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巨米奈❉

跨年

　　褚冥漾不算特別怕冷，卻也在這個跨年夜感到異常痛苦，無他，因為真的太冷了。

　　而有什麼比度過如此刺骨的跨年夜更悽慘？就是未婚夫要在工作中度過這樣的跨年夜，留他一人獨守閨房。

　　是沒有閏房要守，但褚冥漾確實覺得有點扼腕。

　　雖說兩人沒有安排出去慶祝的活動，畢竟外面太多人了，就算褚冥漾不像冰炎那麼討厭吵鬧，也沒有興趣去人擠人，不過好歹是兩人在一起後的第一過跨年，不管是誰都會想至少一起吃個飯。

　　可能是到褚冥漾家，可能是到冰炎家，說不定吃完飯，他們會在沙發上披著同一張毛毯依偎在一起看電影，褚冥漾還會因為啃掉一包又一包的垃圾食物而被冰炎嘮叨，那時候褚冥漾就會硬把冰冷的手腳塞到對方的褲管裡，耍著賴轉移話題，又是一陣打鬧。

　　可惜幻想極美好，現實極骨感，現在可好，什麼都不用做了。

　　冰炎不太著重節日，晚飯隨時都能吃，對於計劃泡湯並沒有太大的感覺，倒是褚冥漾鬱悶極了，到底是有多喪心病狂才會選擇在跨年夜加班？知不知道阻人談戀愛會被馬踢？

　　好氣喔，但他不能任性。冰炎工作已經很辛苦了，他不能讓冰炎更困擾。

　　想歸想，一張看著比實際年齡年輕好幾歲的臉幼稚地皺了起來，像個鬧著要糖果的孩子，更像一隻主人不陪玩的小狗。冰炎覺得好笑，連向來冷硬的聲線都不禁放柔。

　　「不是說有人約你去跨年？不然你就應約吧。」

　　要不是冰炎提起，褚冥漾也忘了那個自己正要推掉的邀約。

　　他確實也很久沒有跟他的大學同學見面了，而且冰炎沒空，他也沒別的事要做，天時地利人和都要他去跟朋友跨年。

　　「好吧。」雖然心裡還是有點不爽快，但褚冥漾也沒有糾結太久，「那你下班的時候再告訴我？」

　　冰炎捏了一把褚冥漾不爽地嘟起的嘴，直到對方抱怨一般皺著鼻子，才道：「好。」

　　其實褚冥漾的朋友們也不是會跨年的主，然而大家的工作太忙碌，剛好只有這一天能確保全員有空，眾人二話不說敲定了慶祝活動，明明平常大家都寧願佛系約聚，約不到就下一次，都不要硬出來當商人們在節日的冤大頭。

　　理由是什麼，褚冥漾一清二楚。

　　於是甫一與友人碰面就被抓著質問，褚冥漾不感意外。

　　「你真的沒有在偷偷拍拖？」

　　「真的啦！我沒有騙你們！」

　　「真的嗎？」

　　「真的！」

　　「真——的——嗎——」

　　「好了，之前漾漾確實沒有談戀愛的氣息，他也不會說謊。」

　　「……」想說我散發著單身狗的味道就直說！

　　「哼，單身狗。」

　　「……」這樣太直接了。

　　「別難過，送你飯糰。」

　　「……謝謝。」

　　好不容易才讓友人們稍微平伏下來並進入餐廳，椅子都還沒坐暖，又是一個個問題迎面而來。

　　褚冥漾應付不了大家的攻勢，乾笑著舉起雙手，「你們慢慢來，還是我們先點餐？」

　　在所有人當中最果斷的雪野千冬歲托了托厚重的眼鏡，侍應正離他而去，「點好了。」

　　也太快！不是！我還沒看要吃什麼你怎麼就幫我決定！人權呢！

　　「你知道你突然說要結婚嚇到我們了嗎？所以不要逃避了漾漾，快回答！」米可蕥挑眉，嬌美的女生在審問八卦時特別有氣勢，「他是誰？身高住址三圍多少？照片呢？」

　　說被嚇到的人把褚冥漾嚇呆了，腦子一白，沒有掙扎便交代了所有東西：「……他叫颯彌亞．伊沐洛．巴瑟蘭，但因為名字太長大家都會叫他冰炎。身高好像是186公分，確實住址忘了但他就住在這一區，三圍沒量過，照片……」

　　在米可蕥看著褚冥漾手機上的照片尖叫時，旁邊的莉莉亞噗嗤一聲笑了出來，「褚冥漾，你也太老實了吧。」

　　「不老實又說我隱瞞！你們很難搞欸！」褚冥漾一哽，漲紅了臉，接著自暴自棄地道：「還想要問什麼啦？雖然我覺得……沒什麼特別的故事可以告訴你們。」

　　眾人起鬨完以後，終於由雪野千冬歲認真地提出疑問：「你在相親前真的不認識他？」

　　「不認識。」

　　「連聽都沒聽過？」

　　褚冥漾搖頭，「他們家好像在我還很小的時候就到國外了，是最近才回流，所以雖說他們是我家的世交，我們卻很少聯繫。」

　　「那你們也太快下決定了吧。」米可蕥嘟囔道：「就算是相親，不是都可以先處看看嗎？」

　　褚冥漾聞言乾笑。他也不是沒有想過這個問題，就算家裡在他的婚事上再急切，以他優柔寡斷的性格，在相遇的當天就決定要結婚實在匪夷所思，他到現在也搞不懂會答應的理由。

　　但那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不後悔。

　　褚冥漾沒有回應，侍應也趁著沉默的空檔上菜，萊恩給了千冬歲一個眼神。

　　「……怎麼不是飯糰？」

　　「別強人所難了好嗎？在西餐廳點什麼飯糰？」千冬歲回以一記斜睨，淡漠的臉上卻帶著瞭然的微笑，「來吃飯吧。漾漾，餐點有對你口味嗎？待會還有甜點。」

　　盯著面前那一份牛排的黑目在關鍵字出現時閃了閃，「有對有對，就說千冬歲永遠最懂我。」雖然要是能有點人權更好。

　　千冬歲滿意地嗯哼了一聲。

　　說是沒什麼好分享，但眾人還是你一句我一話地聊了起來，說著說著，褚冥漾才發現他跟冰炎之間也發生了不少事，可能沒有驚心動魄、也沒有大喜大悲，一件一件的小事帶著一點一滴的情感累積起來，卻是把心房填得又漲又滿，甚至有滿溢傾瀉的跡象。

　　他想冰炎了。

　　走出餐廳時，外面的人流明顯地增加，男男女女在路上穿梭，螢光棒在霓虹燈的光暈裡留下殘影，閃爍的惡魔角光怪陸離，嬉笑喧鬧聲此起彼落，卻沒有熟悉的清冷嗓聲。

　　他想聽冰炎的聲音了。

　　褚冥漾勉力跟在朋友身旁，卻被逆流的人狠狠地撞了一下。

　　看到友人齜牙咧嘴，萊恩本來牽著莉莉亞的手瞬速地摟住對方的腰，彷彿被撞的人是他懷中的人，他問道：「漾漾，還好嗎？」

　　「沒事，撞一下而已。」被眼前的情侶襯得形單影支，褚冥漾只能自己幫自己揉肩膀，吐舌道：「還好你記得我，不然我就要罵你重色輕友了。」

　　「妒嫉啦？」莉莉亞得意地回抱住男友，炫耀般蹭了蹭對方。

　　妒嫉是沒有，倒是非常羨慕。

　　有些失魂落魄地從口袋裡拿出手機，在發現沒有任何未接來電時有點失望，並在訊息發送失敗時更為焦急。

　　行人路上越發水洩不通，不知道是誰先開始抱怨人太多了，訊號差到什麼都接收不到。

　　他想見冰炎。

　　很想很想。

　　意識到友人一直心不在焉，萊恩忍不住開口關心：「你還好嗎？發生什麼事了嗎？」

　　「我——」才剛吐出一個音節，褚冥漾倏地閉嘴。

　　他們一群人這麼難得能碰面，他怎麼可以這樣拋下大家？

　　「漾漾。」

　　本來走在前頭的人因察覺到身後的異樣而停下腳步，那張精明得冷硬的臉孔在燦爛的燈飾下顯得柔和。

　　「你想做什麼，就做吧。」千冬歲無奈地道，可再厚重的眼鏡也遮不住眼底的笑意，「難得看到有人能讓你這麼牽腸掛肚，我們不認輸也不行。」

　　「你比萊恩他們還重色輕友！」米可蕥氣呼呼地撐著腰道：「真是的，漾漾下次一定要請客！」

　　在眾人頻頻的催促與擺手下，褚冥漾就更呆不下去了，只能抱著感激與歉意地道：「那我就先離開了，抱歉，這次不能跟你們一起跨年！」

　　千冬歲虛握成拳，捶了好友一下。

　　「還有下一次啊。」

※

　　熱血冷卻後，他想起冰炎大概還在忙碌中，不然冰炎不致於一整個晚上都沒有給他任何訊息，然而指尖還是一時衝動按下傳送鍵，已讀的標記也瞬間出現在他的訊息旁邊。

　　褚冥漾頓時如坐針毯，理智告訴他不該打擾冰炎的工作，可令他更忐忑的是第一次變得如此難熬的時間。

　　等待捷運在嘟嘟聲中關上門、等待電梯把他從站裡送上地面、等待自己從捷運站奔至冰炎公司的停車庫。

　　等待冰炎出現在自己面前。

　　度過一分一秒彷彿花上了他半輩子的時間。

　　電梯因開門而發出提示音、大門因有人進出而搧出微弱的風聲，再無關痛癢的聲音此時此刻都得到褚冥漾萬二分的注意，並在又一次陌生的身影出現後勾起他一點的失落。

　　也襯得冰炎出現時迸發的喜悅如此濃烈。　　

　　腳步聲如此急促地在停車庫裡迴盪，冰炎精準地在入口旁邊看到那個用大衣裹著自己發抖的人影，可他還沒加快步速，先發現自己的對方便大步跑了過來。

　　凍得連鼻子都紅掉的褚冥漾在撲進冰炎的懷裡前堪堪地止住腳步，尷尬地道：「你、你工作好了？要是你還沒忙完，你可以不用管我……」

　　「進度不錯，剩下的之後再處理也行，而且你都來了，我怎麼能不管你？」冰炎手上整理著褚冥漾鬆開的衣領與圍巾，沒好氣地道：「我才要問你，怎麼突然來了？你朋友呢？」

　　褚冥漾沒有立刻回話，把半張臉埋在棉質的圍巾裡，一雙黑眸即使在停車庫不甚明亮的燈光下依然顯得水靈。

　　「就想……」隔著布料傳出的聲音有些悶，眼裡卻是帶著點雀躍的、使人憐愛的光。

　　「就想見你。」

　　瑰麗的紅沉澱成更濃郁的顏色，柔化了當中的凌厲，蔥白的指尖自然而然地揉了揉褚冥漾的耳垂，而後是冰涼的臉頰，冰炎問道：「冷？」

　　褚冥漾抖了抖身體，「有點。」

　　冰炎不悅地嗤了一聲，口氣惡狠狠的：「明知道今天這麼冷，還不多穿一點。」

　　被兇的人沒有因此不高興，無法被圍巾包住的眼睛反而含著笑彎了起來，褪去了對方最後那一點裝模作樣的兇狠。

　　「這不是有你嗎？」

　　兩人默默地相擁。

　　對方的身體再溫暖，停車庫裡還是太冷了，褚冥漾最後被冰炎塞了上車。

　　車上的暖氣很足，沒開多久，車廂裡便是暖烘烘一片，冰炎摸了一把褚冥漾的手，確認掌心溫暖，只有指尖微涼，臉色才好了一點。

　　冰炎緊握著手中的指尖，待皮膚觸及之處都不覺冰涼，才把手再次搭在方向盤上。

　　汽車緩緩開動。

　　車裡是非常適合培養睡意的溫度，配上偶爾的輕晃，就像個安穩的搖籃。奔波一整天的褚冥漾敵不過睡意，靠著窗邊想小睡一會，卻在閉眼之前被外頭的閃光驚醒。

　　悶聲的騷動敲打在耳膜上，似乎還有隱隱的歡呼聲與響號鑽了進來，繽紛的亮光恣意地炸開，在漆黑的夜幕潑上眼花撩亂的色彩。褚冥漾看向戴在骨感大手上的手錶，指針筆直地指向十二的數字。

　　踏入新的一年，燦爛的煙火離車子很遠，可能是因為沒有倒數，沒有大餐，也沒有年輕時的悸動，褚冥漾有些恍然，對時間的流逝沒有什麼實感，卻也是一時之間對煙火著了迷，黑眸裡全是繽紛的倒影。

　　砰砰砰，一朵又一朵耀眼的花在眨眼間以極美的姿態燃盡短暫的壽命，可再精彩的戲劇也會有落幕的一刻，光芒逝去，空中只剩下淡薄的迷霧在風中消散。

　　在確定沒有人再放煙火後，褚冥漾才發現車子不知道什麼時候被停在路邊，負責開車的人則是一眨不眨地看著他，專心致志，明明方才外頭的煙火那麼好看。

　　褚冥漾被盯得結巴起來：「怎、怎麼停下來了？」

　　「你不是在看嗎？」冰炎輕敲了一記褚冥漾的額頭，「明明那麼想去看煙火，硬要跑過來，搞不懂你。」

　　湊到自己面前的大手佔去大半的視野，可褚冥漾仍然能隱若看見那張俊美的臉、那把捎來星火灑落碎芒的長髮、那雙寶石般異彩流光的眼眸，是永恆的美麗。

　　熱度流遍全身，雙目濕潤，而褚冥漾知道絕對不是因為暖氣開得太強的緣故。

　　「還好啦。」褚冥漾笑道，主動湊了過去。

　　世上再好看的煙火，也不如你。

　　「冰炎。」

　　「嗯。」

　　「新年快樂。」

　　在低頭捕獲那一雙帶笑的唇前，冰炎低聲回道。

　　「新年快樂，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