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巨米奈❉

04、

　　晚上，用冷水沖洗過身體的褚冥漾身心都涼快了不少。他任由晚間的涼風吹乾他的短髮，然後來到衣帽間。

　　是的，衣帽間。明明住在廢墟之中，冰炎卻用不同顏色的厚重防水布料搭了一個個的帳篷，每個帳篷都有自己的生活機能，而且都被打理得整齊乾淨。

　　冰炎的衣服也有獨立的帳蓬。裡面的衣服不算多，有些殘舊，帶著洗不掉的污漬，有些則比較新穎乾淨，都被冰炎整理好掛在冰炎自製的鐵衣架上。

　　冰炎白天時讓褚冥漾來挑明天出門時穿的衣服，實際上並沒太多選擇，因為所有衣服的款式清一色地十分單調。褚冥漾隨便拿了其中一套，然後出了帳蓬，又走到另一個帳蓬裡。

　　那是他跟冰炎睡覺的地方，裡面只夠放一張用毛毯堆疊而成的床和一個營火，因此冰炎在把褚冥漾救回來的時候，便直接把半張床讓給了褚冥漾。

　　此時冰炎已經躺了，但褚冥漾從冰炎的呼吸聽得出對方還沒睡著。褚冥漾先把衣服堆在床頭，才躡手躡腳地在冰炎旁邊鑽進被窩裡。

　　營裡的火堆早已熄滅，只剩幾縷銀白月光自帳蓬的縫隙打在二人身上。今天天氣特別熱，即使他們把帳篷打開，讓空氣流通一些，褚冥漾的身上還是冒了一層薄汗。

　　早上褚冥漾睡得晚，以致現在沒什麼睡意。他側過身，一眨不眨地冰炎的背影，一會後手臂麻掉了，便翻了身，又把被子踢開。

　　「鬧夠了沒？」本在努力培養睡意的冰炎不爽地道。

　　「我沒鬧……」褚冥漾委屈地道，「我只是翻了個身……」

　　「你一直動來動去，不是在鬧是什麼？」冰炎沒好氣地道，「明天要出去，還不早點睡，欠揍？」

　　「我要睡啦，不過……有點睡不著。」褚冥漾乾笑兩聲，「早上睡太久了。」

　　冰炎不屑地嘖了一聲，「你是豬嗎？」

　　褚冥漾滾了滾眼珠，「要不你陪陪我聊天？」

　　「聊什麼聊？我明天可要早起。」冰炎似是忍無可忍地翻身面對褚冥漾，捏住褚冥漾嬰兒胖的臉龐。

　　實際上沒有被捏痛的褚冥漾嘟嘴，見對方還是對上自己，便知對方並不是真的在拒絕自己。他思考一下，試著先問一些沒那麼敏感的問題，「你幾歲？」

　　「……十二。」

　　「我十歲，你比我大！」

　　冰炎撇嘴，「我不想知道。」

　　褚冥漾吐了吐吞頭，「你會怕熱還怕冷嗎？」

　　「不會。」冰炎睨他一眼，「你不也很清楚嗎？」

　　現在每天靠著冰炎製造的冷氣降溫的褚冥漾道：「我沒用過火爐功能啊。」畢竟現在是夏天。

　　「但不能太依賴魔法，特別在外面的時候。雖然大部份人都不會魔法，因為無法感受到力量的波動，但還是不能大意。」

　　只是略懂魔法的褚冥漾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褚冥漾又道：「你也可以問我問題。」

　　冰炎有點不耐煩地重覆剛才說過的話：「我沒興趣。還要不要問？」

　　「要要要！那……」褚冥漾嘗試觀察著冰炎的表情，問道：「你從一開始就在這裡生活嗎？」

　　褚冥漾隱隱看見冰炎垂下眼簾，但並沒有褚冥漾預期中的沉默，冰炎很快就回道：「不是。」

　　「那你待在這裡多久了？」

　　「一年多吧，沒特別去記。」

　　見冰炎有問必答，褚冥漾便忍不住變身為好奇寶寶，「你是自己來的嗎？你為什麼要來這裡？」

　　冰炎瞪了褚冥漾一眼，「我沒阻止你就膽子變大了？」

　　褚冥漾心虛把半張臉都埋在被窩裡，只露出像黑葡萄一樣烏溜溜的眼睛眨啊眨。

　　冰炎背過褚冥漾，「聊夠了吧？睡覺。」

　　生氣了？褚冥漾有點沮喪，他以為這幾個月裡二人的關係還算不錯，卻忽略自己其實也有很多事情暪著對方。

　　褚冥漾悶悶地背對冰炎，只好認命地閉眼睡覺。就在褚冥漾快要睡著的時候，他聽到冰炎的聲音。

　　「哪天再告訴你。」說時，冰炎把被子再拉高了一些，「如果你還在的話。」

　　我會在嗎？我會在吧。

　　……不，我不會在，因為我遲早離開。

　　褚冥漾迷糊間這麼想著。

　　翌日早上，褚冥漾被陽光曬醒，旁邊的位置已經空了。褚冥漾習以為常，冰炎常常在他醒來之前就起床外出，直到黃昏才會回來，通常會帶著一些食材，偶爾會拿著一兩本的書。

　　一開始褚冥漾看到一帳蓬裡都是書的時候嚇了一跳，而知道冰炎真的會抽空看書的時候就更驚訝，他完全不懂本應每天忙著為生存奔波的冰炎怎麼還有時間看書。

　　不過褚冥漾意外地發現今天的冰炎還留在帳蓬裡，而他已經整裝待發。

　　冰炎挑眉，「還不準備？」

　　褚冥漾還是有點不太清醒的腦子現在才想起冰炎昨天說要帶他出去的事情。他一把抄起昨天挑好的衣服，迅速地套在身上。

　　冰炎先矮身出了帳蓬，「斗篷穿好了，不然被人盯上，我可救不了你。」

　　褚冥漾哦了一聲，趕緊地跟著冰炎身後。

　　第一天自城市裡逃到冰炎的領地時，由於太慌張，褚冥漾並不認得路，於是他快步跟緊冰炎，以免自己落單。

　　褚冥漾與冰炎出了用來消除痕跡與監視外來者的結界，走了一會後，褚冥漾終於在數月之後再次見到冰炎以外的人。

　　走著走著，與兩個孩子擦肩而過的路人越來越多。有些人跟兩個孩子一樣穿得低調，但更多人是穿金戴銀，臉上是來自城市的精明與狡猾。

　　褚冥漾以前可沒來過如此多人的地方，而且他不知道那兩個把他抓走的人還在不在。

　　身旁傳來的痛苦呻吟聲吸引了褚冥漾的注意力。他轉頭過去，發現一個高大的牛面人手上執著一條雕滿符文的鐵鏈，華麗的鐵鏈鎖在一個伏在地上爬行的小孩的脖子上。小孩臉孔清秀，然而眼睛緊閉，深陷的眼窩還滲出血水。小孩看不見眼前的路，只能靠著牛面人的拉扯卑微地哆嗦前進。

　　奴隸是主人身份與財富的象徵。旁人皆向牛面人投以羨慕的目光，牛面人也臉帶微笑欣然接受，風騷的姿態與身後的小孩形成強烈的對比。

　　他是不是差點就落得如此下場？

　　褚冥漾不敢起任何憐憫之心。他別過視線，低著頭扯了扯兜帽的邊緣，緊張地嚥了嚥，下意識往冰炎身後一縮，只想趕快離開牛面人。

　　冰炎督了一眼原本與自己並肩而行的孩子，伸出手抓住對方快要把斗篷扭成麻花的手，「別走丟了。」

　　褚冥漾乖巧地應了，回握著對方，直到二人自牛面人遠去，褚冥漾抹了一臉滴汗的臉，心裡才踏實了點。

　　冰炎似乎十分熟悉這個城市，毫無猶豫地領著褚冥漾在人群中穿插。今天的天氣不像前幾天熱得誇張，但人海中的空氣悶熱得很。兩個孩子相握的手心沁汗，濕漉漉的觸感好不舒服，但二人均未有放手的想法。

　　在冰炎的帶領下，不需要動腦的褚冥漾開始偷偷打量著身邊的一切陌生的人和事，發現他們來到一個多數賣食材的地區，所有攤檔都放著不同的食物，空氣甚至飄來了熟肉……似乎是烤雞的香味。

　　褚冥漾吸了吸鼻子，東張西望地尋找著烤雞的影子。

　　感受到本來惴惴不安的孩子開始有點不安份，冰炎扯了扯褚冥漾，褚冥漾重心不穩，差點撲到冰炎身上。

　　「餓了？」看褚冥漾的視線一直留戀攤檔上的食材，冰炎問道。

　　「對啊，我沒吃早飯，你不餓嗎？」褚冥漾一轉念，有點不爽地問道：「你是不是自己先偷吃早餐了！」

　　冰炎翻了白眼，把一個熱騰騰的麵包塞到褚冥漾另一隻空著的手裡，「沒有，都要出來了，幹嘛要吃家裡的？」

　　「哇——嗚！」沒想到冰炎突然憑空變出麵包的褚冥漾發出驚訝的叫聲，結果被冰炎毫不留情地扇了個爆栗。

　　「你是白癡嗎！這麼大聲是怕別人沒發現嗎！」冰炎壓低音量罵道。

　　褚冥漾張開了口，眼底是疑惑與驚訝，「你……」

　　此時褚冥漾眼睜睜看著冰炎的斗篷一飄，遮住他往旁邊攤上的蘋果伸出的手。冰炎的動作就如呼吸一般極為自然、一氣呵成，摩肩接踵的市場裡並沒有人留意到攤位上少了一個微不足道的蘋果。

　　「我什麼？」神態自若的冰炎隨意在身上擦了擦蘋果，張口就咬，發出清脆的聲音，「還不趕快吃？」

　　褚冥漾兩口就把還暖著的麵包吃完，「我只是沒想到，你會……」

　　褚冥漾話沒說完，冰炎便聰明地猜到對方的想法。冰炎沒想到褚冥漾居然是在因這種事而大驚小怪，先是詫異地看著褚冥漾，然後冷笑一聲，「怎麼，看不起我？」

　　「哪會？」這種事褚冥漾也沒少做，不過冰炎做得比他乾淨俐落多了，「只是這種事……我以為白色種族不屑去做。」

　　正義善良，歷史都是這樣讚頌白色種族。他們怎麼可能願意碰這些骯髒的活？

　　冰炎一怔，臉上是微妙的表情。他沉默半晌，牽著褚冥漾拐進了一條不見陽光的小巷，陰影落在冰炎的臉上，讓他的表情看起來陰晴不定。兩側樓房的水管都在漏水，流得滿地都是泥綠色的污水，混著一堆濕漉漉的垃圾與餘廚發出令人噁心的臭味。

　　冰炎把蘋果芯隨手丟在垃圾堆裡，被驚動的蟑螂與老鼠四處竄走。冰炎忽爾笑了笑，滿是自嘲的味道。

　　「白色種族又怎樣？」他低聲回道，更像在自言自語，「面對生存，任何生物都只是低賤的存在。」

　　在金字塔的最底層苟且偷生，無法果腹的道德與尊嚴都毫無意義。

　　手背傳來被指腹摩挲的觸覺，冰炎轉頭一看，發現褚冥漾居然一眨不眨地看著他。

　　冰炎被褚冥漾看得莫名其妙，「看什麼？」

　　褚冥漾與冰炎對望半晌，臉上綻開淡淡的笑意，「我原本以為你離我很遠。」

　　「那現在？」冰炎嗤笑，不自覺地握緊對方的手，拉近二人之間的距離，「就你愛老把黑白種族掛在嘴邊。」

　　褚冥漾沒回話，神眼若有所思地飄遠，沒發現自己與冰炎幾乎貼在一起，即使隔著衣物也能若有若無地感受到對方的體溫。看了一眼褚冥漾那張近在咫尺的臉，冰炎也不追問，只當褚冥漾又在腦殘。

　　「來吧，我們快到了。」

　　沒有走神多久的褚冥漾點頭，快步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