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巨米奈❉

五、

　　「你就不能多點打電話回家嗎？現在你媽又不是付不起這個錢！幹嘛現在才打回家！」

　　「對、對不起……」

　　一開始雖然答應了家人每隔至少一個星期會打一通電話回家，但褚冥漾一個不小心忘記了這回事，結果上一次打回家已經是七月初的時候，而現在已經八月了。

　　理所當然地，一打回去就被疲勞轟炸了。

　　「不是說過就算工作多忙都要記得打回來嗎？還是顧著把洋妞把到連老家都忘記了？」

　　「沒有啦！把什麼洋妞啦！」褚冥漾沒差點被白鈴慈的話給氣死。他也不是故意不打電話回家，只是最近他的情緒真的有點低落……

　　「那麼怎麼不多點打回家！」

　　「最近工作有點忙啦。我真的不小心才忘記打給你們，對不起……」褚冥漾連忙陪笑道，卻沒發覺自己的語氣聽起來有多累。

　　電話裡頭的白鈴慈大概察覺到褚冥漾的疲累，沒再連串發炮地對兒子怒吼。她沉默了兩秒，用著有點粗魯但其實帶著滿滿擔憂的聲線問道：「很辛苦嗎？」

　　這次換褚冥漾沉默了。工作不辛苦，他還蠻享受的，畢竟現在每一個工作都是一個讓他可以學習新知識的機會。

　　辛苦的……是別的東西。

　　「不是啦。」儘管苦澀在心裡漫延開去，褚冥漾還是盡量以聲線的聲音回道。「雖然有點忙，但我真的能學習到新的東西，還蠻開心的。」

　　「真的？」白鈴慈提高了聲調，裡頭的懷疑讓褚冥漾心虛了一下。

　　「嗯。」

　　「好吧。」白鈴慈半信半疑地道，但總算沒再追問下去。褚冥漾鬆了口氣，但情緒卻差點因為白鈴慈的下一句話而崩潰。

　　「撐不住不要勉強，家裡一直會在等你。」

　　在他剛到達巴黎、第一次打回家的時候，褚冥玥也說過同一番的話。

　　那時候他還對前景抱有希望，覺得可以憑自己的努力去改變什麼。

　　事實證明他太天真了。

　　坦白說，他真的再也不懂得怎樣跟颯彌亞相處。

　　他知道颯彌亞從小生性冷淡，但颯彌亞最近對待他的態度也冷淡得太過份了吧。

　　颯彌亞每次跟褚冥漾對話不會多過三句、每句不會多過五個字，而且每次的對話都是由褚冥漾先發起。颯彌亞不會主動跟褚冥漾有任何交集，就算眼神也不會跟褚冥漾對上。褚冥漾覺得他們只是陌路人……甚至是個比陌路人更要差勁的關係。

　　要是颯彌亞只是不理睬他也算了。他真的不明白颯彌亞為何還要偶爾對他釋出善意和關心，給予他虛假的希望？

　　碰得太多釘子，即使褚冥漾以往對著那些不願與人溝通的自閉兒們總是充滿毅力，現在他真的累了。

　　要不是他還未能拿到護照，他真的巴不得現在就回去台灣。

　　完成了一天的工作，褚冥漾拖著沉重的身軀回家。

　　不想回家……褚冥漾心中唯一的念頭就是這個。一日復一日地跟颯彌亞的相處比起醫院裡的工作還要磨人。現在褚冥漾也不知道自己該用什麼態度去面對颯彌亞，結果現在他也不再敢跟颯彌亞搭話。

　　打開了門，今天難得比褚冥漾早回家的颯彌亞一如以往地只顧對著電腦，毫不理會在身旁經過的褚冥漾。

　　即使很心煩，褚冥漾還是強行按捺著有點凌亂的情緒，努力裝出一副同樣毫不在意的模樣，自顧自地做著自己的事情。

　　一個晚上又這樣默默地過去。

　　褚冥漾已經懶得去數這是第幾個糟糕頂透的晚上。

※

　　自從陷入了這個僵局之後，褚冥漾偶爾就會失眠。雖然有時輾轉一會便能勉強再次入睡，只是也會有時候像今晚一樣，無論怎樣催眠自己肉體還是十分精神。

　　天知道他的精神早就累到要垮下了。

　　雖然不多想見到在客廳睡覺的颯彌亞，但有點內急的褚冥漾還是決定到洗手間走一趟。

　　結果他看到了靠著椅子直接睡著的颯彌亞。

　　難道颯彌亞每天都這樣睡覺嗎？這樣睡覺除了容易讓身體著涼，也會增加脊骨的負擔。雖然現在褚冥漾不怎麼想見到颯彌亞，但此時他還是反射性地因為颯彌亞這麼不愛惜身體而感到氣結。

　　褚冥漾隨手從衣櫃裡拿出了兩件外套，然後輕手輕腳地把它們鋪在颯彌亞的身上。

　　褚冥漾嘆了口氣。他記不清自己有多久沒正視過這張讓他懊惱不已的臉孔。他不知道到底哪裡出了問題，令他跟颯彌亞之間的關係變得如此尷尬。其實他只是想跟颯彌亞道歉、跟颯彌亞像以前般好好相處，還是說他以前的錯過份到即使現在的他有多努力都沒可能彌補得到？

　　他只是想好好珍惜在這輩子裡最重要的孩子而已——

　　「！」

　　手臂被什麼捉住了，嚇了一跳的褚冥漾本能就想把手縮回來，卻發現捉住他的手的力度大得讓他發痛。

　　而捉住他的人，就只可能是颯彌亞。

　　那雙如寶石般的紅眸此刻有點迷糊，顯然他的主人依然還未從睡意中回復過來，但這雙眼讓褚冥漾想起之前他在生病時看到的那個眼神。

　　彷彿要把他的靈魂吸進去的眼神。

　　颯彌亞在想什麼？褚冥漾沒多想，因為手臂還在吃痛。

　　雖然還未清醒，但颯彌亞仍然死抓著褚冥漾不放，讓褚冥漾有點苦惱。他試探性地甩了甩手臂，低聲喚道：「颯彌亞？」

　　褚冥漾的呼喚彷彿是喚醒颯彌亞的魔咒。聽到褚冥漾的聲音的颯彌亞瞬間醒了過來。他就像受驚嚇般睜大了雙眸，猛然推開了褚冥漾，猝不及防得害褚冥漾差點跌倒。

　　褚冥漾愕然地瞪著颯彌亞的那臉詫異，在心底壓抑了許久的悲憤終於忍不住爆發了。

　　「你這樣是什麼意思？」明明心中盡在翻起巨浪，褚冥漾的語氣卻平靜到連他自己也感到驚訝。「你討厭我，為什麼不直接趕我走？為什麼要對我好，然後對我這麼冷漠？」

　　似乎沒想到會受到褚冥漾質問的颯彌亞張開了口，卻沒有反駁什麼。

　　「你明明在八年間都不願跟我聯絡，之前卻收留我。收留我後又不再理會我，卻在我生病時來照顧我、關心我……既然你關心我，為什麼現在又用這樣的態度對待我？你對我有什麼不滿為何不直接跟我說！」

　　「我沒有。」回過神的颯彌亞抽了一口涼氣，斬釘截鐵地回道。「我真的沒有對你有什麼不滿。」

　　「那你怎麼解釋你一直以來的態度？」

　　颯彌亞接著再次陷入沉默之中。

　　他受夠了，他真的受夠了。

　　褚冥漾早就做好心理準備會遭受懲罰、會受到颯彌亞一輩子的怨恨。只是這樣的懲罰也太殘忍，天知道他現在最大的奢望就是重新跟颯彌亞修補關係。

　　受著颯彌亞忽冷忽熱的對待，他真的感到比死更難受。

　　還是說他連有這種奢望的資格都沒有？

　　「我知道，我以前很過份。我真的知道！我真的不祈求你原諒我，但你從來都是我重要的寶物……所以你決定要這麼對我來折磨我的話，讓我離開吧。」褚冥漾回到房間裡，把所有褚家匯給自己的錢和薪水、還有颯彌亞之前送給他的東西都丟到颯彌亞面前。「所有的東西都還給你，這些錢是一直以來的租金。」

　　「你要離開？」意識到褚冥漾想要離開的決心是認真的，颯彌亞開始慌了。

　　「對，我要離開，反正我們待在一起只會讓大家辛苦，不是嗎？」

　　「你可以去哪裡？現在你身上沒有護照也沒有居留證，你要住在哪裡？」

　　「我就算露宿也不要再跟你一起住！」褚冥漾一氣之下吼出了晦氣話，但他一心只想離開颯彌亞的身邊，已經不想再管後果是什麼。「謝謝你這段時間裡對我的照顧，我以後也不會再在你面前出現，再見。」

　　「不要離開。」颯彌亞擋在褚冥漾面前，完全沒有讓褚冥漾離開的意思。「不要離開這裡。」

　　「為什麼？你還想繼續折磨我嗎？」褚冥漾冷笑道。「還是你想困住我？」

　　「不，我不是！」

　　「那麼你就放我走吧！」

　　已經不想再跟颯彌亞糾纏的褚冥漾正當就要奪門而出時，卻被一把拉住，背上就這樣撞進了一個寬大的懷抱中，身體因被強而有力的手臂困住而動彈不得。

　　「放開我！」褚冥漾不斷掙扎著。他一邊大吼，終於崩潰的淚水一邊源源不絕地流下。「為什麼不讓我走！你就這麼恨我嗎！」

　　「褚！求求你！不要離開我！」像溺水者遇到浮木一般，颯彌亞死命抱住了褚冥漾不願放手。「我只是想永遠待在你身邊而已！不要走！」

　　騙人，你騙人。

　　你明明就很討厭我。

　　為什麼不放我走？為什麼就不能像以前那樣一直待在一起？

　　儘管心中還有千萬句責罵颯彌亞的話，但全部都盡數化為了哭聲。哭著哭著，褚冥漾開始忘記了掙扎。他躺在颯彌亞的懷中，聽著颯彌亞如咒語般的呢喃，在這麼多年來第一次放聲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