沒有人打理,裡面長了些雜草,空氣中充滿著發霉的濕氣。

  褚冥漾用電筒往樓梯裡面照,發現地道深不見底。可是他感覺到更多的精神力從裡面湧出,與他的精神力結合,並拉扯著他,彷彿在催促他要快點下去,要不是褚冥漾太累,他大概會興奮得跳舞。

  剛剛為了打開這個入口,褚冥漾幾乎用掉他在這趟旅程裡一直儲起來的能量,此時他有點後悔怎麼他就不聽冰炎的話多睡一點。褚冥漾喘噓噓地先坐入口那邊坐了一下,待暈眩感漸漸消去,力氣總算回到手腳上,讓長年沒有人煙踏足的樓梯裡的烏煙瘴氣消散了一下,褚冥漾便頭也不回地踏入了那條樓梯去。

  ——卻沒有留意到有人在他進去良久後,跟著一起進去了。

 

 

  螺旋形的樓梯很長,怎麼走都還沒到,彷彿沒有盡頭,但褚冥漾並沒有懷疑,站著不疾不緩的腳步走下去。

  褚冥漾的體力還沒恢復,走個幾分鐘腳就開始抖了。褚冥漾也不急,腳開始無力發抖時便先坐下休息,就是不敢閉上眼睛,怕一合起眼就會不小心在這邊睡死。為了讓自己不要睡著,褚冥漾連忙打量著這裡的環境以轉移視線。

  牆上和地板都用地磚重新鋪設而成,上面刻著很多不同的圖案,有人、有動物、有機甲。每一個圖案都不一樣,有些人在採集食物,有些人在騎著馬,有些人搬著貨物。他們的衣著外觀也不一樣,有些人的衣服比較豪華,有些人卻只能裸著上半身。

  這些圖案似乎有故事性。

  幾千年前的人就已經發明了電腦等的電子用品,很多歷史都會記載在電腦或是電子書這些電子儀器上。褚冥漾沒想到他還會見到這些如此古老的方法去記載歷史。不過褚冥漾得承認,也許古老的方法更能抵抗歷史的洪流,他的通訊器每隔幾個星期就會莫名其妙地壞掉,就連記憶體都無法復元,害他都得把朋友的通訊方法記在別的地方上,十分麻煩。而這些圖案,至少過了幾千年,他都能看得清楚。

  休息了一下,褚冥漾又開始走,累了就再休息,然後看看牆壁和腳下的圖案解悶。

  他就這麼讀著湖之鎮的故事——看著居民如何生活,吃什麼,穿什麼,晚上河水流入,人們就回到特別設計的家裡,如常地渡過時間。翌日待河水退下,人們又再次出來,然後重覆著昨天的事情。

  牆壁上的圖畫十分密密麻麻,一天的內容大概只會用上一條手臂闊度的兩邊牆壁加上地板,因此這裡可是記載了湖之鎮一段很長時間的歷史。

  故事的重覆性有點高。當然內容也不是全然一樣,隨時時間季節的變化,人們的飲食和衣著也會改變,偶爾也會發生一些特別的插曲,然而總括而言變化還是不算大,到後面褚冥漾也是跳著看。

  直到去到後面,他見到有明顯的變化。

  居民不再只搬動食物或衣服等日常用品,他們開始用巨大的車子搬動一些有著奇怪顏色的巨大石頭,但看他們平滑的表面,感覺不是普通的石頭。

  那些是……金屬?

  很多居民不再一到晚上就回家,而是在一個地方聚在一起。有些人忙碌地切割著那些他們搬回來的金屬,有些人則集在一起,似乎在討論著什麼。這段故事重覆了一段好久好久的日子,直到有一次,他們把切割好的金屬堆在一起。

  褚冥漾原本已經快要放棄了,但見到有新的圖案出現,反正還沒走到達頭,褚冥漾只好耐著性子繼續讀下去。褚冥漾以為故事應該會像之前那樣,出了一個新的之後就不再有變化,但他發現這次故事很快就出現了新的發展——那些金屬不是亂堆在一起,因為褚冥漾已經見到他們想堆出什麼的東西來。

  那是一隻腳。

  褚冥漾心裡咯蹬一下。

  他們的進度時快時慢,有時翌日就會多了一個新部件,有時隔幾個星期甚至幾個月還沒有成果,但人們就這樣碰碰撞撞,東西終於成形了。

  很明顯是機甲的形狀。

  褚冥漾不禁伸出了手,用指腹撫摸著機甲的圖案。

  是一部機甲……

  然後,他看到了機甲旁邊突然出現了一串單字。

  他原本以為這些也是什麼圖案,因為那些字母就跟其他圖案一樣一個又一個整齊地排著,但看清楚一點它們的結構,才發現這些應該是文字,儘管褚冥漾完全看不懂它在說什麼,只能靠字母的間隔猜測這裡大概有兩個單字。

  這是褚冥漾第一次在牆壁上看到文字的出現,並不是小學生去旅行時在隨便一棵樹上畫著到此一遊的塗鴉,是跟其他圖案一樣刻在牆上的。

  難道這兩個單字有什麼特別的意思嗎?

  褚冥漾專心致志地看著牆上的文字,以致他沒有留意前面已經沒有樓梯,差點就失去重心,還好褚冥漾連忙扶住牆身才沒有跌倒。

  褚冥漾穩住心神,發現他已經來到了樓梯的盡頭——是一個樓底大概有幾層樓高的房間。從地面漫延下來的雜草同樣把整個房間鋪滿,看不太清房間的真面目。

  儘管房間中央的那一大台奇怪物體還是很吸引人眼球。

  這個物體大概就如這個房間的樓底一樣高,儘管它身上帶著厚重的雜草,褚冥漾卻依然能夠在黑暗中依稀看到它的輪廓。

  他感覺到從這東西身上發出的精神力就在對他的招手。

  是他的機甲。

  ——人類的少年,喚醒我。

  熟練的女聲在腦海裡響起。像被催眠了一般,褚冥漾緩緩走近眼前毫無反應的機甲。

  是他的品味怪怪的嗎?為什麼這機甲明明長滿了灰塵和雜草,他卻覺得它很漂亮?儘管他沒有見過很多機甲,可是直覺告訴他,這部機甲一定是史上最漂亮的機甲。

  這就是他的機甲嗎?

  不,這肯定是他的機甲。他能感受到她的精神力已經跟他的緊密地連在一起,沒有人比他更適合眼前的機甲。

  褚冥漾伸出正在發抖的手,拔去了幾根的雜草,徒手抹掉機甲上厚重的塵埃,讓機甲展露出她原本的顏色。他連忙把小電筒照在機甲上,才勉強看得出機甲的顏色是什麼。

  水藍色。

  是很漂亮的水藍色。

  褚冥漾覺得身體明明原本累得很,幾乎連走路的力氣都沒有,現在他的精神卻很亢奮,連帶身體的沉重感都消失了。

  他一邊繼續清除機甲上的雜革草,一邊把包包裡的替換衣服當成抹布,用力地擦亮因歲月而變得暗淡無光的機甲。他不知道他要抹多久才可以讓這麼大的一台機甲回復原本的面貌,可是他沒有想。他只想盡他微小的力量,讓她回復原本的美麗。

  不過,他要怎樣駕駛這機甲?

  ——人類的少年,請喚醒我。

  溫柔的女聲重覆著,彷彿她就只會這一句話而已。

  褚冥漾也很想喚醒眼前的機甲。明明這大半年以來就一直這麼不厭其煩地騷擾著他,但為什麼現在他來到她的面前了,他們的精神力也如此契合,她卻依然像個沒有電池的機械人一樣動也不動?

  似乎就差一點點。到底還缺什麼?

  就在褚冥漾在思考的時候,有一隻手搭上了他的腦袋,像母親對孩子般憐愛地撫摸著他的頭髮。

  完全沒有料到有第二個人會出現在這裡,褚冥漾渾身一僵,本能反應地叫了出來,不斷甩著頭躲開那一隻要在他頭上作怪的手。

  遇到褚冥漾如此激烈的反應,那隻手收了回來,褚冥漾然後聽到了噗嗤的笑聲。

  「你在幹什麼呢?可愛的孩子。」

  一把溫柔的男聲帶著笑意道,然而過份輕柔的語氣反而讓褚冥漾心中發毛。

  這個人什麼時候進來的?他是怎樣進來的?

  ……

  ……哈哈哈身為一個現代人,一個萬事都需要科學驗證的年代,他怎麼可能相信那些靈異又沒有事實根據的存在?他才不相信有鬼怪的存在呢啊哈哈哈哈——

  「轉過來給我看一下?我很想正面看看你。」

  「天啊鬼啊啊啊啊啊——」

  「鬼?呵呵,我怎麼可能是鬼?」沒有因褚冥漾的失禮而感到不悅,男聲反而呵呵笑著。「看起來你跟亞那的孩子風流快活得很呢,我們就只有大半年沒見面而已,你居然就已經忘記我了。」

  原本還處於驚恐中的褚冥漾聞言,腦袋清醒了一點。

  大半年沒見面?亞那的孩子?

  「……你認錯人了?」

  「沒有啊,怎麼可能。」男聲失笑。「我怎麼可能把你認錯?你可是我親手養大的孩子,就連亞那的孩子的功勞也不及我的大。你是我永遠的心肝寶貝。」

  天啊這人是神經病嗎?有人可以把他抓進去精神病院嗎?

  「你真的忘記了嗎?好傷心喔。」男人還嗚嗚兩聲。「你怎麼可以忘記,那時候你在裡面,我在外面,你只有我,我也只有你——」

  裡面?外面?什麼——

  快要被嚇到崩潰的褚冥漾準備尖叫的時候,在腦海裡忽然閃過的畫面讓他把尖叫聲都吞回去肚子裡。

  是一個男人,一個穿著白色實驗袍、有著及肩微捲藍髮的男人。褚冥漾看著男人對著自己微笑,感性的薄唇優雅地蠕動著,儘管他什麼都聽不到。

  ——因為他在一個巨大的水缸裡。

  這是……他的記憶?

  ……難不成……

  褚冥漾轉身,先映入眼簾的是如剛剛畫面裡一樣的藍髮。

  然後他就對上了對方的雙眼。

  是一對帶著妖邪的金色眼眸。

  褚冥漾渾身一僵,一個又一個原本被遺忘的畫面如走馬燈一般在眼前略過。

  穿著實驗袍的人們在他面前忙碌地打轉、全部人像在動物園看動物一般圍著他指指點點、當那些人全部離開後剩下一片黑暗的實驗室、眼前這個男人如對待戀人一般的溫柔眼神——

  然而,全部都是隔著水缸的抗壓玻璃所見到的景象。

  「你是——」

  「記得了?」男人臉上一亮。「我們真的很久不見了,我常常都在懷念以前還在養你的時間。」

  男人看起來很高興,他的話聽起來就像他跟褚冥漾之間的關係曾經很親密,但褚冥漾越聽就越覺得不對勁。

  為什麼這個男人會在水缸外面看著自己?

  這個男人到底是誰?

  冰炎說過,在冰炎接走他之前,他一直待在鬼族的實驗室裡,所以這男人……

  褚冥漾不傻,加上他的直覺,他不會傻傻地相信這個把自己丟到水缸裡養的男人是什麼好人,怎麼聽都不覺得這件事很正常。

  「也對,你一直在裡面,我也沒真正跟你自我介紹過。」男人似乎不把褚冥漾的戒心放在心上,開心地介紹自己:「我是安地爾.阿希斯,是你真正的監護人。」

  「……你是鬼族?」

  「是啊。」安地爾沒有思考,很快便回道。

  褚冥漾一怔。

  然而這個男人跟剛剛那些追過來的鬼族感覺不一樣。那些鬼族就是帶著一種非善類的氣場跟兇殘的殺氣,只要接近他們彷彿都會被他們邪惡的思想污染,或是直接被他們殺掉。

  這個男人沒有。

  「你真的是鬼族?」褚冥漾疑惑。

  「我都幫他們照顧你了,怎麼可能不是鬼族?」安地爾眼底閃過一絲不耐煩,但瞬間又回復了虛偽的溫和。「怎麼?鬼族有什麼問題嗎?」

  當當當當然有問題!鬼族不是那班想毀滅世界、操控宇宙的渾蛋嗎!這樣的種族怎麼看都不像沒有問題!

  「嗯,世人對我們的確有很多不好的印象,相信亞那的孩子也在你面前說過很多關於我們的壞話。」

  「等等,你一直提著亞那的孩子,亞那到底是誰?他的孩子又是誰?」

  「亞那是我一位很好的朋友……嗯,應該是這麼定義吧。」安地爾思考了半晌便道。「亞那的孩子,就是那位法律上是你的alpha、實際上卻沒有膽子跟你交合的冰與炎之殿下啊。」

  聞言,褚冥漾警戒起來。

  ……為什麼他會知道他跟冰炎的事?

  「我還知道很多東西喔。」安地爾瞇著眼笑道,在褚冥漾眼中卻像是在嘲笑他的無知與天真。「像是知道亞那的孩子為什麼要搶走你,為什麼要對你這麼好——這一切,都是有原因的。」

  褚冥漾心中咯蹬一下。

  「你別唬爛我,冰炎有告訴我,他是受他的父親所託才照顧我,因為他的父親跟我的叔叔是好朋友——」

  「真的嗎?」安地爾直勾勾地盯著褚冥漾,就像盯上了獵物的毒蛇一樣。

  「冰、冰炎也有說過,他的父親覺得叔叔的死跟他有關,他們之間曾經有誤會……」總覺得安地爾在下一秒就會張口血盤大吞把他這個獵物吞掉,褚冥漾的聲音抖得很厲害,腳步連連後退。

  「誤會?亞那的孩子說得真好聽,不過亞那欠了凡斯嗎……嗯,他這樣說也不算錯。」安地爾像是把話刻意說給誰聽一樣,放大了聲音。「畢竟亞那有份兒殺光妖師一族。」

  ……

  欸?

  褚冥漾臉上一片空白。

  妖師一族的滅絕,跟冰炎的父親有關……?

  「亞那的孩子沒有跟你說這個嗎?說得也是,誰會把這個殘酷的真相告訴你。」安地爾像是發現了什麼有趣的事情一般,顯得興致勃勃。「可是,我覺得你身為妖師一族、妖師能力的繼承者,你有權利得知事實的全部。」

  這個男人說得真好聽,褚冥漾才想說他不會中計的時候,他卻問:「……你想說什麼?」

  「沒什麼,就只是想告訴你,你叔叔凡斯跟那個殿下的父親亞那之間的故事而已。」安地爾淡淡地道。

 

 

  妖師作為掌控世人所畏懼的力量的一族,

自歷史有記載以來就一直受到各種迫害和抹殺,或是被拉攏和巴結。有人視他們為神一般的存在,有人如見到過街老鼠一般厭惡唾棄他們,有人對他們避之則吉。

  妖師一族就是這麼孤獨的一個存在。

  精靈族則是現存物種中壽命中最長的存在。在世上活過太久,對於世事的緣起緣滅、慾望感情,精靈族也看得很淡薄。因此大部份精靈族一直隱居於世外桃園,除非涉及到精靈族的安全和利益,除了某兩個較好戰的種族,如冰牙族,精靈一般都鮮少干涉外界的事務,即便是近乎全民參與的宇宙戰爭,他們只參與了第四次,只因為第四次涉及到他們冰牙族年輕的三王子。

  前一任妖師能力者,即褚冥漾的親叔叔,凡斯。

  精靈冰牙族的三王子,即冰炎的父親,亞那瑟恩.伊沐洛。

  位於兩個完全截然不同、本應沒有任何交集的族群裡的二人,卻因機緣巧合成為了好朋友。

  「凡斯說,有一次他去森林裡採藥的時候,有一個白癡從天而降掉到他身上,他們就是這麼認識的。」

  ……從天而降是什麼鬼。

  無視褚冥漾額上的黑線,安地爾臉上露出懷念的笑容,繼續說:「亞那是個很熱情的人,即便是凡斯這種性格冷酷、不好親近的人,亞那也會主動去當朋友。其實我真的挺喜歡亞那……有那白癡在,有趣多了。」

  安地爾是後來不小心受傷了,偶爾被亞那撿了回去,然後才順道認識了凡斯。那時候亞那整天都黏著凡斯,又會搗亂,嘴上說著幫忙卻把凡斯的藥罐摔壞,害凡斯不勝其煩,儘管凡斯也沒有認真地趕走過亞那。

  「倒是凡斯一直對我有很大的敵意……嗯,他本來就是個有點孤僻的人,要不是亞那死纏爛打,凡斯應該會一個朋友都沒有吧。」安地爾不以為然地聳聳肩。「不過我們之間有亞那在,那段日子算是挺有趣的,儘管好景不常。」

  安地爾口中所說的是第四次宇宙戰爭。

  第四次宇宙戰爭的發起人,正是那時候的妖師繼承者,凡斯。原本一直維持中立的妖師一族突然加入了鬼族,還率領鬼族對全宇宙宣戰,世界頓時陷入了極大的恐慌之中。

  「……為什麼?」

  「你說為什麼凡斯加入我們了?」安地爾笑了。「因為精靈族幾乎把所有的妖師族人殺光了,是亞那親自領軍的。」

  褚冥漾震驚,完全反應不過來。

  「凡斯為了幫族人報仇,便加入我們了,最後他成功用他的能力,成功殺死了亞那。亞那死前精神力一直被吞噬,卻完全沒辦法阻止,最後還死得挺痛苦的,可憐的亞那。」

  ……哪裡不對。

  怎麼可能?冰炎不是說,亞那跟凡斯是好朋友嗎?他不是說,亞那很重視凡斯嗎?

  「……當中肯定有什麼誤會。」褚冥漾顫顫地呢喃道。

  「是這樣沒錯。」意外地,安地爾很乾脆就承認了。「精靈族攻打妖師一族,是因為之前鬼族之前先攻擊了妖師一族,當然大部份的族人都受到無法復原的精神污染,就只有成為鬼族的傀儡的份兒。這對於那些可憐的妖師來說,是種極端的折磨,死亡倒是種解脫。」

  聽起來,儘管這方法很殘酷,但精靈族不是為了幫助妖師族才這麼做嗎?那為什麼凡斯還會加入鬼族?他不是應該恨鬼族才對嗎?

  除非——

  「凡斯不知道事實真相。」褚冥漾很快就得出結論。「肯定是你們欺騙了他!要不然,為什麼他會憎恨亞那——」

  「我必須澄清,我從來沒有欺騙過他。」安地爾無奈地搖了搖頭。「他問我的時候,我可是毫無隱瞞地把真相告訴他。」

  「但是你不是說亞那跟凡斯都是你的朋友嗎?你明知他們發生了這麼大的矛盾,卻沒有幫忙解開誤會,眼睜睜看著他們分裂!你根本是故意的!你為什麼要這樣做!」

  「為什麼?因為有趣啊。」像是不明白褚冥漾如此激動的原因,安地爾疑惑地回道。

  「……有趣?」

  「一開始我就說了,跟凡斯和亞那當朋友的那段日子挺有趣,因為我之前一直都不知道到底『朋友』是一個怎樣的概念。可是時間長了,新鮮感沒了,就會覺得無聊啊。」安地爾無奈聳聳肩。「我也得找點樂趣解悶啊。」

  「……你的意思是,你是因為覺得有趣,才讓他們自相殘殺?」褚冥漾氣得全身發抖。「你是哪裡有問題,居然覺得發動戰爭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你知道多少人因為戰爭而痛苦嗎?」

  「就說不是我讓他們吵架,是凡斯自己什麼都不問。」安地爾沒好氣地道,平淡的語氣聽起來是多麼的嘲諷。「如果凡斯真心相信他的朋友,他就該去弄清楚真相,即使是隨便一個鬼族都可以解答他的問題,但是他沒有。」

  褚冥漾語塞。他很想反駁,很想大罵眼前這個男人,明明一切都是鬼族的錯,明明亞那一點責任都沒有,明明安地爾知道一切的真相卻刻意不告訴凡斯……

  但也是因為凡斯沒有問清楚事實的真相,任由怒火遮蔽他的雙眼。

  「打個比方吧。老虎跟羊根本不可能和平相處,因為捕食獵物是老虎的天性。好吧,就當老虎不吃肉只吃素,也不見得羊會完全相信老虎而不再害怕老虎。羊還是遲早有一天為了保護自己而先下手為強。」安地爾頓了頓。「凡斯很清楚這個道理,他從來就沒有相信過他跟亞那能一輩子待在一起。」

  可是亞那相信。

  褚冥漾心裡發酸。

  「褚冥漾,你很天真,天真得可笑。」安地爾微微一笑。「自你出生的一刻,無論你怎麼希望,你怎樣遷就,你就注定不能好好地跟其他人相處。即使你相信他們,你不傷害他們,他們也未必相信你。這個平衡遲早會被打破。」

  安地爾一步步走近褚冥漾,褚冥漾則繼續後退,直到背上碰到了身後的機甲。

  「與其遲早受到傷害,倒不如來我們這邊。」安地爾非但沒有介意褚冥漾如此抗拒自己,還覺得如驚弓之鳥一般的褚冥漾十分有趣。「我們需要你的力量。」

  安地爾直視著褚冥漾,褚冥漾也不甘視弱地跟金眸對視著。

  「你節省一點,我是不會去幫你們的。」

  「因為我們是鬼族?因為所有人都說鬼族是破壞世界秩序的始作俑者?」安地爾臉上出現了鄙夷的神色。「這個世界從來都是少數的人就是不正常,即使那些人可能是對的。你以為你站在正義的一方了嗎?你不知道他們用過多少卑鄙下流的手段罷了。」

  褚冥漾睜大了眼,臉上閃過一絲的難以置信,但很快他又回復過來。

  「你少說些廢話了。」褚冥漾狠瞪著安地爾。

  「凡斯的小朋友,你想清楚,你這麼久以來,是誰一直在迫你。」

  公會。

  要不是因為公會對他虎視眈眈,冰炎根本不會迫著要跟他定立法律上的關係。

  「如果沒有公會,你現在絕對會輕鬆很多。」

  對,至少他不會如此痛苦。

  一陣苦澀在褚冥漾的心底漫延開去。

  他完全不想要力量,他只想當個平凡人。他們那麼渴望力量,他可以都給他們,通通都給他們,但為什麼偏偏要迫他?為什麼想要控制他?口中說著鬼族是被慾望所扭曲的種族,但公會的人不也是打著正義的旗號,甚至用交合標記這種方法想要得到他的力量?

  也許,鬼族的形象都是公會的故意散播的。也許,真實的情況是,公會根本比鬼族更差勁!

  這樣的公會,爛公會,就由他親手來毀滅——

  ——少年,請喚醒我。

  女聲把快要暴怒的褚冥漾從思緒中抽回現實中。褚冥漾整個人像被澆了冷水一樣,猛然清醒過來。

  他在想什麼?

  天啊,他剛剛居然有這麼可怕的想法!

  這明顯不是正常的情況……一是安地爾在搞鬼。

  褚冥漾連忙穩住心神,不給自己任何懷疑的時間。

  「我們會幫你——」

  「怎樣幫我?要我去傷害別人嗎?」未等安地爾落音剛落,清醒過來的褚冥漾果斷反駁。「幫你們毀滅世界?讓我變成迫害他人的一方?」

  「我們只是想保護你。」察覺到褚冥漾態度上的轉變,安地爾並沒有讓心底的詫異表露出來。「寧我負天下人,勿天下人負我。你難道每次都想受傷害才反擊嗎?」

  「對不起,但我不認同你的想法。保護自己不一定要傷害人,為什麼人一定要互相傷害?」

  也許安地爾說得對,他相信公會也做過很多不見得光的事情,他從來不覺得公會是什麼正義的角色,但這不代表鬼族一直發動戰爭、殺戮無辜百姓是對的。公會做得錯,那鬼族就做得更錯了。

  褚冥漾才不要用傷害人的方法去保護自己。這樣的話他跟安地爾口中的公會有什麼分別?

  「不要說什麼只是為了保護自己,你們鬼族搞過多少爛攤子出來,你們最清楚。」

  安地爾瞇起了眼,如刀子般銳利的視線轉為投向褚冥漾身後還在安靜地沉睡著的機甲,但很快他又轉回去褚冥漾身上。

  「你這麼說,就是你要站在公會那一邊?你要任他們擺佈?你甘心嗎?」

  「我也沒有說要成為公會的一伙兒。」褚冥漾搖搖頭。

  這下子安地爾真的忍不住驚訝得睜大了眼睛。

  「你不要跟我們合作,也不要去公會那邊,所以——」安地爾思考半晌,忽爾失笑。「難不成你要自己對抗我們嗎?」

  「有問題嗎?」

  安地爾沉默半晌,整個空間充斥著令褚冥漾渾身不自在的沉默。倏地,安地爾爆出了誇張的笑聲。安地爾笑到抱著肚子,淚水都飆出來。褚冥漾覺得自己也說了什麼大話,但這個時候除了不斷硬著頭上說服自己是對的之外,他也沒有別的退路。

  「天啊,雖然我知道你很天真……」安地爾一邊抖著肩膀一邊抹去眼角的淚水。「可是我真的沒想到你傻到以為自己可以對抗兩邊的勢力。」

  「你怎麼知道我不行!」褚冥漾咬緊牙關,低吼著。

  「我沒有說你不行。」安地爾止住了笑聲,嘴角卻不斷上揚。「我知道你可以的。」

  安地爾的笑容特別妖邪,笑得褚冥漾心底滿滿是不祥的預感。

  又想幹嘛?

  「那,這樣你也可以嗎——」

  對方語音未落,一陣濃烈且霸道的氣息略過褚冥漾的鼻息間。褚冥漾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腿上一軟,一整個在發抖的身體就毫無反抗之力地軟攤,不是安地爾接住他的身體,他早就倒在地上了。

  他差點就要忘記這陣味道了。

  ——是alpha的信息素。

  「不是說你可以嗎?」安地爾心情愉悅地抱住褚冥漾的身體,把他輕輕放在地上,還貼心地讓他用一個比較舒服的姿態躺著。「你連我也反抗不了,你真的可以嗎?」

  褚冥漾粗喘著氣,說不出話來。跟安地爾對峙這麼久已經消耗了褚冥漾大部份的精力,因此對於如此強烈的alpha氣息,褚冥漾根本沒有任何抵抗的能力。加上安地爾不是一般的alpha,褚冥漾從安地爾的氣息感覺到他的優秀,甚至可以跟冰炎比拚,更何況安地爾就如要把褚冥漾的意志完全擊潰一般瘋狂釋出信息素,所以跟上次不一樣,褚冥漾上次還能維持意識,甚至可以站起來逃跑,然而褚冥漾這次一下子就如碰到水的紙一樣糊掉了。

  之前的發情期都是靠著藥物去壓抑,所以當他的身體這麼沉浸在alpha信息素中,所激發出來的反應就更一發不可收拾了。褚冥漾泛著美麗玫瑰紅的身體止不住發抖,褲子也早就濕了一片,屁股無意識地一直磨蹭著地板,可是完全舒緩不了體內的那種如被無數螞蟻啃咬著的騷癢。

  ……想被……想被什麼進入……

  「omega果然都是美麗的孩子。」安地爾用指尖挑著褚冥漾早點染上灰塵的襯衫上一個又一個的鈕扣,緩慢的動作不失優雅,然而下一秒寒光一閃,衣服突然被什麼粗暴地劃開撕破,成為碎片可憐兮兮地躺在地上,讓褚冥漾那片光滑的上半身直接暴露在冰冷的空氣中。「但你不一樣。你不像其他omega那樣過份柔弱,看似軟弱卻偶爾堅韌得令人刮目相看。你有很強的意力,不輕易被alpha控制,你甚至是妖師的能力繼承者,擁有令人畏懼的力量。」

  安地爾撫摸著褚冥漾的胸膛,光是這麼簡單的動作就弄得褚冥漾嬌喘連連。

  「你很特別,在你進入atlantis、我開始觀察你之後,我就這麼覺得。所以你會有那樣的妄想,我不怪你。可是……」安地爾壞心眼地哼笑一聲,指甲有意無意地刮過褚冥漾胸前早就變得挺立嫣紅的果實,引來褚冥漾驚嚶一聲。「結果還是變成這個樣子了。」

  褚冥漾現在全身都是敏感點,多麼笨拙的動作都會讓他興奮甚至高潮,光是剛剛的撫摸就差點讓他射了出來。

  ……快點……跟我做……

  好辛苦……整個身體都像被火燒一樣……

  ……找誰,誰都好……

  ——人類的少年,喚醒我。

  ……誰?

  ——人類的少年,喚醒我。

  誰?是誰?

  褚冥漾原本完全被慾望所淹沒的雙眸閃過一絲清亮,連帶一絲理智出現他的腦海裡。

  身體的慾望沒有降溫的跡象,反而越燒越旺,褚冥漾依然在渴求著,而他感受到有一個alpha就在身邊,是可以把他從慾望的深淵中拯救出來的人。如果可以,他希望那個alpha可以現在就標記他。

  但他終於感到一絲不對勁。

  ——人類的少年,喚醒我。

  ……我為什麼要喚醒妳?

  「嗯,不過不要緊,加減用一下也不錯。」安地爾的手從褚冥漾的小腹移到褚冥漾的褲頭上,正準備解開褲子的時候,他突然一轉念。「我猜,你應該喜歡粗暴點吧。」然後再次閃過寒光,連褲子都變成碎片,褚冥漾就這樣一絲不掛地躺在安地爾面前。

  ——人類的少年,喚醒我。

  褚冥漾轉向了正緩緩欺近他的安地爾,安地爾頓時映入他的眼簾內,本來只開了一條小縫的眼睛微微睜大。

  就是這個人要標記他?怎麼……跟他記憶中的樣子不太一樣?

  怎麼他的頭髮是藍色,而不是銀得像會發光,又會有一束像要燃燒一切的紅?

  「冰炎?」

  安地爾一怔,半晌後噗嗤一笑。「這樣可不行啊,把將要標記你的人認錯,就算我是多麼大量也是會生氣的。」

  認錯?他不是冰炎?

  ——人類的少年,喚醒我。

  褚冥漾打了個顫,強行壓抑著體內快把他腦袋裡僅於的意識再次擠走的慾望,把眼睛睜得更大。

  怎麼他的眼睛是金色的,而不是美麗的寶石紅?

  ——人類的少年,喚醒我。

  安地爾笑著欺近褚冥漾,感性的薄唇貼著褚冥漾的耳垂,輕柔地舔吻著,惹得褚冥漾連連呻吟,差點連那幾個念頭都丟到腦後了。

  為什麼他的氣味不一樣了?

  為什麼他全部的東西都不一樣了?

  褚冥漾臉上閃過一絲詫異與恐懼。

  不對,不一樣,這人……不是冰炎。

  不可以,他不可以被這個人標記!

  ——人類的少年,喚醒我。

  妳是誰?妳可以救我嗎?我要怎樣叫妳?

  褚冥漾的意識開始抗拒被眼前這個陌生的男人標記,然而他的身體依然無法反抗,甚至熱情地迎上安地爾的愛撫,因為alpha的撫慰而興奮發抖。

  他反抗不了!可是他不要成為這個人的omega!

  他的alpha只可以是冰炎!

  ——人類的少年,喚醒我。

  ……妳的名字是什麼?

  女聲沒有回話,褚冥漾腦海裡卻閃出了兩個單字。

  是剛才壁畫上的那兩個單字。他明明應該看不懂那兩個字,可是他現在知道要怎樣讀了。

  ——我是於水中沉睡千年的機甲。通過試煉、來到我面前的人類少年啊,我允許你呼叫我的名字,讓我的名字成為你的所有物。我給予你成為我的主人的權利,我的主人只有你一個,只有你可以呼喚我的名字。

  ——人類的少年,喚醒我吧!

  褚冥漾抖著唇,沙啞的聲音擠出了那個優雅而美麗的名字。

  「米納斯……妲利亞……醒來吧……」

  成為我的護盾、成為我的利刃、成為我的力量。

  然後,幫助我,讓我變得更強吧。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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