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巨米奈❉

　　雖然道歉還是未能出口，但能請老人吃三明治算是成功的第一步。自那之後，颯彌亞一到午飯時間，下意識就會到那個公園尋找老人的蹤影，而老人也真的每天都在那裡呆坐。於是颯彌亞很自然地每天都跟老人一起吃午飯。

他們互相都沒有問對方的來歷，颯彌亞也沒有考慮對方在這裡的理由，或者他在這裡做什麼，他們之間也沒有特別的對話或是互動，但卻很順其自然就待在一起了。

一開始颯彌亞還會感到緊張，但過了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繃緊的神經在不知不覺間放鬆下來，待在老人身邊不會再覺得混身不自在，也會很自然把自己的午餐分一點給老人。

颯彌亞沒有把老人的事情跟褚冥漾提起，倒也不是因為想隱瞞什麼，只是沒有人問起颯彌亞也省得提起。相反，颯彌亞倒有在老人面前提起褚冥漾。颯彌亞其實不是刻意想這麼做——颯彌亞從來都不是健談的人，而是老人開口問了。

「發生了什麼事嗎？」

颯彌亞沒回應，直到老人把問題重覆了數次，他才意識到老人在跟他說話——他對別人的話語的靈敏度還沒去到令人滿意的地步。颯彌亞一怔，微微歪著頭，用眼角餘光瞄著老人。

相處了快要兩個星期，不擅言語的颯彌亞自然也沒有提及過自己有自閉症這回事。不知就裡的人十個有九個都會覺得不願跟別人對話更不肯正視別人的颯彌亞是個高傲無禮的小孩，颯彌亞以為老人也會像其他人一樣嫌他沒禮貌，誰知他完全沒有表現過一點的不悅，似乎他就是沒有介意的第十個。

他從來沒有勉強過颯彌亞要說話還是怎樣，颯彌亞有時會以為老人其實早就知道他是個自閉兒。

颯彌亞覺得有點奇怪，因為老人從來都不會過問他的事情。

「喔，希望你不要我介意這麼問。」留意到颯彌亞的疑惑，老人抱有歉意地補充。「我只是覺得……今天你好像有點悶悶不樂。」

有嗎？颯彌亞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臉蛋。

「其實不想說也沒關係，我只是多嘴問一句而已。」把颯彌亞的沉默當成是猶豫，老人連忙打圓場，似乎很怕惹得颯彌亞不高興。

其實也沒什麼不能說……不過因為颯彌亞第一次跟外人對話，所以颯彌亞組織了良久，才能簡潔又順利地總結道：「我昨天跟褚慶祝生日。」

簡潔得讓人聽得一頭霧水。

雖然颯彌亞的話沒頭沒尾，但老人也沒露出太多的狐疑。他搔了搔臉，問：「褚是誰？」

褚冥漾是誰嗎？颯彌亞很久都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了。褚冥漾自從亞那過世後便如父親般照顧著他，如朋友般陪伴著他，但颯彌亞從來沒把褚冥漾當成父親或者朋友……褚冥漾的地位比朋友高得多，但感覺上又不是父親那類的存在。

那褚冥漾到底是什麼？颯彌亞抬起了頭，仰望著萬里無雲的晴空。

他只能說，他很喜歡褚冥漾，很想永遠跟他待在一起。他當然也很想永遠和父親一起生活，但他想在褚冥漾身上得到更多的東西，這是跟亞那一起的時候從來都沒有過的念頭。

他說不清這種感覺……

沒有一個颯彌亞懂得的詞彙能貼切地形容褚冥漾的存在，即使他學過的詞語絕對比同齡甚至是比他大的孩子的還要多。颯彌亞搖了搖頭，只得含糊地道：「一個我很……喜歡的人？」

老人的表情有點微妙，但很快又變回剛才的和藹。

「跟喜歡的人慶祝生日，應該是一件很高興的事呀。為什麼你會覺得不開心？」

「因為我昨天已經替他慶祝了。」

雖然颯彌亞依然沒有回答問道，但老人還是很有耐性地問：「你不想跟他慶祝生日？」

「我想星期五跟他慶祝生日。」

老人思考了一下，然後恍然大悟。「因為星期五才是他的生日，你為不能在他生日替他慶祝感到難過，對嗎？」

颯彌亞點點頭，覺得這老人很不錯。至今只有褚冥漾才能引導他說話，而且猜出他話中真正的意思。

「就算你提早為褚慶祝了也不要緊，因為最重要是你的心意吧。我想他也不會介意。」

颯彌亞納悶地蹶嘴。「褚沒試過不跟我一起過生日。」

「可能他有事在身呢？或者有朋友約他出去啊。」留意到孩子聽到後者時頭垂得更低時，老人續道：「每一個人也有自己的朋友嘛。你也希望他快快樂樂吧？」

當然，他最喜歡褚冥漾的笑容。但他心窩就是覺得悶悶的。難道褚冥漾跟自己一起不會比跟那些所謂的朋友一起要快樂嗎？他跟夏碎或是其他人一起的時候，也不會比有褚冥漾的陪伴時要開心啊。

他不懂，只有他們兩個不好嗎？

想起星期五家裡沒有褚冥漾時，除上學外甚少跟褚冥漾分開的颯彌亞就不禁覺得更沮喪。

「還是說……你不捨得跟他分開？」

颯彌亞猛然挺直了身子，似乎想抗議，但一想起他之後要忍受跟褚冥漾分開時的寂寞，覺得抗議有點無謂的颯彌亞又垂下了肩膀，默認著老人的話。

　　「一個晚上過得很快，去吃個飯就不見了，你不會難過太久啊，你很快就可以再見到他嘛。要不你可以跟朋友去玩啊，人們總說快樂的時光過得特別快，不是嗎？」

　　「我不會去玩。」颯彌亞頂多跟夏碎去吃個午飯，但他從未試過在晚上跟什麼朋友外出，他也沒興趣。

　　「凡事都有第一次啊。」老人呵呵笑了。「這樣吧，為了讓你在那天晚上不要覺得沉悶，我來約你？」

　　颯彌亞眨了眨眼，沒想到認識了不夠兩個星期的老人會約自己，但更多的是在疑惑著老人的表情為什麼突然彆扭起來，剛才還在暢所欲言的老人突然變得欲言又止，甚至似乎恨不得把剛才的話收回來。

　　「我……我只是隨便提議，沒有什麼特別的意思，當我沒說過好了。」老人吞吞吐吐地說。

　　確實，一開始聽到老人的提議時，颯彌亞心中響鈴大作——褚冥漾總是叮囑他不要跟陌生人走，這時他才意識到自己對老人是多麼的沒有防範。但看見老人緊接著的反應，他又覺得老人並沒有什麼企圖，於是他重新放鬆起來。不過當然，他還是不敢跟著老人走。於是颯彌亞只是點點頭，讓這個話題結束。

　　回到家後，颯彌亞發現褚冥漾早就待在家裡，在跟不知道什麼人通電話，但看到褚冥漾一見自己回來便用手掩著嘴、還要頻頻偷瞄著自己，似乎不太想自己聽到通話的內容，颯彌亞就瞬間懂了。

　　颯彌亞回到自己房間裡，他完全不想知道伊沐洛的人又在跟褚冥漾說什麼。他不喜歡伊沐洛的人總是向心軟的褚冥漾入手，因為每次褚冥漾也會為伊沐洛說好話，而颯彌亞儘管厭倦了伊沐洛一次又一次的邀請，沒有一次能因此而生褚冥漾的氣。

　　但就算他回到房間，還是避不過褚冥漾。不出所料，過了大概五分鐘，褚冥漾便進來了。颯彌亞不禁向褚冥漾投以抱有埋怨的眼神。

　　「呃，你爺爺打過來，說想約你星期五跟你吃晚飯。」

　　果然。颯彌亞扭過頭，背著褚冥漾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算是拒絕。

　　不能跟褚冥漾慶祝生日已經讓他很灰心了，他不想再在那一天面對他討厭的人。

　　為什麼褚冥漾總是要讓他跟爺爺聯絡？雖然有點久遠，但颯彌亞依稀記得褚冥漾曾經對爺爺感到生氣。褚冥漾不是討厭他爺爺的嗎？

　　但為什麼……褚冥漾最近好像想把他推給爺爺呢？

　　颯彌亞轉身，沉默地用盡他畢生的力氣抱住了褚冥漾，生怕一鬆手褚冥漾就會離他而去。

　　「你爺爺一直都很惦記著你啊，你就跟他見一下面，不好嗎？」只道颯彌亞在鬧彆扭的褚冥漾拍了拍孩子的背，放柔了嗓子說，害颯彌亞心頭一軟，差點變得跟褚冥漾一樣心軟了。「我知道你不喜歡，但他始終是你爺爺，而且我想亞那先生也不希望你這麼執著。」

　　「我沒見過他。」颯彌亞依然固執地搖了搖頭。他想不到一直都沒有來見過他的人會可以有多「想念」他。如果他真的想約他，有本事就來親自找他，不要總是透過褚冥漾來當中間人。

　　那個老人比起他這個所謂的祖父有誠意多了。颯彌亞暗忖。雖然他不知道老人的邀請中有多少分認真，但至少他有說出口。

　　「現在他就想見你啊。不試過又怎會知道跟他能不能相處得來？」

　　看來褚冥漾這次很堅持。颯彌亞不太想跟他拉鋸下去，因為最後他一定會被褚冥漾說服。得想一個理由堵住褚冥漾才行。

　　可是他可以用什麼理由？算了，隨便什麼都好。

　　「我約人了。」

　　話出口後，連颯彌亞自己也呆住了。他從來沒約過人去玩，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脫口就是這樣的理由。他更想像不到這在褚冥漾耳中聽起來是一件怎樣的天大奇聞。

　　「你約人了？夏碎嗎？」除了夏碎之外，颯彌亞可說是沒有朋友。

　　颯彌亞搖搖頭。褚冥漾這下子就更感到一頭霧水了。褚冥漾完全想不到颯彌亞會約什麼人或是被什麼人約，不要說跟人去玩，他單是跟陌生人並肩而行也會感到不自在。

　　「那是誰？你認識了新朋友嗎？」

　　颯彌亞沉默。老人算是他的新朋友嗎？他們會聊天、會待在一起，但他們之間的氣氛又好像不是朋友二字所能形容。於颯彌亞只道：「一個伯伯。」

　　「伯伯？」

　　褚冥漾皺眉，颯彌亞知道褚冥漾因為覺得他被什麼怪人纏上了所以緊張起來。他準備好要接受褚冥漾的提問，但意料之外地，褚冥漾沒有質問他「伯伯」的來歷，只是放鬆了肩膀、露出了恍然的表情。

　　「你真的約了他？」褚冥漾的語氣聽起來有點驚嘆。

　　他以為褚冥漾會怪他跟陌生人有來往，特別當颯彌亞不擅跟人交往的時候。颯彌亞不知道褚冥漾為何會有這樣的反應，讓颯彌亞感到有點莫名奇妙。雖然他其實沒有約到老人，但為了不跟爺爺見面，他只得硬著頭皮點頭。反正明天再約他就好……希望他會答應。

　　「噢，呃、真可惜，我只好替你婉拒你爺爺囉。」褚冥漾結巴了一下。「既然約了人的話就一定要去，千萬不要爽約喔。如果你爽約的話，我會幫你把爺爺請出來，知道嗎？」

　　總覺得褚冥漾很奇怪，不但沒有問那個伯伯是什麼人，還好像很想他跟那個人去吃飯……颯彌亞有點不祥的預感，因為更甚的是每次褚冥漾做錯了什麼時，他就會像現在這樣，心虛地吞吞吐吐起來。

　　但現在騎虎難下，不管褚冥漾隱瞞著什麼，颯彌亞只得先點頭了。