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巨米奈❉

2.

 

 

 

　　大概跟米克逛了一會，米克因為還要去上課而先行離開，被帶到醫療室的約翰便獨自留在那裡視察環境。

 

　　是個簡潔乾淨的地方，令人很舒服，跟以前那個又小又舊的地方很不一樣。當中的分別令約翰以為自己去了另一個美好的地方，而不是記憶中那間惡夢般的孤兒院，感覺良好多了。

 

　　被告知可以翻看醫療室裡面的病歷紀錄的約翰於是隨意翻了翻辦公桌上已經被整理好的文件，大概得知哪個學生有特別的需要，但數目不算多，工作大概尚算輕鬆。

 

　　良久，約翰才在辦公桌前坐下，重重地嘆了口氣。

 

　　現在是上課時間，沒什麼學生，在小息時間之前大概還有蠻多時間可以休息一下……整理一下思緒。

 

　　約翰揉了揉一直被他忽略、但其實不怎好過的腳。

 

　　現在還沒有出什麼岔子。雖然自他踏進孤兒院直到現在只有半個小時左右，但好的開始是成功的一半，只要他小心謹慎，不出什麼差錯，然後乖乖待莎拉聘請一個新的醫生……或者倒楣一點、待原本的那個醫生出院了，雖然呆在這裡的時間可能會比預料中長，但全身而退的那一天也不是遙不可及。

 

　　這也不是想像中這麼糟糕。

 

 

 

　　「你很吵。」

 

　　約翰被突如其來的聲音嚇了一跳。他警剔地環顧這個除自己以外空無一人的房間——喔不，除了他以外還有人在。

 

　　「你什麼時候走進來？」約翰訝異地盯著躺在角落那張床上看書的黑髮少年，問道。

 

　　「在你進來以前早就在了。」少年——夏洛克翻了一頁，頭也不抬，視線一直沒有離開書本。「如果你再那麼吵，不要怪我把你趕走。」語畢，他又翻了一頁。

 

　　「慢著，該走的是你吧？」約翰又好氣又好笑地道。「現在是上課時間，你該待在的地方是課室。」

 

　　「我討厭那些裝著一堆垃圾卻吵死人的小腦瓜，所以我才來這裡。」

 

　　完全不知道他在說什麼。因夏洛克的話感到莫名其妙的約翰皺起了眉。

 

　　「你似乎覺得我說的話很莫名其妙。順帶一提，你剛才也很吵。」

 

　　「我從頭到尾都沒說過話。」

 

　　「但你在思考。你思考的聲音很吵人。」

 

　　完全跟不上對方的思維的約翰張了張嘴，但下一秒還是放棄了反駁，不想跟這個少年繼續幼稚的爭吵。而且這夏洛克似乎很擅長口舌之爭，自己跟他吵下去絕對不會有優勢。

 

　　「好了，你快回去上課。抱歉我是這裡新來的醫生約翰．華生，所以我會待在這裡然後被趕走的是你。」

 

　　「哼，我早就知道你是來替補的。」見約翰站了起來，作勢要把自己從床上扯下來，夏洛克猛然從床上彈了起來，雙眼終於從書本移到約翰身上。「別用這樣的眼神看著我，我還知道你是個軍醫，剛從不知道是阿富汗還是伊拉克回來，大概是因為受了傷，還造成了心因性跛足。你來自這所孤兒院，但你跟一般人不一樣，不是因為自身的問題而被帶來這裡，而是因為你沒有監護人，然後你跟著行為有問題的兄姊妹進來。這裡給你帶來很多不快的回憶，所以你討厭這所孤兒院。」

 

　　聽完對方一連串的話，約翰的下巴差點就要掉到地上了。

 

　　「……我的眼神，有這麼露骨嗎？」

 

　　「有，它現在還從不信任轉化成驚訝。」說時，夏洛克眼中閃動著滿滿的得意。

 

　　約翰用了好一會兒才能把夏洛克的話給消化下來。能解釋夏洛克能這麼了解自己的生平，大概只可以是對方把他從頭到尾調查了一次，但這近乎不可能。

 

　　「你好像有很多疑問。」

 

　　「我可以問你……」約翰舔了舔唇。「你是怎麼能猜到……我的事情？」

 

　　「我從來都不猜，我看到的。」夏洛克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但我必須要走了，課室裡傳來的騷動表示快要下課了。我趕著要離開這個將會變得十分吵人的地方。」

 

　　「等等！那你要什麼時候才願意告訴我？你的……推理。」

 

　　「只要你找到我，我就會告訴你。」夏克拿起了書本，彈了一下舌尖，然後在鐘聲響起之際頭也不回地離開了，丟下約翰一個對著自己的背影發呆。

 

 

 

＊＊＊

 

 

 

　　確實，一下課學生們都立刻從課室裡衝了出來，走廊以至整間孤兒院裡都能聽到他們歡樂的吵鬧聲。其實約翰並不太喜歡這種環境，自從受傷以來他的身體一直還沒完全恢復過來，他比較喜歡在安靜的環境中休養或是工作。

 

　　不過就如他想像中，工作量不多，只有小貓三四隻過來拿個OK繃或是因為輕微中暑在這裡躺了一會便離開了。雖然學生的態度未必很友善，但至少沒有主動找碴，這已經讓約翰輕鬆多了。約翰就這樣安然無恙度過了在孤兒院裡工作的第一天。

 

　　下班後，約翰隨意在附近的快餐店裡吃了個晚餐，然後迅速回家洗澡，從浴室裡出來時也未等短髮完全乾掉便直接往床上撲去。

 

　　精神上過份的繃緊讓他的體力消耗得厲害，誇張得在他碰到軟柔被單的一刻他就完全連動動指尖的力氣都沒有了。約翰的意識瞬間迷糊起來，但在模糊間那個少年的事情依然在他腦海中徘徊著。

 

　　夏洛克在那之後就沒再去找約翰。雖然不想承認，但約翰確實有稍稍期待夏洛克會在小息完結或是放學後去找他，奈何夏洛克在兩個時間裡都沒有出現過，約翰忍不住有點失落。

 

　　他想知道，他想知道夏洛克能夠得知他一切的原因。

 

　　不過，一切都待明天再算吧。

 

　　約翰蹭了蹭因為他的體溫而漸漸變暖的枕頭，意識迅速地消失在黑暗之中。

 

 

 

＊＊＊

 

 

 

　　在第一個小息之前，約翰還是老實地待在醫療室裡，但當那個黑髮少年還是沒出現時，約翰便知道自己不能再守株待兔。

 

　　夏洛克也說過，要待他被找到了，他才會解釋一切。不是嗎？

 

　　待放學後，約翰就溜了出去——反正一時三刻不在醫療室裡也不會有大問題。

 

 

 

　　不過，夏洛克會待在哪裡？那個孩子很聰明，這個世界上大概沒有什麼人可以像他那樣如此令人驚訝。憑他那跟對方完全不是同一個等級的才智，他真的可以把那孩子的所在地給揪出來嗎？

 

　　……先試一下再說，反正就算失敗了又不會有什麼損失。

 

　　雖然這麼說大概有點不自量力，但約翰還是嘗試把自己代入夏洛克的思想。

 

　　夏洛克會像他們第一次見面時那樣偷偷逃走了嗎？不知道為何直覺告訴約翰他不會這麼做，既然夏洛克說讓自己找他，他就會乖乖呆在孤兒院裡，約翰對此有莫名的信心。

 

　　夏洛克不會喜歡在孤兒院裡遊蕩，因為他討厭多人的地方，也許上課時孤兒院的冷清還能讓他有心情四處閒逛，但學後就沒什麼地方還能安靜地呆著。這替約翰縮小了搜索範圍，也是約翰選擇在放學後才動身的原因。

 

　　根據約翰的記憶，能符合夏洛克的要求的地方只有寥寥數個，當然他不能肯定在經歷了歲月的沖刷下那些地方還是沒有變改。

 

　　很好，那就從最小機會有被改動過的地方開始搜尋吧。

 

 

 

＊＊＊

 

 

 

　　那是一個早已被棄用的小地牢，小到只能勉強塞進幾個人和一張矮小的桌子，大人走進去連站直身子也不能。裡面盡是霉爛的濕氣，盡是令人渾身不舒服的混濁氣息。但就是因為這樣，沒用到連改建的空間都沒有，加上它位處的地方極為隱蔽，這個地方才能夠完全被人所遺忘，成了完美的避難所。

 

　　雖說類似沒什麼人管的地方還有幾處，但如此完美的卻只有這兒。

 

　　顯然夏洛克也有這樣的看法。

 

 

 

　　「你果然跟那些白癡不一樣，雖然你比我想像中多花了很多的時間才來到，顯然你的智力跟我的還差得遠。」

 

　　約翰弓著身把小地牢的門打開時，夏洛克似乎早就在那裡等待著了。桌上的電筒發出白得有點刺眼的光茫，照亮了放在夏洛克手邊的一本跟昨天那本不同的書，亦讓夏洛克那塊毫無血色的臉孔顯得更為蒼白。

 

　　「請隨便坐下，當這裡是自己的地方就好了。」

 

　　很久以前這本來就是他的地方。約翰只是瞪了夏洛克一眼，坐在少年的對面，但倒也沒有怎麼生氣。「你知道我會找到這裡？」

 

　　「這是理所當然的。」夏洛克扯開了一個毫無誠意的假笑。「你比我還要討厭這個地方，自然會竭盡所能躲在一個所有人都不知道的地方避開人群。」

 

　　確實是這樣。約翰苦澀地笑著搖搖頭。「好吧，你說得一點都沒錯。我把你找出來了，那你可以發表你的偉論了嗎？」

 

　　「喔，當然可以。你想從哪裡聽起？」

 

　　「隨便哪裡都可以……」約翰隨意地擺了擺手。「要不就從頭開始好了……你怎麼能得知我是個軍人？」

 

　　「就說我是看回來的。」夏洛克強調，然後開始了他滔滔不絕的演講：「從你的髮型和站姿可以看出你曾經是個軍人。你臉上曬黑了，手腕以上卻沒有，你出過國，但你的曬黑不是因為陽光浴而成。你受過傷，但不是腿，因為你寧願站著也不坐著，彷彿忘記了你的腳傷，你的跛足是心因性的，至少部份是因為精神壓力。沒有人在出國度假後反而得到心因性瘸腿，所以必定是從戰場回來。根據米克對你的態度可以得知你們是舊相識，他對你的出現沒有感到十分驚訝，從他的語氣中得知他等了你很久，而剛好這裡的醫生明明沒有請假昨天和今天都沒出現，可見你就是新來的校醫，一個在戰場經歷生死後回來的軍醫。所以，阿富汗還是伊拉克？」

 

　　「……阿富汗。」還未能把話給消化完的約翰像當機中的電腦一樣不太能反應過來，良久才回應夏洛克的問題。「那關於我在孤兒院裡的事情呢？」

 

　　「你是個軍人，只有良好紀錄的人才可以從軍。從你明明很討厭這個地方還是來到這兒工作的舉動就可以得知你是一個很有責任心、正直的人，你身上也沒有任何煙酒毒品賭博等不良嗜好的味道，因此可見你根本沒有需要進來這裡作什麼行為改善療程。唯一能解釋你被逼待在這裡的就是因為你父母雙亡，也沒有別的親戚照顧你，畢竟這裡好歹也是一所孤兒院。但為什麼偏偏是這所討人厭的孤兒院而不是別的正常孤兒院？只能是因為跟你至親的兄弟需要接受治療，而且是戒酒治療。」

 

　　又多了一項的結論嗎？昨天約翰明明沒有聽到這個。「你怎麼知道……酗酒的事情？」

 

　　「我也是昨天才知道，因為你把它放在桌上。」夏洛克指了指約翰放著手提電話的口袋。「上面刻了兩個名字，送禮的和收禮的都不是你的名字，而收禮的是另一個同樣姓華生的人，即你的兄弟。以它的新舊程度可以得知你是它的第二任主人，在充電插口上的刮痕自然是前一任主人所造成，因為只有酒鬼在晚上想充電，手卻因為酒意而不斷發抖，才不能順利把充電器插進去還不斷刮花電話。」

 

　　終於完成了自己的演講，夏洛克臉不紅氣不喘。他盯著約翰，就像在觀察著培養器上的細菌般，但約翰沒有留意到夏洛克的視線。

 

　　因為、夏洛克的推理、實在太——

 

　　「太神奇了。」約翰的雙眼像是小孩子看到什麼新奇的玩具般，幾乎要發光了。

 

　　他應該很生氣，不要說沒有人喜歡像被扒光了衣服般被人看穿，他更討厭回想起他那個唯一卻不爭氣的至親、還有孤兒院的事情。

 

　　只是這一刻，他只是感到又驚又喜。對，十分驚喜。夏洛克的表現實在太驚豔了。他從來未遇過一個這麼出色的人。

 

　　「……你真的這麼認為？」夏洛克似乎很意外會從約翰口中聽到如此評語，他有點不肯定地問道。

 

　　「當然，這實在……無與倫比。」約翰毫不吝嗇地繼續稱讚。

 

　　夏洛克有點不自在地別開了視線，生硬地盯著眼前的牆壁。約翰在了解夏洛克更多後，才知道夏洛克在害羞。

 

 

 

　　「別人一般都不會這麼說。」

 

　　「他們會怎麼說？」

 

　　「滾蛋。」

 

　　約翰笑了，在重臨舊地後綻放出第一個真正的笑容。

 

 

 

＊＊＊

 

 

 

　　「哈利在我們父母因意外身亡的時候，被發現已經有兩年的酗酒習慣……其實我早知道了，因為我天生對酒的氣味就特別敏感，只是父母都因為忙於工作才沒有留意到，而我跟哈利關係一直都沒有好過，我自然也不想理會。」約翰淡淡地道，替夏洛克的推理補完成為一個完整的故事，反正他都知道一大半了，約翰也不介意把完整版告訴他。

 

　　這對被他的心理醫生斷定為對別人難以投以信任的約翰來說實是一件難得的事情。

 

　　「喔喔，沒想到我猜中酗酒的那部份呢。」

 

　　明明你就很自信自己是對的。約翰看著夏洛克孩子氣地因為自己答對了而興奮時，他補上一句：「哈利是哈莉特的短寫。」

 

　　「居然是姐姐！我就知道當中一定不會這麼順利。」夏洛克一怔，臉上的興奮瞬間轉換成不忿，但在下一秒又被恍然所取替。「……那我都懂了。」

 

　　「懂什麼？」

 

　　「你討厭這裡，應該說，你被排斥的原因。」

 

　　「你真的他媽的聰明。」約翰微微咬著牙關，但又只能無奈地看著夏河克因為得到一個新結論而興高采烈。「你知道吧？我姊姊其實是個女同志。」

 

　　「還在不久之前把她的妻子給甩掉了，從你的電話上，顯而易見。」聞言，約翰微微蹙眉，夏洛克於是又補充道：「而且你還對她的妻子有好感。」

 

　　「總之她是個女同志，自小就是，而且行為十分突出，讓全世界都知道她是女同志。」約翰乾咳兩聲，強行把話題轉回來。「她來到了這裡還是這副德性，不斷跟別的女生搞在一起。雖然很多人都看她不順眼，但她也不是什麼善男信女，所以她在這裡一邊跟那些小混混打交道，一邊跟小姐們風流，真是人生一大樂事。」

 

　　「可是就苦了身為乖寶寶的你。不要這樣瞪我，因為你的確是。」夏洛克對著約翰擺擺手，也不理會約翰要不要反駁，繼續道：「在這裡，沒有行差踏錯的你是徹頭徹尾的異類。這裡的人的想法總是很偏激，喜歡折磨他們的眼中釘，把他們連根拔起，更何況你的存在對他們來說絕對是個諷刺。我也想問你，到底是怎樣能熬過那些日子？我以為他們要把你弄死才會肯罷休。」

 

　　「上課的時候因為有老師保護我所以還好，不過一下課以後我便要東避西躲。所以我還蠻喜歡這裡，至少不會有人來這裡打擾我。」約翰聳了聳肩，裝出輕鬆的模樣，但腳上的劇痛已經大到讓他不能忽視，彷彿在一點點地把他的神經線給啃蝕。

 

　　就算時間怎樣沖刷，那場惡夢還是一直纏繞著他，就算他剛夠年齡便飛奔去大學讀醫甚至在畢業後入刻入伍，但他從未能忘記以前那些可怕回憶，它們大概直到他走進墳墓裡也不會放過他吧。

 

 

 

　　「那你呢？我把我的故事告訴你了，你也告訴我一些你的事情吧。」為了讓自己不要深陷於恐懼之中，約見連忙把注意力轉到夏洛克身上。

 

　　「我為什麼要告訴你？」夏洛克挑起了眉，他抿了抿唇，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而且我以為我的事情已經在大家之間流傳很久了。」

 

　　「我才剛到埗兩天。」

 

　　「一個星期之內你會知道我全部的事情，至少你去問米克，米克一定會回答你。」夏洛克撅嘴。

 

　　「所以你不會說？」

 

　　「故事要由自己發掘才顯得有趣。」夏洛克打開了桌上的書，開始閱讀起來，也準備要為這段對話畫上句號。

 

　　約翰不禁為主動把自己的事情全盤托出的自己而生悶氣，特別是在見到夏洛克眼底那明顯的笑意時就更為懊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